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家
這不是他們的家,此時的家是別人的家,但他們都還沒成家,從這兒走出去的他們當然把這裡當成是家,想回家的時候,還往這兒回。
是的,正當國清和國慧沉浸在小兒子正仁的屋裡生娃時,還正打算給孫兒請一臺滿月酒的時候,正氣、正陽、妞妞和淳兒回來了,淳兒是國清的老四,這個名字是她出去自己取的,兒女們回來了,這是新鮮的事兒,好像是從天而降的,也是高興的事兒,但高興的事中還有不高興的事兒,這事兒是萬傑的兩個女兒世芸和雁兒也跟着回來了,這事兒讓國清老兩口不高興。
回來了這麼多,可還有兩個沒來,正是正清和小月,幾個都是雞公山和陰山一起出去的,可回來的時候卻沒一起回來,這讓人覺得奇怪,也讓人覺得不敢去想這件事,到底是不回來呢還是出什麼事了。前一陣子還說要帶人去抓人的,可還沒去抓就回來說要去什麼大城市。後來說去抓人的人反而死了,人當然沒去抓成,可這回來的回來了,不回來的不知去了哪兒,這些都讓人不太高興,真是高興的事兒總會有一些不高興的因素在裡面。
總歸是回來了幾個,世芸和雁兒走了,離開了國清家。回了自己的家,在國清家呆久了不會太好,雖然霍亂後的牛家和吳家也有許多結成夫妻的,這有違了牛吳兩家祖訓,但這件事根本沒人擔,一則是那些長老們都死了,二則是族人沒人管這件事,因爲大家都在忙自家碗裡的東西,因爲災難過後,有多少人飯都吃不飽。家裡死的死,亡的亡,一家人只剩下一兩個,像是根本沒這檔事似的,也就沒人來管這件事了。
世芸和雁兒走的時候,幾個還走得有些依依不捨,像是從此別離一樣。
“十多分鐘就能見面的,幹嗎還這樣呢,別忘了,大哥和二姐還在那遙遠的地方,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還得好好地完成。”雁兒說道。
“好了,明天我們到祠堂借祭拜祖先的時機,準備計劃的第一步。”正氣說道。
世芸和雁兒回到了家,這下高興的是七夫人,兩個女兒長大成了大姑娘,和平時這些鄉下姑娘相比有了幾分仙氣,做母親的看到自己的女兒長得好看,當然高興,不管三七二十一,拉進屋裡問長問短,問了半天才見差了一個。
“你二姐呢,怎麼沒回來?是不是出啥子事了?上次回來我看見她和牛家大娃在一起,那牛國清的兒子一定不是幹什麼好事的。”七夫人急着拉雁兒問道。
“她和正清哥還留在城裡工作,不像你說的那樣,正清哥是革命的好戰士,還經常得到上級組織的好評呢。”雁兒說道。
“快給娘講講,這一年你們離開了李家壩都去了哪兒。上次老二回來時急匆匆的,話都沒說清楚就走了。”七夫人問道。
“媽,我們啊在老師的帶領下,在地下同志們的關懷下離開了那兒,去了大城市學習,接受更好的教育,和新的思想。”世芸說道。
“二姐和正清在談戀愛呢,她們自由戀愛,這是新思想,她和正清哥是學校裡尖子生,也是組織培養的重要對象。”雁兒在旁邊也補充說道。
“啥子叫自由戀愛,不,是啥子叫戀愛?”七夫人疑惑地問道。
“就是正清哥喜歡二姐,二姐也喜歡正清哥,然後兩個就開始了戀愛。”雁兒又接着說道。
“他們是不是要成婚啊。”七夫人又問道。
“不是結婚,只是在戀愛。”世芸說道。
“她們也是的,不知道吳小利和牛正國是怎麼死的嗎。還有那牛二和寡婦,這樣不行,一旦被族人知道了會被打死的,我不准他們在一起。”七夫人說道。
“我們這次回來,就是要把雞公山和陰山這種殘忍的習俗改變,什麼祖訓啊,仇恨啊,要這裡的人接受我們帶來的新思想,建立一個嶄新的雞公山和陰山,只有偉大思想才能改變這兒的愚昧。我們帶來就是偉大的思想。”世芸說道。
“對,對,如此殘忍,如此無人性,活人被打死,還有男的那個……那個,反正這事情在我們的新思想中是不能存在的,這些是我們要革命的。”雁兒在旁補充道。
