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裡元秀抿着嘴,繃着雨過天青底、以宮筆繪了蝶戀碧桃腰圓團扇輕輕抵住了下頷,因殿門關閉而顯得昏暗的殿上但見她目光灼灼,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殿外守着的採藍和采綠才聽見了傳召,她們進去時元秀已經收拾好了情緒,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只是道:“皇后殿下有孕這是極大的喜事,你們去把庫房的單子拿來與我參詳,這一回不比旁的人,這份禮得仔細斟酌纔是。”
採藍屈膝道:“阿家說的是,奴已經將單子準備好了,還請阿家過目。”
說着她從袖子裡取了一封厚厚的器物清單雙手遞了上來,元秀讚了一句:“你究竟考慮周到。”
採藍抿嘴笑着說道:“奴這也是早先得了大娘的提點才曉得的——怎麼說也是跟着阿家身邊的,若是木頭木腦的可就丟了阿家的臉了。”
元秀唔了一聲,接過了單子細細看着,她的私房遠比其他公主要豐厚,這得益於她的生母及養母所遺,也因爲憲宗皇帝雖然疼愛庶長女,但對唯一的嫡女到底另眼看待,憲宗皇帝在世時給元秀的賞賜一向都要略高一些,次數也多,如今這單子足足記了厚厚兩寸,採藍還要補充道:“奴想着皇后殿下有孕自與旁人不同,蓬萊殿的東西也都是好的,因此那些次一等的器物自然是不會用到,所以便只拿了這本。”
“這一個百子千孫繡屏是什麼樣子的?”元秀翻了幾眼已經看到了一物,指着問道。
她的私庫一向歸採藍打理,這一本單子上面記得又都是最好的一批,採藍自然都有個印象,她也不必去看便道:“這是文華太后留下來的,聽說是當初還懷着五郎時,其時王太清尚在,聽聞文華太后有孕,便使劍南巧婦數十人日夜趕工繡成,此屏六折,上繡百子千孫,皆栩栩如生,人物生動精緻,另外基座更以象牙爲主,中嵌夜明珠九顆,彼此輝映,縱然白晝看着也是奕奕生輝。”
元秀點一點頭:“此物倒也應景,先記下來。”
採藍答應了一聲,元秀繼續看下去,不多時又看中了一對纏枝石榴鏤空碧玉瓶,石榴意喻多子,也是合適的,採藍復記下來,又翻幾頁,便接着問起了第三件……如此到了晚膳時分,採橙親自過來往正殿探頭張望,恰被元秀髮現了,問道:“什麼事?”
“阿家如今正忙着?那麼晚膳幾時擺上來?”採橙不似郭雪,與元秀說話要隨意許多,元秀隨手合上了單子交還給採藍道:“其他你看着添一添,就這樣罷。”
便點頭道,“就現在擺。”
採橙應了一聲。
元秀才用畢,方出了偏殿,盛夏時天黑得慢,酉末還是天光明亮的,因此於文融奔進殿時雖然未掌燈,但衆人都看得清楚,元秀皺眉問道:“何事如此慌張?”
“回阿家的話,奴是方聽到了一個消息急於稟告阿家,這才失儀。”於文融見狀忙跪下請罪。
元秀奇道:“什麼事?”
於文融四下看了一看,元秀掃了眼四周,衆侍都退了下去,只有採藍和采綠並霍蔚侍立元秀身後,於文融也沒避諱他們,而是慎重道:“方纔奴從延英殿與董不周說話回來,路過含涼殿,見杏娘領着耿太醫進去,便停下腳步等了等,不多時便見含涼殿的淺繪親自送了杏娘與耿太醫出來,除了耿太醫依舊不苟言笑外,杏娘與淺繪都是滿面喜色!”
