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拂而過,深淺不一的滿園綠意宛如綠色波浪板起伏不定,恰如於大維此時此刻的心情。
秦道遠正在慢悠悠的品着心愛的烏龍,或許是心境真的有所變化,又或許還沉浸在方纔對話所帶來的餘音當中,他並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於大維的神色變化,而是望向掩映在堆疊綠色中的滿池荷花,深紅嘴角噙着一縷笑意,一些悵惘。完全不想將這通電話交給身體好不容易恢復些的秦道遠,他起身,走向不遠處,壓低聲音道: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你在哪裡?”
一聲不屑而冰冷的輕笑傳來,林詠胸有成竹的譏嘲:
“我們?於大維,從什麼時候開始,你能代替遠哥自作主張了?讓我猜猜,你根本沒有彙報吧。”
木採清常年在國外,於大維對這點非常清楚。
他本想以此反駁,可是,一想到秦縱遙那天在玻璃花房言之鑿鑿的說秦道遠還有可能見到木採清,心中頓時又不那麼確定。
思維不過是慢了半拍沒有迴應,那端的女人已然按捺不住,從鼻孔發出一聲嗤笑後繼續道:“怎麼着,奇怪我爲什麼猜得到你壓根沒有彙報麼?很簡單啊,若是遠哥聽到木採清的消息,肯定不可能還讓你來同我迂迴,他只會迫不及待的追問、甚至是承諾:只要不傷害她,他什麼都可以答應我。”
“你……”
“什麼事?”
秦道遠不知什麼時候來到身後,驚得於大維連忙回頭。
一看他眼中堆滿少見的憤怒和慌張,秦道遠的目光立刻投向他握住的金色手機,眼神如炬:
“誰的電話?”
“唔……”
於大維語塞。
按理說,林詠這通電話應該要打給縱遙纔對,她應當清楚目前所有事情全是縱遙在做主,怎麼就會打過來給遠哥呢?
莫非她是想借此機會,給予遠哥重重一擊?
還是她一直把秦任重的死歸咎於遠哥,所以,即使遠哥這些年對她們母子百般照拂,她還是無法難解心頭之恨?
“找我的嗎?”秦道遠伸手,“給我。”
“遠哥……是……找縱遙……”
他握住話筒處,虛弱的堅持着。
林詠說得對,如果被遠哥知道木採清在她手裡,他肯定血壓瞬間飆高,不惜一切代價也會要保證木採清的安全。
問題是林詠既然心如蛇蠍,想要的,哪裡又會是什麼金錢身家之類的玩意兒?
她真正想要的,是血的復仇。
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對,秦道遠怎麼可能瞧不出來於大維的遲疑和驚慌。
他不再說話,上前用力奪過手機,鬢白老態在開口的瞬間消失,精神奕奕的模樣彷彿又回到從前年輕時的殺伐決斷,果決勇毅:
“我是秦道遠。”
“遠哥,好久不見。”
就知道於大維肯定胳膊拗不過大腿,林詠發出滿意的咯咯輕笑。
“小詠……”心絃瞬間繃緊,秦道遠用力捏住手機,高大的黑色身影和暮色融爲一片,“你在哪裡?”
“我還能在哪裡呢?遠哥教子有方,讓我有些難以招架。不過……”刻意頓了少頃,深諳人心的林詠將語氣和口吻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會太過誇張,又隱隱藏着鋒芒,“念在遠哥這些年還算善待的份上,不妨告訴你,我現在身在潭城,和……你這輩子最惦記、最愧疚、也最沒有辦法的女人在一起。”
廣袤無垠的暗黑天地間似乎劃過一道奪目白刃,將暮光點亮,剎那間全是大雪茫茫的白。
見秦道遠臉色驀然冷凝,於大維暗道不好,他偷偷掏向西褲口袋想去摸另一部手機,結果發現口袋裡空空如也。
“你想要什麼?”
“我想要什麼?呵……遠哥這句話有些好笑。難道不是遠哥一直想再見她一面麼?二十年來,你一直沒有放下對她的愛意,即使她狠心走到天涯海角,即使她不顧廉恥幾度嫁人。我就是想着遠哥想見她,所以才特地將她請回來。這會兒遠哥竟然問我究竟想要什麼,真是聽不懂呢。她現在就在我面前,模樣嘛,和當年相比自然是老了些,不過也還算風韻猶存,我見由憐……”
“不用再花裡胡哨說些沒用的!直接開條件。”
秦道遠拉長臉,眼睛裡閃耀着冷冷的光芒,再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病態。
站在背後的於大維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很想偷偷溜開去給秦縱遙知會一聲,可是又害怕秦道遠等會兒血壓升高一個跟頭栽下去。他焦急的朝後面眺望,看看是否有傭人過來,可惜,老宅內的傭人全清楚秦道遠的脾氣,散步時不喜歡被人打攪,所以此刻竟是一個影子也瞧不見。他正鬱悶着,不知道林詠在那頭說了什麼,只聽秦道遠沉穩答覆:
“好。”
再沒有說第二句,秦道遠掛斷,將手機拋出一條弧線,隨即匆匆走向燈火通明的宅子。
於大維一把接住手機,追上去連連急問:
“遠哥,她在哪裡?是不是要立刻通知縱遙,或者報警?”