雁兒和世芸在實施計劃的第一步,從自己的母親出發,做思想工作,讓母親說服父親,再由父親說服全族的人。
“媽,你仔細想一下,如今土匪當道,官不官,民非民,全國上下一片混亂。雞公山和陰山這裡地處偏遠但你們在這兒同樣是受到威脅的,這裡並非世外桃源,前些年還來了個當官的管理這裡,那可是國民黨的手下,他們要消滅我們,要消滅新思想,想把廣大勞動人民變成奴隸。把你們當作牛馬來使。”世芸在勸說自己的母親。
“我們這次回來,希望母親和父親能幫助我們,從族裡着手,讓大家接受新思想,參加學習社,讀書識字,我們要成立一個同志社,讓父親當社長,還領族人成立一支民兵隊伍。宣傳新的思想,爲我們的工作作出貢獻。”雁兒又補充道。
剛纔世芸談到土匪,七夫人聽着就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世德,哭了起來。
“好好的教書,突然跑去當土匪。”七夫人邊哭邊說。
“如今的世道啊,如果沒有一種先進的思想指導着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啊,就容易走上歪道。這些年,你看,世軍、正文、正武、世德這幾個人啊都是咱們這裡出去的,都成了大土匪。在外面燒、殺、搶、淫,無惡不作。這些人早晚會受到我們組織的懲罰的。”世芸說道。
“媽,你也不要怕,我們會想辦法說服世德的,要他投奔我們的組織,爲咱們組織做事,說不清還能成爲一個得力干將也是說不準的,畢竟是一個讀過書的人嘛。”雁兒說道。
“那好吧,我幫你們去說服你父親。”七夫人說道。
(二)
當晚,在七夫人和萬傑睡的房間裡。
“娃他娘,老大、老三給你說了些啥子?”萬傑先開口說道。
七夫人就把剛纔老大、老三說的和萬傑說了。
“搞啥過社,搞去搞來不幹飯了嗎?”萬傑大着火氣說道。
“你看你這樣,娃都這麼大了,你給我說小聲點。”七夫人沒好氣地說道。
“反正老子就是不幹,要搞她們自己去搞,這麼大的姑娘了,也不曉得嫁一個男人。生個娃那纔是希望嘛,搞啥子新思想,啥子社的,又不準飯、又不準菜的。我看她們能搞得了多久,還有的,你那幾個姑娘總是和牛家砍腦殼在一起,我怕那天搞出啥子事情來,你得好好的教育一下她們。”萬傑說完,不理七夫人轉身把屁股頂着七夫人開始睡覺。
七夫人已睡了。
張二天,世芸和雁兒找父親說了這事,被萬傑滿口地拒絕了,姑娘大了,萬傑想罵也不好罵,也就不理,有什麼氣話就待晚上向七夫人說。
雞公山上,正氣和正洋、淳兒、妞妞,早已等世芸和雁兒的消息,結果都一樣,雙方的父親都不答應,他們是族裡的領導,是族長,他們不答應,族人就不會上山。
出師未捷,剛開始就碰了釘子,六個人都垂頭喪氣。
“他們不答應,那就算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心誠,金石也開,我就不信咱們在雞公山行不通。”正氣說道。
“好,聽正氣哥的,就這樣辦吧。”淳兒說道。
“大家同意。”
“這樣,我們分組行事,提高辦事效率。”正氣說道。
“這樣最好。”正陽附和道。
“淳兒、世芸和我一組,正陽和妞妞、雁兒一組,分頭出發,如果他們願意加入的就把名字、年齡登記好,告訴他們明晚在祠堂前學習。”
兩個小組出發了。
通知了一天,也說了一天話,嘴皮子都說破了,所有詞彙都用光,所有的人仍聽得是一頭霧水,莫名其妙。
天已擦黑了,都回到了祠堂前,大家都累了,其餘幾個都回去休息了,只留下正陽和雁兒在山上。
天黑了,遠處的山像一隻巨大的魔鬼一樣張着巨大的口,黑乎乎的,像是要撲向雞公山和陰山。山下,到處是狗聲,孩子哭聲,此時的雞公山和陰山是美麗的,美麗得單一。
“有燈了。”雁兒指着遠處的燈說道。
“是啊,有燈了。”正陽嘆道。
