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對平淡溫馨的細節往往容易遺忘,而轉折性的日子和事件,無論好壞,會許久記憶猶新。
所以直到今天,房芳還清楚記得那個晚上的所有。
那天,春天的潭城下着淅淅瀝瀝小雨,在食品行業根本求不到任何職位,迫於生計,她只好將所有證書收起來,暫時找了份超市收銀工作,一天十小時站下來,兩條腿像灌滿鉛。晚九點,當她拖着兩條沉甸甸的腿在街邊攤吃過蛋炒飯往出城中村的租屋走,發現後面又有一道身影不緊不慢跟着。
距離上次發現被人跟蹤已經有一個多兩個月,想不到又來了。
自己這段時間這麼安分小心,甚至被迫只能幹一些掉身價的工作,秦縱遙和徐唐還不肯放過嗎?
她既恨又怕,心驚肉跳,憋着一口氣跑到租房,呼吸還沒調整好時,有人突突敲門。
她嚇了個半死,又不敢長時間不答應,如果被住樓上的房東聽到會更麻煩,說不定他們還會認爲自己太複雜而停止續租。
“誰?”戰戰兢兢從廚房找來一把水果刀,她纔敢應聲。
“房小姐,你好,我姓盧。”門外傳來沉穩的男人嗓音,“你可以叫我盧大哥,別怕,我來,是有筆生意想和你談。”
“生意?找錯人了吧。”
她戒備着吼道,又有幾分小小好奇,從門孔偷偷看出去。
門外的男人身材中等,光頭圓臉,額寬鼻挺,穿一件不起眼的黑色衝鋒衣,忠厚老實的樣子,不像爲非作歹之徒。
他輕笑,解釋道:
“沒有找錯。房屋的房,芬芳的芳,畢業於T大食品材料與安全專業,曾在秦氏市場部任職,與何盡歡,白玥是朋友。”
聽到她們兩的名字,房芳心中涌起一種複雜的感覺。
她們兩個,一是考研成功和男友雙宿雙飛,一個訂婚雖然不成功卻盡得秦縱遙寵愛,都很春風得意吧。
“我憑什麼相信你?”她按捺住自己氾濫的嫉妒,還是不開門。
“你可以去廚房拿把刀或者別的作爲防身之物,讓我進去,我們詳談,怎麼樣?”
房芳攥了攥手裡的水果刀,謹慎道:
“男女體力懸殊,有刀也不是你的對手。你不如直接告訴我,是什麼生意。”
盧姓男人嘿嘿一笑,湊近門板,把聲音壓得非常低,神秘兮兮道:
“一筆非常划算的生意,能讓你立刻變得有錢。房小姐孝順,對老家的爺爺奶奶挺捨得,不過,老苛刻自己,也不是個事啊。”
錢……
這個字眼對於一個從小在貧困中掙扎的人來講,意義巨大。
“多有錢?或者說,你想讓我幹什麼?”
“你想多有錢就多有錢。”儘管聽起來像大誇海口,他說得卻非常真誠,“想讓你乾的事,非常簡單,甚至,暫時還不用做什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房芳不是不懂這個道理。
可惜,實在太需要錢了,爺爺的哮喘越來越嚴重,爸爸上山伐木又摔斷腿,哥哥談了女朋友要彩禮,超市這點工資,杯水車薪。
誘惑像一條蛇,悄無聲息鑽進身體,驅使她打開了門。
小小窄窄的單間帶廚衛,再怎麼收拾也免不了逼仄。請盧姓男人在僅有的一把靠背椅中落座,房芳不改謹慎,將水果刀背在身後,站到他對面,看他到底要幹什麼。讓她吃驚的是,他規規矩矩坐在椅子裡沒有動,第一個動作是不疾不徐的從黑色衝鋒衣內口袋裡掏出厚厚一摞百元鈔票。
粉紅鈔票疊得比幾本書加起來還高,房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眼睛挪也挪不開。
“房小姐,這是十萬,先拿去花。盧大哥曉得,現金這東西帶來的穩妥感,什麼卡啊,支票啊,比不了,對吧?”
“……”
她訥訥的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十萬塊,要是全部寄回去把房子修葺一番再留點彩禮,嫂子孃家人不會再反對了吧?
“這是一張卡。”他又從外口袋掏出張薄薄銀行卡,“密碼以後告訴你,先拿着,裡面的錢,比這個更多。”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房芳想起這句老話,哆嗦着因爲激動而顏色加深的脣角,道:
“這麼多錢,我要做什麼來抵?不會是殺人放火吧?”
“哈哈。”盧姓男人低低笑出聲來,彷彿在笑她的幼稚,“如果是殺人放火,房小姐覺得我不應該找個男人嗎?”