淺繪是韋華妃近身宮人,如今韋華妃因放多了冰盆而病倒之事六宮皆知,她居然會滿面喜色——剛纔皇后王子節還說了,昨日派人去探望韋氏,尚且說她需要月餘將養才能夠恢復,那麼自然不可能耿靜齋進去這短短時間就好了,如此說來,能夠叫淺繪欣喜的,自然只有一件事。
“一前一後去了兩個,本宮原本以爲是與咱們皇家無緣的,卻不想這會緊接着又回來了。”元秀悠悠道,“既然是你親眼所見,想來是不會差了,採藍你照着方纔本宮所擬爲皇后殿下預備的禮,減上三成給華妃備上。”
採藍屈膝應了,元秀示意於文融起身,問道:“你說淺繪與杏娘滿面喜色,可有喜中含憂之態?”耿靜齋素來嚴肅,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面無表情,元秀自是不指望於文融避在一旁觀察能夠從他身上看到什麼。
於文融想了一想,搖頭道:“如今天光尚好,奴覺得淺繪與杏娘至少面上都是喜色,毫無憂意。”
“這麼說華妃先前病倒,卻是未曾影響到子嗣了?”元秀滿意的點了點頭,叮囑採藍,“給華妃的禮裡面,將補氣的藥材多一些。”
“韋華妃雖然因放多了冰盆才病着,但身子從前是很強健的,奴還記得她在靶場上面十發十中之姿。”采綠在旁笑着道。
霍蔚卻安然笑道:“也是幸虧無事。”他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但衆人都是心照不宣——華妃好好的哪裡會病那麼巧,只不過是她不願意摻和進宮裡的事情罷了,因此聽到鄭美人小產、崔芳儀用扭傷腳避了開去,她便使了個苦肉計,卻不想自己竟懷有身孕——這一個卻多半是當真不知道了,想是因爲月份淺的緣故,卻到這會才診出來,當然,有沒有聽說中宮有孕後才說出、以避過風頭的想法卻不足爲外人道了。
若是韋華妃早知道有身孕,這樣險的法子卻是未必會用的,畢竟孕中着冷於母體並胎兒的傷害都着實不淺。
元秀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會兒單是有孕的后妃就兩位,還是宮裡位份最高的兩個……”她皺着眉沒有繼續說下去,採藍和采綠因見她剛纔因此事情緒不佳,並不敢多說,於文融卻是今日一早就去了延英殿的,雖然在回珠鏡殿的路上就聽了宮人議論說中宮有孕,打算讓元秀接手宮務,卻不知道更多,此刻便建議道:“阿家若是不想勞神,何不回了大家辭去?”
在他想來豐淳一向疼愛元秀,何況還有笄禮在即——再者,中宮與韋華妃的孕日子都還短着,如今就要叫元秀代管六宮,那麼何況月份大了之後呢?這一管,至少需要代管到明年二三月左右,兩宮生產之後,總也要足了月才能夠把宮權拿回去。
而元秀公主笄禮後,說不定就要賜婚,到那時候便和如今的東平公主一樣,忙着自己的婚事還來不及,哪裡有功夫去管旁的?
並且中宮身邊的幾個宮人都是很能幹的,若是沒有大事,單憑杏娘等人就足以將宮務打理好了,這一點不獨於文融知道,就是豐淳也清楚,所以若元秀當真不願意,豐淳自然會叫皇后收回成命。
然而元秀聽了卻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道:“宮裡連着出了這樣兩個好消息,不能不盡早告訴七姐一聲,霍蔚你明兒、不,現在就親自出宮去說一下罷。”
霍蔚微微一笑,躬身道:“老奴這就去!”
於文融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笑着道:“那奴去爲霍公公趕車?”
“珠鏡殿裡沒個跑腿的內侍不成,再者昌陽公主府就在長安城中,難道融郎還怕我跑丟了不成?”霍蔚含笑拒絕。
於文融忙陪笑道:“是奴糊塗了!”只是笑容難免有些不自然。
霍蔚知他想岔了,只是也不去點破,在元秀面前告退了後便揚長而去。
元秀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於文融,抿了抿嘴,卻只是道:“你才從延英殿回來,想必還未用晚膳,自去休息罷,本宮這會也乏了。”
“是!”於文融悻悻的道,他究竟年紀小,這段時間原本自覺元秀漸漸重用自己,乍然感到有失寵的危機,到底不及霍蔚那樣鎮定自若,覷準了時間再引起主人留意,神色上就要帶出來。
卻不知道這樣元秀見了更覺得到底還是老人可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