“有燈就有了光明,有了光明,世界就不再黑暗了,你看那些燈不正向着雞公山逼近嗎!有了燈,哪怕是小小的一盞,那全世界的黑暗也不能讓它熄滅,我相信毛**的那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正陽,只要我們努力去做,相信我們會勝利的。”雁兒說道。
“是啊,全世界的黑暗都不能使盞小小的燈熄滅。這盞小小的燈能點亮整個世界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要燒多久啊!”正陽看着天說道。
“別悲觀了,正陽,好嗎?你不是常常寫詩嗎?你此時有靈感就來一首吧。”雁兒道。
“你不就是一首美好的意味着愛的詩嗎?”正陽用火一樣的目光向雁兒道。
“正陽,這是真的嗎,我在你心裡像詩嗎?”雁兒柔情似水地問道。
“不,雁兒,你在我心中永遠不像詩。”正陽有些激動地說道。
“那像什麼?”雁兒疑惑地問道。
“像是那藍天,在你那兒我纔有詩的意氣,纔有自由,像是一張溫暖的牀,在我受傷的時候我可以躺躺,慢慢滋生出詩的靈感。所以你不像詩,是我詩中智慧的種子。”正陽在那裡如一位傳教士在宣揚這裡的教義。也像是不是,因爲他不看着雁兒在說,而是在看着天說的,是在向老天爺宣誓自己的愛情宣言。
“詩的種子?那是愛情嗎?”雁兒看着遠處的黑暗說道,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問正陽。
“不,愛情是愛情,愛情是生可以生,死可以死,生也可死,生生死死永不分離。”正陽道。
“我們之間難道沒有愛情?”雁兒道。
“那是有的,這應該毫無疑問,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來表達,也就是愛情通過詩的載體進入了我的詩裡,甚至我的生命裡。”正陽道。
“正陽,你說的我越來越糊塗了,這我不管,我只問你,兩年前,你我在月光下的諾言還能對現嗎?也就是那個月光下爲了你的詩而獻出身體的女孩,你對她詩一樣的承諾能實現嗎?”雁兒道。
“當然能的,我的雁兒,我們不要爲了這世俗中的愛情糾纏不清了,好嗎?我們這些年不是很相愛嗎?我們不是一直愛得比我們的信仰還深嗎?”正陽道。
遠處,亮起的燈火越來越多,有如天上的星星一樣。
“雁兒,你還能背誦我們在滇池上作的那首詩嗎?”正陽問道。
“記得,那晚月亮很好,你搖着船把我帶進了滇池,划着清清的湖水猶如聽着一首顫悠悠的情歌,月光如水如天,天地間就你我二人,我哼唱這那首《小河淌水》,你在輕輕的低吟你寫的那首有關月的詩。”
你守着夜/我守夢/你含羞着訴說你的愛情/我微笑着續我的夢/而夢守着夜/夜卻溫柔地離去/帶走了你/也帶走了我的夢。
“後來我們累了,就躺在船上看着天數着天上的星星,仍憑滇池的風搖着我們的船,那時正是蓮花開的時候,湖中溢滿了淡淡的荷花的香味,你還不停地把花摘了上船,還插在我的頭髮上,我們還在船上瘋狂地吻對方。”雁兒幸福地說道。
是的,那晚,真的太美了,正陽摘了滿滿的一船荷花,月光下去了,照進了船裡,映着荷花上的水珠,那一切實在的太美了,作爲一個詩人他看這一切,正陽哭了,“你哭什麼?”雁兒問道。“這太美了,我突然感到我什麼靈感都沒有,雁兒,你能給我一點詩的靈感嗎?”雁兒什麼話也沒說,她站了起來,慢慢地脫去了身上的衣服,雁兒美麗的胴體展現在正陽的面前,柔柔的月光照在上面,如一朵剛從清水出來水蓮花。
船漂進湖中心,搗碎了月光,湖水溼了雁兒的全身,沁着荷花的清香,雁兒躺在上面,在薄薄的月光下如一朵美麗的睡蓮,正陽親吻雁兒,口中吟道:傾斜了世界/搗碎了心/沐浴着愛人/送來了水蓮花的芳香/月光、愛人、蓮花/一起溶於我的人生、我的理想。
說完後,正陽抱緊了雁兒,讓這首幸福的船搖了起來,駛向月光,駛向幸福。雁兒在喃喃而語:“正陽哥,請給我幸福!”
