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萬傑的病好後不到半年
一天,萬傑和七夫人在地裡收菜籽,時正春天,陽光和煦,春風習習,萬物復甦,收割完菜菜籽,就將播種一年最重要的一季莊稼,山裡人叫做大春。
突然,萬傑仰天大笑,笑過後就倒地不起,臉表現爲極痛苦狀,七夫人以爲中風,跑過來抱起萬傑,用嘴在萬傑的嘴上咂了幾口,又咬了咬肘彎,然後才把萬傑揹回家,萬傑又是神志不清了。
郞中來了,號了脈,看了眼,診斷不出是什麼病症,也就開了一副調理的藥就走了。
萬傑仍然神志不清。
道士來了,有些東西用常理去解釋不清時只能用一種精神的東西去解釋,有人稱爲迷信,山裡人知道的東西不多,很多事情都是無法瞭解的,他們信這些,
看來萬傑的病是不開壇作法是不行了。
道士來後,設壇作了法,驅了鬼,佔了卦,還走了陰,走陰就是人的靈魂去了一趟陰曹地府,這需法力高的道士才能去,開壇作法的道士走陰回來後說萬傑被一個慘死的女鬼纏身了,得把女鬼打發走掉。
法師幫萬傑畫了符咒,做了一條紅布汗衫和紅布汗褲給萬傑穿上,然後給萬傑喝下法水,萬傑就將直往山後林中的埋小利的墳前開始燒紙錢。
按法師的意思,燒了七七四十九個晚上後就可以把萬傑身上的紅汗衫脫下,病也就好了。
那是清明節前的一個鬼燈節,這天,各家的祖先們要回家和子孫們團聚,各家各戶都會在祖宗和親人的墳前點起一盞燈籠以便能照亮他們回家的路,如果是剛死不久的,這天,死人的鬼魂就會去天堂報到,在墳前點燈能照亮走向天堂的路。
這晚,小利的娘吳小羣吃完飯,就說要來給小利亮燈,好照着她走向天堂的路。埋吳小利那晚,吳小利的爹,吳萬全是不准她來的,萬全怕被族裡人發現後,他們的子孫後代進不了祠堂,可吳小羣還是來了,人也埋了,回來後,萬全問有沒有人發現,吳小羣告訴他沒有,但誰知道當晚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萬傑知道,吳小羣知道,老天爺也知道。
吳小羣又是一個人來給小利亮燈的,但誰料吳小羣來的時候,小利的墳前早也亮起了燈,墳前還有一個人跪在那兒燒着紙錢,還是一個男人,這人是誰呢?走近一看,看清了,這人化成灰她也認識,這人是萬傑,陰山吳家的族長,吳小羣有點感動,族之長代表着全族的人來燒紙的,這是來懺誨嗎?還是來恕罪的?吳小羣臉上滑下兩顆晶瑩的淚水。
這是一個月圓之夜,月亮很明,明得跟太陽似的,天上的星星很多,可在月亮的襯托下失去自己的光輝,有些可憐地掛在天上,月亮太明瞭,狼也不敢出來覓食,偶爾有一隻餓得受不了的也會出來,遠處,仍然有隅爾的一兩聲狼嗥聲,
吳小羣到小利的墳前,沒有吱聲,拿出了她早準備好的燈籠,把燈點上,再把小利生前愛吃的一些東西擺在墳前,然後跪下開始給自己的女兒燒紙錢,燒了一會兒,一個母親在女兒的墳前,她哭了,邊哭邊說:“小利,我的娃啊,你命薄,在路上走好了,娘來給你亮燈了。”
說完擦了擦眼睛,繼續燒着紙,燒了一會兒又接着說:“你看見了嗎?你萬傑叔也來了,他是代表着全族的人來的呀。”說完又繼續燒紙。
墳前
兩個人在燒着紙錢,說話的只有一個。
起風了,吹滅了蠟燭,吹過鬆林的唰唰聲,如泣如訴,悽慘無比,月光下斑駁的樹影搖曳着,給整個墳場增添不少魔幻的色彩。
萬傑燒完紙錢,轉身看見了吳小羣,萬傑一下清醒了,在他曾經的神經中隱藏的大串串的影像就在眼前,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他清醒了,徹徹底底的清醒了,同樣的夜晚在萬傑的記憶中出現,但又覺得清醒中又似乎神志不清,這是什麼力量,他不知道,只感到全身的衝動,猶如一股巨大的洪流衝擊着自己的大腦,迷幻、瘋狂、記憶、屍體、星星、月亮、狼的慘叫、。。。。。。
