用過晚飯,何文靠在牀頭,無力遙望窗簾卷收的窗外。
許是雪下了個夠的緣故,這會兒的天空不像白天陰沉低壓,呈現出深邃幽冷的孔雀藍,別有一股潔淨清透之感。
說不出的疲累帶來全身沉甸甸的墜墜感,和Jack的一番交談讓彼此有所獲的同時,亦帶來不小的震撼和更多的問號。閉上眼睛,爛熟於心的各種資料和細節錯綜複雜,宛如難解棋局,眼角餘光瞥見坐在沙發上輕聲交談的兩個年輕男子時不時朝自己投來關切眼神,正在給碗筷消毒的盡歡同樣如此,老回頭,水光瀲灩的眼睛裡有心疼不捨,有欲言又止,還有些莫名難過……
費力斂了斂神,讓精神振作聚集,他沉沉開口:
“你們,過來吧。”
三個人的眼神無聲交匯,各自心頭一緊,知道他應該是打算要吐露點什麼了。
徐唐謹慎,擰開門鎖往外頭探了探,確定整條長廊空無一人,這才放心疾步走回牀沿。
“你早知道詹斯學的身份,是嗎?”
何文把眸光投向神情淡然的秦縱遙,這個年輕男子的心思,着實令自己吃驚,無論是詹明的猝死,還是自己的車禍,他不止第一時間敏銳嗅到異常氣息,還能迅速想到辦法,以策萬一。陌生至極的名字讓徐唐情不自禁詫異,瞧見他們三個俱是瞭然模樣,他飛快想到應該和剛剛離去的Jack有關。溫柔如水的眼神從對面靜坐素淡的容顏上拂過,秦縱遙輕啓薄脣:
“是。”
“什麼時候知道的?”何文又問。
“三年多前,去法國參加一個展覽,Jack是那回展覽的場地設計負責人。得知我是秦氏如今的掌權人,當晚,他特意敲開我的房門,旁敲側擊問了些當年中毒事件的問題,另外也幫我引薦了不少當地朋友,爲秦氏進軍國際做了一個小鋪墊。其實詹明的猝死,我一直有所懷疑,只不過死因正常,而且,除開張羅身後事的堂弟,沒有什麼親朋好友能夠夠了解他更多的信息。至於Jack,從出國之後,無論唸書還是對外,他一直用的是Jack-Peng的名字,彭是他母親的姓氏,很少有人能把他詹明之子詹斯學.聯繫起來。”
Jack的名字叫詹斯學?
徐唐從隨身提包內掏出平時用來記錄各種疑問和要點的棕黃大本,看到自己曾記錄的“詹明”一條,他皺了皺眉頭——
Jack回到潭城這麼久,自己一直以爲他是縱遙在國外結識的好朋友,原來還有這麼一層鮮爲人知的關係。
“是啊……”何文長長嘆息,略有點浮腫的十指交疊在淡黃白花的被褥上頭:
“詹明此人,對偵探推理極有天賦,有一顆精密大腦,思維敏捷又有條理,只是性情古怪,獨來獨往,是個獨行俠。”
WWW⊕ ttκΛ n⊕ C〇
眼見父親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何盡歡蘸溼幾根棉籤,替他濡了濡在空調環境裡極易乾涸的雙脣,同時問道:
“上回去麗人,我問Jack從尹天誠身邊離開怎麼不去秦氏幫忙,他讓我來問你,你是害怕泄露他的身份嗎?”
迅速記起她所指的“上回”應該還是老宅參加秦慕清接風宴那天,時間這麼久了,她然一直沒主動提及,是怕自己焉語不詳,無從交代吧?
是貼心之舉,同樣也是無奈之舉。
心河裡淌過感動和苦澀交融的複雜滋味,秦縱遙微揚脣角,眸光越發溫存含情:“是有這個考慮,畢竟,Jack-Peng的名字在法國小有名氣,突兀的進到集團,難保有人不查。另外還有一點就是,Jack本人,是同性戀,回國先後交過兩個男朋友,在國外,這種事情非常常見,國內則不一樣,我不想他接受別人的指點,況且,他的設計才華和能力,秦氏似乎也無處施展。”
“他真的是同性戀?”
徐唐瞪大眼睛,完全是接受無能的驚訝。
相比他的莫大反應,何盡歡反而不那麼意外,早在做尹天誠小助理時,她就暗自腹誹過Jack的感覺像極了小受嘛。
“麗人?”何文抓住女兒提問中的名字,面帶疑惑。
“是一家面向上流社會名媛貴婦的高檔美容沙龍,Jack和我各佔一半股份,全權由他經營打理。”
秦縱遙適時解釋,同時又有點奇怪,他和Jack聊了好一陣子,到底說些什麼,怎麼麗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何文長長的“噢”了一聲,腦海裡散亂如秋後稻草的信息似乎正在一點一滴的串起來。
守在牀畔的三個人不敢打擾又回到沉思狀態的他,只能用眼神交流。
瞥見徐唐投過來一個接一個的問號,何盡歡無奈攤攤手,示意自己知道的不會比他多。秦縱遙的眼神則自始至終停留在對面何盡歡身上,脫掉羽絨服的她身穿件裸粉色的毛茸茸線衣,襯得凝脂膚色猶點淡胭脂般清麗動人,越發顯得眉眼烏黑,嬌俏生動。能夠這般近距離的看着,即使不能擁入懷中,感覺也比天各一方好了太多倍啊。
“麗人股份,你們一人一半,是你主動要求入股還是?”