“起風了,我有點冷,正陽,抱抱我好嗎?”
正陽抱住了雁兒,黑暗中,正陽說道:“雁兒,我愛你,永遠的愛你,要不是爲了那個共同的宿願,要不是大哥和二姐的期望在咱們身上,我真想馬上和你結婚,要你爲我生孩子,生好多的孩子。”
雁兒聽到是多麼的幸福,把頭都伸進正陽的心裡。
山上,黑黑的一片,巨大的雞公石像一個堅強的衛士傲視着雞公山。
這對愛情的天使在這山上爲了那理想,那信仰而在努力着。能否成功,看的是運氣,而運氣並不像女人一樣誰都有一個,就算有也分好壞,運氣啊!你會像愛情一樣降臨嗎?
沒人回答,傲傲的山上只有愛情聲音。
第二天一大早正氣和淳兒、妞妞、世芸正準備上山與正陽她們匯合,在村口聽見幾個年紀大點的婦女在那井邊挑水說話。
“如今這個世道,讀書怕是沒什麼作用了。”一個說道。
“你字不識一個,連牛字都寫不出兩隻角來,一個1字你都不認識,你就知道讀書沒用。”一個接着說道。
“你說這讀書人都是幹些啥的?”一個說道。
“不就是做官,自古讀書人都是做官的,也沒聽說有讀書像我們這種老大粗一樣當農民的。”又一個說道。
“你看,那邊他三叔家幾個娃不是說去大城市去讀書了麼,咋前天回來了,昨天還來到我家裡,要我們接受他們的新思想,還說要改變咱們雞公山,你說說,他們要把咱雞公山改變成啥樣,不會改成母雞山啥子的吧,”另一個接着說道。
“你看,那邊陰山吳萬傑家的世德啊,讀了幾年書回來,還不是在家裡當農民,見當農民沒啥出息,又去教什麼書,最後連書都不教了,出去當土匪去了。真是的,這讀書有個屁用,都讀進牛**裡去了。”一個說道。
“是啊,我家那幾個娃啊,也沒錢送去讀書,也幸好沒去讀,在家裡好好地盤種這裡土地,餓不死算了。”一個接着說道。
“看來書這個東西啊,讀了真是沒個啥用,也沒好處,雞公山這些娃啊,以後怕是沒有哪個把娃送去讀書了。”
幾個說完後打起水挑着去了,留下幾個無意中聽到談話的人,幾個讀過書的,有理想、宿願、信仰的幾個在後面反思着這些話,簡單的幾句村婦的對話。
“二哥,我們真的就在雞公山和陰山搞這些東西嗎?”淳兒開口說道。
“那當然,你忘了大哥說的話了嗎,要想成爲一個堅強的戰士,必須有堅強的信念和信仰。仔細想一下,哪朝哪代不是通過艱苦卓絕的鬥爭才換來的成功和勝利。”正氣說道。
幾個當中,正氣是最信仰共產主義的,理想是做一個共產主義的永遠的戰鬥者。正陽是一個沒有信仰的人,如果有那就是詩,對什麼新思想、新主義,什麼國家、民族,他不感興趣,只爲了那個月光下的承諾,爲着承諾做着一切。正清是對共產主義接受最深的一個,他和小月已經在老師的引導下加入組織,成了一位共產主義的堅強戰士。淳兒和妞妞完全是一種熱情,這種熱情很可能會因爲一點很小的事情與私己有關就可能改變。世芸則一直喜歡着正陽,這是她的信仰,但自己妹妹卻早已爲自己喜歡的人而獻身成了詩的種子,自己也只能在這其中爲了愛情與理想滋生在其中。理想是希望能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歸隱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吟詩、作畫、耕織垂釣,過隱居生活,一個浪漫主義的幻想者,也是一個逃避者,一個有良心的正義者在感到自己的無能爲力後作爲一個女性思想的逃避者。