遠處林中的墳場中綠色的磷火亦真亦幻,如熒火般,星星點點漂浮不定,像是冤死的鬼魂,吳小羣兩滴熱淚又掛在晶瑩的月光下,月光下,薄紗中,身上壓着的是這個醜陋的世界,磷火越來越近,甚至圍住了這個醜陋的世界,像是要把這個醜陋的世界連同這個醜陋的世界連同主人一同埋下,永遠的埋下。
遠處偶爾有一兩聲狼嗥聲,天上仍是那無休止的月亮、星星,周圍是舞動的磷火,這一切伴隨着風聲、樹林聲慢慢的遠去。
樹林中,孤墳前,此時似乎很靜,靜得有點可怕,讓人窒息。
吳小羣穿好衣服要走了,萬傑一個人坐在那兒。
吳小羣走了。
“你七天後的晚上得來這兒”,萬傑向吳小羣命令似的說道。
吳小羣不答,漸漸消失在月光中。
這晚過後,萬傑好了,完全清醒了,清醒得不得了,和好的時候一樣,第二天他不去燒紙錢了,七夫人仍然叫他去燒,說打斷誠心,會不靈的,萬傑就出去走了一趟又回來,把紙順手扔在一水溝裡。
七天後
萬傑又去了林中,仍然是燒紙。
吳小羣也去了,事情又發生了,事後,萬傑告訴吳小羣以後每隔七天來這裡,吳小羣不答,又消失在黑夜中。
七天後,萬傑又去了,吳小羣沒去,又是七天過去了,萬傑又去了,這是他燒紙錢的最後一天,吳小羣還是沒去。
萬傑的病好了,他也不去那裡了,也找不到藉口去了,可心裡仍想着吳小羣,有一天,萬傑逼不住了,就直接到吳小羣家找吳萬傑來這一天,吳小羣的男人吳萬全到山林外去買豬去了。
萬傑就來威脅吳小羣就犯。
這一切,可能嗎?太不可能了。
事情就這樣發展着。
吳萬全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
眼睜睜地看着萬傑繫緊褲帶,拍拍屁股走了,萬全眼裡充滿了血絲,感到全身的血要爆炸出來一樣,吳小羣被他一把抓了起來懸在空中。
吳小羣又是兩滴淚水滴了下來……
滴在了萬全的手上,心裡,萬全放下了吳小羣
“是他逼你的”。
吳小羣在灰裡找了褲子邊穿邊點着頭。
“吳萬傑這個雜種他媽的不是人,老子到長老那兒告他去”。
“不要,我們拗不過他的,你真的不想讓我們的子孫進入祠堂嗎?
萬全猶豫了,兩行眼淚流了出來,掉在地上,消失了。
兩口子抱着哭了起來。
“這是命,我們受了算了,大不了他以後來找給他就行了,我不想世軍他以後進不了祠堂,在陰山擡不起頭,這一切我受着算了”,吳小羣說道。
可憐的人兒啊!從她想埋女兒,給了萬傑第一次後,她就下定決心要接受一切,作爲一個山裡女人,一大幫孩子的母親,她能做點什麼,反抗?她沒有,是恨下心來接受。
接受就意味着順從,順從是一種懦弱的表現,順從將茲生敵人的力量,可憐的人啊,你爲什麼要接受,爲什麼要順從,爲什麼要懦弱。
這將是一個永遠的答案。
反抗
爲什麼不反抗,反抗可以帶給你新的生命,反抗就能把敵人打倒。
這容易嗎?一個山裡人,命就是命,上天安排,誰都改變不了,反抗,除了還有三分自然本性外,早已被世俗、貪婪、仇恨、遊戲規則淹沒了僅剩下一個孤獨的擔心受怕的個體。
萬傑自那次後,並沒有收斂,反而更大膽了,自己屋裡的七夫人早被冷落在半邊,心裡只想着吳小羣,萬傑知道萬全不敢對他怎麼樣,因爲萬傑掌握着他家的命運,頭一次,萬全還能忍受,次數多了,想一下,一個男人,自己眼巴巴的看着,不敢反抗,這個男人是怎麼想的,心裡又是如何感受。
萬全一個人坐在堂屋裡抽着煙鍋,煙抽完了又裝,裝好了又抽,連菸絲都抽完了,煙也沒得抽了,萬全想喝酒,但屋裡連酒都買不起了,他走過耳房的櫃子邊,拿過一個酒瓶,拉開包穀芯的蓋子,把酒瓶一倒,連一滴酒都沒有,屋裡沒有酒了,他感到很孤獨,很無助,也感到生命是多麼的無奈和渺茫,眼裡是痛苦的淚水,眼睛凹得很深,淚水似乎不願流出來,裝在裡面,像一泓池水,亮汪汪的,這不是淚水,而是血,誰見過亮汪汪的血呢?是多麼的可怕,頓時萬全想表達點什麼,但什麼也說不出來,額上青筋凸了出來,眼中亮汪汪的血淚噴了出來。
人啊!