“不。她要我一個人過去。”
秦道遠大步流星,篤定道。
一聽這話,於大維頃刻嚇得不輕。
獨自一個人過去,這不是羊入虎口麼?
只是事關木採清的安危,他很清楚秦道遠的緊張和急切,勸說恐怕沒有多大作用。
眼看他行色匆匆就要奔到車庫,他心一橫,加快腳步衝到秦道遠身前,兩臂直直打開,聲音之大,驚起幾隻棲息在玉蘭樹上的倦鳥:
“遠哥!我知道你關心她,但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她一直身在國外且又嫁得不錯,怎麼會無緣無故落入林詠手裡?林詠一直龜縮在玉城,連假傳慕清死訊也不現身,爲的就是有張梓盛的保護,現在突然冒險回來是爲什麼?她是縱遙的生母,林詠卻極有耐心的不聯絡可以操控局面的縱遙,反而事先聯絡在家養病的你,明顯居心叵測!”
太陽穴上的兩根青筋突突跳着,秦道遠被攔在石子路上。
昏暗裡,他清楚瞧見於大維眼睛急劇跳躍的光。
這兩束光一直打去心臟深處,帶着些寒冬的冷冽味道,生生在他一腔沸騰如火的的急切情感中劃拉出一道清明。
他愣愣看向於大維,眼神像是第一回見面時帶着研判和審視,少頃,猶如岩漿在沸騰的腦子裡總算清醒、冷靜幾分,幾乎停留,舉步上前,附到於大維耳畔低語出一個地址。溫熱的氣息撲向面頰和耳廓,於大維一字不漏的記在心裡,隨即又猜到什麼,驚恐萬分的舉起雙手拖住秦道遠的右手臂:
“遠哥,你讓我去通知縱遙,還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先去嗎?”
不遠處的車庫外,三盞碩大吸頂燈饒出一圈又一圈的淡黃光暈。
即使心裡很清楚這一去危險萬分,秦道遠卻像是從未意識到,淡定自若,慷慨不疑。
他沒有直接作答,而是虎目噙笑的凝視這於大維,眼角堆出的細細褶子和深深的法令紋裡,流淌出積壓多年卻未減分毫的情意。他心裡很清楚,即使前方確認無疑是死地,爲再見木採清一見面,自己還是會頭也不回。這一生的光陰歲月,生命裡最在意的兩樣,無非是集團與她而已。
從過去到現在,他後悔過當年的衝動佔有,然而,卻從不後悔這一輩子的惦念和情意。
“我相信縱遙有能力解決好這件事,不讓我們陷入險境。大維,你剛不是問我爲什麼這麼多年不去找採清麼?”
“啊……”
於大維點頭,不明白他怎麼還有心思講起這個。
端正有致的面龐涌上無限蕭索如秋的笑,秦道遠的目光投向昏暗深處,穿過那一片又一片明暗交錯,他彷彿又親眼看到當年的一幕,於是,便有萬箭穿心的滋味攢上心頭,讓眼角不知不覺帶了溼潤:“如你所說,我一直惦記着惦記着,二十多年的時間不短,怎麼可能做到真的無動於衷,而不去找她,即使不是解釋或贖罪,遠遠的看上一眼也好啊,可是……”
從來沒有見過秦道遠露出過這麼無限唏噓百般痛苦的神色,於大維的心情無比沉重,伸手虛虛扶了一把。
“可是,我不能去,不能!”
“不能?”
不能是什麼意思?
於大維費解的看向他。
“當年她離開前留下一紙離婚協議,還有一紙便箋,清楚無誤的說明今生不願再見,再見必以死相酬……”
木採清性情奔放自由,且又剛烈恣意,說出這種話的可能性極大。
直到這一刻,於大維總算理解秦道遠這麼多年的苦澀,即使後來的很多年裡,木採清過得不錯,彷彿早已走出當年的泥濘,似乎也不會再去做什麼傻事,但是,對秦道遠來說,他不敢拿她的生命開玩笑,或者說他根本賭不起。這件事,連自己也不知曉,其它人更不必說,難怪這麼多年面對縱遙或他人埋怨他不去追回妻子,秦道遠總是不置一詞。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在感情的世界裡,這是一種多麼悲哀和虐心的事實。
【啊,今天真是冷暈了~親愛的們,一定記得防寒保暖,另外多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