因爲對這個社會早已失望,對於國家民族,只把自己當做一個無能爲力的單獨者。對於陰山這生命發源地,這個該死的祖訓讓自己早已不帶有丁點希望,對於父親、母親,她則認爲這是一種生命中的機緣巧合,只要離開就離開了一切,雁兒在這其中只代表着這個社會的愛情單一體,因爲愛情她才爲國家、民族、信仰和信念而熱情奔放。
幾個人,因爲讀書而走在一起,因爲愛和理想而結成了共同的命運,那個新任務,那個宿願。
改變雞公山和陰山殘忍的習俗和祖訓,改變這裡的落後和愚昧,在這個建立一個新的敵後根據地。
宿願能成嗎?天意難爲,人能勝天嗎?已進入了生命的東西,要除去它,容易嗎?除非生命的結束。
兩族的祠堂前,正陽和雁兒早就等他們來了,來了,全都來了,可他們通知的人一個都沒來。
他們在一起等,有些東西你等也等不到,一直等到天黑,都沒等着,第一天就這樣失敗了。
萬傑說得對,搞什麼狗屁運動,搞去搞來還得吃飯,幾個都等餓了,人還是沒等來,幹革命不可能餓了就去吃泥巴,山上只有泥巴,吃泥巴也得先讓農民在上面先把糧食種出來。
餓了就得吃飯,農民的飯也不好吃,不可能隨便跑到哪家去吃,還得各自回家去吃。
萬傑家裡,七夫人仍在高興地等着女兒回來吃飯,小的兩個姑娘和世維都等不得了,萬傑也等不得了,七夫人卻要等,兩個女兒是她生命的延續,她們不吃,做孃的吃不下。
世芸和淳兒回來了。
“搞啥子思想,怎麼不去吃思想?餓了還得回家吃飯。”萬傑見兩個女兒回來就忍不住罵道,還正要接着罵下去的時候被七夫人罵道:
“你老雜種不是餓癆子來了嗎,趕緊扒兩碗塞住嘴巴。”
萬傑也就沒罵了。
國清家裡
國清沒說什麼,知道自己的兒子搞的東西有他的道理,一直相信讀書人做的事自己這種粗人是不能理解的,所以不說啥。
但是女人不一樣,女人話多,前面也說過,女人在男人出去做事過程中總不會過問,但事一做完了回來是一定要問的,養成了習慣。國慧少不了要問兩句,也說兩句,母親總比父親愛過問自己的孩子。
“你們這樣搞這些啥子運動啊,主義的。有人蔘加嗎?人家哪家都在忙自己的地裡的東西,在這雞公山啊,只要不出現災難的話,只要勤快的人家都有碗飯吃,有飯吃誰還去搞你那個啥子思想、啥子社,不讀書了,你們又是有文化的人,還不如像吳家娃一樣辦學校,我們這一大家裡有的是房子。”國慧說的是頭頭是道。
桌上,正仁的屋裡人已擺好了飯,國清沒叫說一起吃飯,只叫了一聲。
“正仁,趕緊吃了,吃了我倆還得去田裡守水,這天氣看起來又要曬好幾天,不多灌一點恐怕撐不住幾天。”
正仁把手裡的小娃兒給了國慧去吃飯了,國慧抱着孫兒和幾個孩子一起過來吃飯。正仁的屋裡人從國慧手裡接過小娃,坐下來撩起衣服給孩子餵奶,邊又端碗吃飯。
飯吃完了。
淳兒起身收碗,正仁屋裡人把娃給國慧去幫忙。
“走,正仁,我們去守水去。”國清喊到。
“爹,我和你去守吧,正仁他都成家了,讓他在家裡吧。”正陽說道。
“你們幹你們的事去吧,農村這一套啊,你們還不會啊,就讓正仁跟我去吧。”國清說道。