你哭吧,哭可能會好受點。
男人受到傷害時,如果不能發泄心中怨恨時就哭,是的,哭,無能爲力的時候能做的就是哭,他媽的祖訓又沒規定男人不準哭。
萬全的眼裡已不是淚水,是鮮血,真是罪惡啊,他不忍看這一切把視線收回來放在了擺酒的地方,那是一個四方形的用木頭做成的窗子,發現了這地方還有一個綠色瓶子,沒有標籤,農藥都用綠色的瓶子裝的,他拿起來住嘴裡灌了下去,他真的不知道這是農藥嗎?他一定以爲這是酒。
萬全走出了房間,他來到了水缸邊舀了一瓢水喝了下去。
原來他知道自己喝下去的是農藥,喝了農藥爲了無藥可救就喝水,喝了水以後,毒性發作的快,發現得早也是無藥可救,就算華佗在世也是無力迴天的,
吳萬全死了,死在耳房門口,耳房中,萬傑完成了他的邏輯,穿好褲子意猶未盡的在吳小羣身上摸了一把纔出門去,誰料,萬傑跌了一跤,爬起來轉身一看,是萬全,橫躺在門口,原來凹下去的眼球現在已經凸了出來,豉豉的,像地裡挖出來的那種老母蟲,異常可怕,口中的白沬帶着血絲,已經斷了氣,吃了農藥的人,只要口中的白沬中已經滲了血,證明已經毒氣攻心,無藥可救。
吳萬全死了,死的是吳小羣的男人,不是萬傑的什麼人,萬傑起身後見了連告都沒告訴吳小羣一聲,走了,走得乾乾淨淨,走得一聲無息,但這一切卻被一個人看着,不是吳小羣,也不是別的人是吳萬全的唯一的兒子世軍,他看着一切的發生和結果,可是他還小。
牀上,吳小羣還在沒有緩過勁來,如屍體一樣停着,好半天才吱聲喊到。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叫了幾聲,沒人應聲,才穿好褲子,走出門一看,是自己的男人躺在門口,一下子什麼反應都沒有了,好半天在門口呆着,清醒後“哥啊”一聲慘叫,又暈了過去,等又甦醒過來後,又開始哭道:“哥啊、哥啊、你就這麼忍心走啊,留下孤兒寡母的你叫我以後怎麼辦啊,”聲音非常的悽慘,異常悲慟,左鄰右舍都被駭着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全部趕了過來,一看,見是萬全死了,吳小羣仍在那裡呼天搶地哭着,喊着,一些心軟的婦女和姑娘們也跟着抹眼流淚,還有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婦女在那邊的角落裡也放聲大哭了起來,一時間,哭聲遙遙相對,場面變得非常悽烈,哭的場面也越來越大,基本全場的婦女都哭了起來,原來在角落裡哭的那個婦女在十幾年前,男人也是吃農藥死的,觸景生情,一時忍不住也就跟着哭了起來,惹得全場的女人跟着哭了起來,這時小的幾個娃出去玩了,聽見家裡哭聲震地,回來一看,見娘跪在地上哭着,眼前躺着是自己的爹,她們還小不知是自己的爹死了,只見有人哭也跟着哭,一時,哭聲中有大人的中高音,也有小孩兒的尖銳哭聲,像一場合諧的音樂會,曠達,悲涼,淒厲。
場中唯有一人的沒哭,那人是世軍,有人說他被駭到了,是與不是,這是後話,以後再說。
男人們來了,前不久才把吳小利打死的人又趕來了,這時他們已經不是打吳小利時的心情但有那時的情節,團結,像是辦自己的事,真是搞不懂的山裡人,
上年紀的長老們上前把吳小羣拉起來說通:“人都死了,早日入土爲安纔是,”勸了好半天,吳小羣才清醒了些,周圍的女人也止住了哭聲角落裡那位大娘的在哭着,好像死的是自己男人,幸好被族裡一位長老罵了幾句纔沒有繼續哭,
勸住了女人,長老們才坐下來幫忙打紙線,年青的人幫着木匠做棺木,吳小羣幫自己的男人洗身上,這種是沒有人幫忙的,自己的男人當然自己洗,洗好後方才能入棺,可棺木還沒做好,只好在香火前停了半天后入棺,入棺的時候屍體都臭了,吃農藥死的人臭的快。
請了道士,做了一個早起晚散的道場就把人擡上山埋了,陰山又多了一個吳寡婦。
又是一個吳寡婦,她的命運又將如何呢,死亡?