“那……”
心重重一抖,她既吃驚又羞惱,是身體嗎?但是,自己不過姿色平平而已。
他顯然猜到她臉色驟然粉紅是想到哪裡去了,因而擺擺大手,又扔出一顆定心丸:
“放心,也不是要你出賣姿色。不過,你想得到秦縱遙嗎?假如是他,房小姐可否願意獻身?”
秦縱遙?
眼前浮現過那張英俊又冷漠的面龐,房芳握住水果刀的手不由動了動。
她恍然還記得,從前在學校北門,初次相見,自己和白玥送何盡歡過去,秦縱遙伸手相握時的體溫。他的手掌寬大,溫暖,乾燥,虛虛一握,立刻似有電流從指尖竄進身體,帶來難以形容的感受。後來進入集團,偶爾碰面,高高在上的他清冷卻有禮,再後來……被開除那天,當着徐唐和宋小奇的面,他言語成冰,森然似魔,只因盡歡突然失去行蹤。
“他和何盡歡,感情很好。”
她沒有說願不願意,盯住盧大哥的眼睛陳述事實。
那麼聰明機智英俊如鑄的男人,自己難道還有機會麼?
盧大哥的嘴角扯出一個淺淡而隱晦的笑,起身,走到面前,認真道:
“對男人來說,什麼感情好,全是暫時的。看來,房小姐是願意,對麼?抱歉,我必須要有一個確切答案。”
他的陰影籠罩下來,房芳一步步往後退,直到靠向牆壁,再無去處。
“如果沒有確切答案,你打算對我怎麼樣?”
她緊要牙關,深棕色瞳仁裡充滿各種可怕的想象。
能夠出得起這麼多錢,萬一自己不配合,下場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不怎麼樣。”盧大哥微笑着搖頭,“不過,房小姐眼下在潭城混得不怎麼好,如果再差點,家裡人可怎麼辦?老實說,我也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非常清楚一個外來人口要在大城市生活下去的成本,付出和各種奮鬥努力。房小姐比我幸運,能夠遇到天賜良機,若能好好珍惜,不說飛黃騰達,至少可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況且,我聽確切的消息說,秦縱遙以爲自己出生的家庭不夠幸福,一直對孩子非常向往。如果房小姐能夠傳來喜訊,你覺得,秦道遠能夠允許秦氏血脈流浪在外嗎?名分,必然要給的。”
孩子……
想都沒想過的字眼卻帶來無限想象,哐啷,水果刀掉到地面,她雙手往後撐住宛如過去人生那麼冰涼的牆壁,問:
“我該怎麼做?”
“等我消息。”看也不看那把剛剛可能會刺向自己的匕首,盧大哥露出早就料到的滿意微笑:
“我會隨時與你聯絡。卡收好,密碼過些時間發,錢麼,給家裡寄點過去,給自己買點好東西。女孩子,值得好好享受青春。”
神秘出現的盧大哥自那晚之後許久未出現,銀行卡的密碼亦遲遲未發過來。
她沒有主動聯繫的方式,揣着那十萬塊,忐忑幾天後慢慢平靜。
不管盧大哥什麼時候出現,是否還會出現,這筆錢,總歸是自己的了。
這麼想着,她給家裡寄去一部分,自己又花了點錢添置衣物,超市的工作也沒有辭,好像悶聲發了一筆橫財。
盧大哥再出現是大概一個月之後的事,他把銀行卡的密碼發了過來,同時命令立刻辭職,她沒有問爲什麼,也不想問,只是照做。沒有到合同的辭職需要繳付超市三千塊違約金,付錢時,還小小肉疼了一把,但是,當她去自動櫃員機看到卡里餘額竟然是三十萬時,頓時覺得再付三千也沒什麼問題。
換了盧大哥找的新住處,寬敞潔淨,隱秘而方便,還不用工作,日子輕鬆得像在做夢。
只不過盧大哥也有交代,讓她儘量少出門。
如今網絡這麼發達,蝸在家不是一件特別難熬的事,她很乖巧的配合,一週纔出門一趟,逛逛看看買買。
這樣不知不覺過去一個月,又一個深夜,盧大哥親自過來,交給她一把車鑰匙,還有一張威斯國際大酒店總統套房的門卡。
“你有駕照,自己開去玉城,注意安全。”
玉城距離潭城不近,她不得不問:“去玉城做什麼?”
“你在威斯國際住下,秦縱遙自然會來。”
當時聽到這句話,她簡直想笑,秦縱遙那麼桀驁孤冷的一個人,豈是你想讓他來就來的?
不過,錢拿了,房子住了,她不會、也不敢不配合,獨自駕車神不知鬼不覺來到玉城。
一連在威斯國際大酒店住了好些天,陌生的城市,美麗的風景,可口的小吃,還不用限制行動,可以享受各種花錢買來的尊貴服務,她假裝自己是個遊山玩水的觀光客,每天過得如魚得水。就在她以爲日子會不會這麼持續下去,一個清晨,盧大哥敲響房門,同時到來的,還有不省人事的秦縱遙。
【週末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