正陽也沒多說話,也找不到話說,也不知心裡是怎樣把父親的話接受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同樣是一樣的結局,他們宣傳的思想根本沒人信,他們去了連理他們的人都沒有了,都說要到地裡去幹活。
差不多宣傳了一個月了,沒人蔘加,沒人信,農民信的是那幾塊土地,那幾顆糧食。雞公山和陰山的情況和國慧說的情況差不多,沒被整得是家破人亡,就算是家破人亡,他們也認爲這是天意,是命,不會起來反抗,完完全全的自然生命,形成根深蒂固的小農意識,只要有這塊土地,沒人會信他們搞的這套鬼主義的。
最後,幾個總結經驗,從實際出發,要從這些人的思想出的,要從思想上進入,就得擺脫族人們不識一字的局面,按國慧說的辦學,只有讓他們像自己讀了書一樣,才能從思想上接受他們宣傳的新思想。
辦學,又是辦學,世德辦過了,才教了幾個月,就去當土匪了,而他們呢?
雞公山上,又辦學了,去讀書的只有幾個小娃,幾個小娃來讀了幾天後都被大人來拉回家去了,只有牛鐵蛋和他的兒子,還有牛正發一起,每晚都堅持來聽課,讀書識字。
這是計劃失敗後的又一個新方案,能否有效呢。教書是出路嗎?這有人也試過,世德就是例子,這些他們考慮到了,但不得不去做,不做什麼希望都沒有。
兩個月過去了,學校裡的學生和老師差不多一樣多,正陽也按捺不了,他想走,想去大地方,去一個能展現自己詩的地方,正清的詩還沒他寫得好,都在大地方被抄誦,自己呢?
又是有月光的夜晚,正陽和雁兒一塊兒坐在雞公山上,看着星星和月亮。
“多麼美麗的月光啊,她緊緊地擁抱着雞公山和陰山,雞公山和陰山一定是幸福的。”雁兒說道。
“你沒看見這月光是如此的憂鬱嗎,她不緊緊擁抱這裡,也是在爲這裡而哭泣,看那不是她拭淚的手嗎。”正陽道。
“你念首詩給我聽,好嗎?正陽,我已經好久沒聽到你吟詩了。”雁兒說道。
當憂鬱的月光
灑向大地
拉長了你的身影
倒掛在我的窗前
我輕輕地依偎着你
吮吸你飽滿而山泉
啊,我親愛的這片土地
你知道嗎?
我在深深地思念
思念你的原始
思念你的古樸
思念你的一切
然而,你能帶給我什麼呢
難道就這樣等待下去
可等不及了。
“真好,正陽,這首詩不應該是我給的種子吧。”雁兒說道。
“是的,我現在思考的已經不是這些東西了,因爲我發現我們的思想是完完全全行不通,我明天不去祠堂了。”
“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雁兒說道。
“不行,你還得幫助二哥他們,當然,你決定不去的話就不要去了。”正陽對雁兒說道。
第二天,正陽沒去祠堂了,一個人拿着農具到土地去學幹農活。
祠堂裡,正氣仍在堅守着,淳兒、妞妞也去換班,但大多時間是在自己閱讀。然後再寫一點標語去貼貼,只可惜是白貼,因爲根本沒人看得懂。
地裡,正陽正想着另外的理想,在鋤頭間、禾苗上,他每滴一滴汗水,他就詩興大發,於是握準鋤頭在那兒念道:
你爲何要讓我握住
爲何握住了你
就像是握住了命運。
喔
我知道了
是你,像命運一樣主導着我。
從來沒幹過農活的正陽,學着農民來地裡馱太陽,背苦難,他的動作不協調,一不小心禾苗就被他給弄倒了,於是放鋤用手去扶它,一邊扶一邊念道:
你爲何無精打采地低着頭,
起來吧!