少頃,何文睜開眼睛。
沒想到他還會關心這種細微之處,秦縱遙不由的生出無限佩服之情。
其實,儘管自己對詹明之死有所懷疑,卻沒有任何證據,更沒有任何能夠解釋得通的推斷。當年在法國,他和見多識廣、思維多變的Jack相談甚歡,頗有種老朋友之感,臨近回國,Jack突然又找來,主動提出想回國開一家美容沙龍,但還缺一點資金,問能否以入股形式提供幫助?區區幾百萬不算難事,但他敏銳意識到一點,Jack莫名其妙中斷法國蒸蒸日上的事業回來,是否和詹明有關?
既然是朋友,秦縱遙自然直接問出口。
答案果然和他猜測的雷同,Jack認爲父親之死有蹊蹺,意欲回來調查詳細。
只是,他請求秦縱遙先什麼也不要問,待掌握詳細,自會全盤托出,同時還說以後有任何差遣,他在所不辭。
事實證明秦縱遙是識人相人水平沒有差錯,Jack也和他一樣,視其爲相見恨晚的朋友。
正因如此,當秦縱遙看在歐卉的面子上請求他幫助尹天誠混娛樂圈,他滿口應承,並且做得十分出色。
若不是偷情事件爆發,幾乎可以想象,尹天誠必定以後星光璀璨,這之中,Jack功不可沒。
秦縱遙說話算話,從沒有追問過Jack自己調查當年始末的進展,只不過隨着時間推進,他慢慢有了新的一個疑點:
爲什麼Jack會要求打造一間專門針對女性的美容沙龍?
除開他擅長此道以此謀生,沒有其它原因麼?
如果要調查當年中毒事件,他喬裝化名和自己同赴商場,不是更便利嗎?
還是說,早在決定回潭城之初,他已經確定好美容沙龍的方向,因此請求自己出資?
他後來慢慢才意識到這一處,眼前有幾年空白的何文卻如此快速拎出這一點,足可見他的驚人直覺和強大分析能力。
沉靜又緩慢的把當年的過程和自己的疑問說出來,秦縱遙注意到,何文的深棕色瞳孔不經意收了收。
他是推出中毒事件的主謀了嗎?
又是一番沉默。
時間嘀嗒嘀嗒的過,雪後天霽,竟然升起了皎皎半月。
清冷月色透過窗櫺落在沙發上方,光華如練,是難得一見的清澈明亮。
許許多多的疑問累積在胸口,得不到答案的何盡歡望着月亮發呆,她知道,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一是要保護父親,二則是要保持耐心。
“你們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當年是受誰之託去調查中毒事件麼?”
想了太久,想了太多,何文心裡又升起那種劇烈的衰竭和疲累感,說話的聲音亦帶着點沙啞。
三個人精神一振,只聽牀.上的男人用疲倦又透出幾分蒼老的嗓音繼續道:
“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這一點,委託我調查中毒事件的是曾家望。”
“曾家望?”不約而同驚訝的重複着這心生憎惡的名字,徐唐快人快語道:
“何叔叔,曾家望要你調查中毒事件始末,是不是憋着後招對付秦氏?據我所知,事情最後幾乎是被全力的壓了下來。”
示意女兒把保溫水杯取過來,何文遵照Allen囑咐小小的抿了一口,潤了潤嗓子,朝秦縱遙投去略帶歉意的眼神。
一點即透心中敞亮的秦縱遙立即明白他爲什麼如此,沉穩迴應道:
“徐唐所說,估計正是曾家望所想。叔叔不用感到抱歉,商場上齷齪手段多了去,這不算什麼,而且他也沒能做到,反倒是您……”
“當年的我啊,還是有點自負了,以爲不過是樁隱秘的商場醜聞,結果呢,呵。”
父親的自嘲讓何盡歡心酸,自有記憶,爸爸總是快樂豁達的,幾乎從沒見他爲什麼事犯過愁。
接手這起事件不僅家破人亡,讓他揹負心靈重債,亦是他心愛職業的終結,讓他徒生無數失落吧。
“爸爸,製造車禍的,是曾家望嗎?”
【馬上要中秋啦,這周只要上三天班/學呀O(∩_∩)O~】
【感謝親愛的枼子前天打賞的月票票,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