他小心地把你扶起
心疼地用手刨着泥,捂住你的根
讓你能站起來
起來吧!
你是他的命啊。
這樣幹了幾天,雁兒來了,她看着正陽在地裡幹活,一身是泥,手板皮磨起了血泡。
“你放棄了嗎?”雁兒看着滿身是泥的正陽問道。
“放棄什麼?”正陽揉搓着手上的泥土迷惑地看着雁兒反問道。
“理想、信念、愛情,還有你的承諾。”雁兒在侃侃而談。
“不,我不會放棄的,理想是我的人生目標,信念是我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愛情就是我活下的唯一理由,想到愛情,我總覺得我很平凡,但一想,我本來就是很平凡的,我逃不脫這些東西。”正陽意志堅定地說道。
“那你還來這裡幹活。”雁兒說道。
“我說的是我不會放棄我的詩。我的理想、信念,愛情,那就是我的詩,你不知道的,雁兒,我在這裡我又找到了踏踏實實的生命中的東西。”
“只有這樣的詩才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詩。我不想我的詩有多美麗,我只想要我的詩能表達點什麼,比如表達農民的苦難。這幾個月下來,我瞭解了中國農民,現在我才明白,讀書時的什麼理想、信念、拯救中國,那全是些虛無飄眇的東西。”
“一個真正有良心的知識分子,他應該搞的不是那些不着實際的理論,這些理論都是從發生了的事中去總結出來的,我們應該踏踏實實做一點事情,不是整天的在那憂世傷民,口號上口號下。”
“我也不打算在爲那些無謂的諾言而在這兒呆下去了,我要從農民幹起,再去工廠當學徒,再當工人,然後再……只有在這其中才能抒寫我理想中另外的詩篇。”
正陽一連串說了一大堆。
“你要丟下我嗎?”雁兒憂心忡忡地問道。
“雁兒,我想我現在所理解的是你無法理解的,你的愛我會銘記詩中,待我實現我的理想後我會來接你。”
“不行,不管我理解不理解你理解的,這沒必要,我只要你好好地愛我,就像是我愛你一樣,行嗎?正陽,你到哪裡我到哪裡,天涯何處,不管你幹什麼,我都永遠支持你,永遠陪伴你左右,直到我們眼中都充滿了有苦難人生熬成的液體——眼淚。”雁兒淚眼婆娑地說道。
“你要跟我去,你吃不消的。”正陽說道,話語中帶着淡淡的憂傷。
“我不怕,哪怕是一起要飯,要到一口我就分你半口,晚上,你冷的時候我就睡在你身邊,緊緊地擁抱着對方,讓我們感到溫暖。明天我就去告訴我爹,我要跟你在一起。”
其實在正陽心裡,他是很愛雁兒的,但作爲一個讀書人,面臨國家民族的遭遇,在理想與信念、愛情間,他太複雜了,也太矛盾了,他不敢對雁兒太好,怕啊,一個怕字,怕的東西太多了。
萬傑家裡,雁兒向萬傑說要和正陽一起離開陰山,到外面去。
這半個月來,萬傑已經想過了,幾個姑娘這麼大了,再放下去怕是不成體統,作好準備把她們倆找家人家嫁出去。送她們去讀書時就是爲了和國清賭氣,如今,讀了回來這麼不爭氣。於是,雁兒的請求被萬傑拒絕了。
“不行也得行,我們已經決定了要出去做點事。”雁兒和萬傑對嘴道。
“一個姑娘家跟一個男人出去,不怕別人笑話。”萬傑說道。
“我不管,我已經決定了,”雁兒道。
“你是不是想死了,你忘了咱們陰山吳氏祖訓嗎?”萬傑道。
“又是那陳規濫矩,早晚我要把它破壞,那是什麼祖訓,連一點人性都沒有。”雁兒道。
“信不信由你,你敢跟他走,我就叫族人把你帶到祖宗那兒去,把你活活打死。”萬傑道。
“我不信,誰敢,那可是在殺人,殺人要犯法的。”雁兒道。
“在陰山,祖宗就是法,不信你試試看。”萬傑道。
雁兒吵了半天,沒討好氣,就來找世芸,世芸聽說雁兒要和正陽一起出去,她心裡不好受,正陽一走了,世芸回來陰山的所有理想不是不見了嗎?
“出去後,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是一旦回來了,你想去哪兒就不是你想去哪兒的事了。父親是族長,他也可能很難辦,你們還是先呆在陰山,正陽也可能去不了。”世芸道。
“正陽去得了的,他的父親不會難爲他的。”雁兒道。
“但是他帶上你走,他父親不管,我們父親得管,他去不了的。”世芸道。
“走不了,我們就偷偷跑。”雁兒道。
“能跑掉嗎?這陰山的人啊,我們喊不動。可父親一喊就全部動了起來,你們能跑到哪兒去,族人的火氣一旦激起,就是挖地三尺也會被他們給挖出來。”
(三)
自世維懷孕後,世德就再也沒回來過了,但世維的孩子是世德曾經回來過後才懷的,這也就沒閒話說。
孩子懷上了,那小生命可是在成長,大人不長,他也在長,長到一定時候就會生出來。
十個月後。
世維還是在和世德住的那間屋裡的土灰上生下了一仔,樂的是萬傑,七夫人也樂,但她心裡一直有一個結,這個結拴住了她,她有些樂的是放不開,世芸也樂,雁兒也樂,世維更樂。
樂過後,傷心的事又來了。孩子生下來了,父親卻不在家,在外面當土匪。世維清楚地知道這孩子不是世德的,而是世德他爹的,但畢竟是自己生出來的,自己又是世德的女人。按理來說這個孩子是世德的,形式是這樣的,別人也是這樣認爲的。
世德不在家,世維這空房日子是難熬的啊,有了孩子,不管是誰,孩子是母親的希望,也是母親的依託,從此空房不再是空房。
世維揣上孩子後,萬傑也找過世維,直到孩子出世之前那幾個月纔沒來找過世維。可是在孩子請滿月酒過後的不久的一個晚上,七夫人上雞公山的祠堂裡給雁兒送飯去了。萬傑又心血來潮,來找世維。
正在議題的時候,誰料世芸從雞公山上回來了,她見屋裡燈亮着,想進屋裡去逗一下自己的小侄兒,可剛到門口聽見聲音有點不對,有點不正常,在外面往裡看,看見自己的父親正壓在世維身上在做着那種事,她一時心亂如麻,腦子一片空白,感到自己的腦殼像沒長一樣。
呆呆地看了兩分鐘,世芸走了,哭着走了,自己的父親壓着自己弟弟的女人,難怪世德要出去當土匪,還是別的原因,她很亂,亂得有些像丟失了整個人似的。
世芸爬上雞公山去找正陽,正陽正和雁兒在一起,又回來了,在路上碰見了正氣,兩人一同走向雞公山,走向黑暗中的雞公山,她沒回家,住在了淳兒那兒,整個晚上沒說一句話,心裡想的是自己的父親,感到很害怕,也有些無助,也很孤獨。在讀書的時候,世芸一向就是性格內向的一個,平時裡就很孤獨,如今愛情沒有爭取到,理想又是那麼的虛無飄眇,睡不着,整個晚上都睡不着,是在流着淚熬過一晚的,流着淚的人是睡不着的。
世芸啊,這些事爲何就要你一個人來承受,命運啊,爲何這麼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