人又有誰不死亡呢,這以是以後的事了,在此不提。
(七)
國慧是一個會當家的女人,國清給了她錢後,買了一些布給孩子們每人縫了一套衣服,自己也買了點紅布做了一條汗褲,餘下的錢就到村口她大嬸家買了一隻剛滿雙月的仔豬,還特別叫他大叔給選一頭最好的,因爲要養成母豬。
養母豬的仔豬要挑好還是一門學問。首先,當然要挑一頭母的,也沒聽說過把公豬養成母豬的事,再則就是要短嘴,大頭、身長、個高。腳棒要高大,毛要純,或白或黑,這些都是要仔豬長大後做母豬的要求,要在仔豬的時候把它挑出來,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她叔幫她挑了半天,把一窩豬弄得到處亂跑,大半天才挑到一個好一點的,國慧把豬拉到家裡,找了一間比較好的圈把豬養上,每天三頓按時喂下,豬也長得快。
處理好家裡的事情,國清那天去找月娥想請月娥家孃家人幫忙聯繫學校的事。過來看見了門掩着,就在門口喊道:
“他嬸在家嗎”?屋裡沒人應聲,又喊了一聲還是沒人應,自己推門走了進去,在院子裡聽見了屋裡有**聲,國清推開耳門進去,看見月娥躺在牀上抱着肚子**着,小牛角在旁邊睡着。
國清趕緊上前問道:他嬸,你怎麼了,是那兒不舒服。
“肚子疼,渾身痠痛,還低燒,估計是涼着了”,月娥說道。
國清上前拉了一下月娥的手前口看了看,又提捏了捏月娥的鼻子然後說道:“他嬸,你發痧了,我去幫你叫郎中”。
“不用了,他三伯,你幫我刮就行了,能省點錢就省一點吧,刮痧,雞公山的男人沒有誰不會的,你幫我刮好了,”月娥勸國清說道。
國清想了想點頭道:“好吧,省出來給小牛角買件衣服也好”。
國清說完,進廚房拿了一個粗沙碗,又拿了一個杯子裝了一些油,拿了過來放在牀頭櫃子幫月娥刮痧,刮完沙。
侍月娥穿好衣服,國清才把來找月娥的事說了。
月娥叫國清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國寶已經過去了好幾天了,收拾好東西趕過去,還能趕得上他們。
國清聽後,告訴月娥說:“家裡有什麼事你去找你三嫂或者叫國賓來幫忙。”說完後匆忙趕回家,跟國慧說了一聲揹着傢什走了。
國清趕到李家時,國寶他們還沒走,國寶老丈人見是國寶三哥,又是煮肉,又是推豆花好好地招待了一頓,第二天幾個才趕去幹活了。
兩個月後,國清已經學會了砌牆,他學得很專心,心想到冬季農閒的時候,就不跟他們來了,自己單獨去攬活,自己帶人去幹,在李家灣的活也差不多要幹完了,活幹完了,國清與國寶兩兄弟揹着傢什回家了,家裡,國慧與月娥把苞谷的二道肥都給施了。
國寶在集市上給月娥買了一些做衣服的布料,回家後,月娥高興得不得了,問國寶道:“你走後兩天,三哥來說要到媽她們那邊去幹活,他找到你們了嗎?”
“找到了,我們一起幹的,已經回家去了,我叫他買布,他說家裡還有。”國寶說道。
“你不知道嗎?正陽他們要到爹他們那兒上學堂了。”
“不知道。”
“三哥沒給你說嗎?”
“沒有”國寶聽了後感到有些驚詫,過了好半天才說道。
山上祠堂老秀才不是在那兒教嗎,幹嗎要跑到爹他們那邊去呢?這麼遠,我看三哥是吃了×了,雞公山哪有到山外面去上學堂的,一定是吃了×了,老秀才那兒不去偏要去山外。
其實,國寶說的老秀才據說他是在清朝的時候給別人當過幾天書僮,認識一千多字,會寫五百多個字,有一次犯了一個錯,被主人打了一次,他竟然把會寫的五百多個字給忘了只會寫三百多個了,後來就回家了,回家後族人叫他秀才,原因是他能寫字,也就在祠堂裡定宗譜,有哪家孩子要學寫字他也教,從不收費,自己的生活靠族裡供給。
國寶還在生氣,好像送孩子讀書是一件不光彩的很丟人的事一樣。
“你就不要再說了,三哥送孩子去讀書他有他的想法。”月娥說道。
三個娃都去讀,錢花光了,家裡吃×,你先忙着,我去趟爹那兒。”國寶說道。
晚上國寶回來了,月娥也喂完豬,把飯都煮好了。
“爹怎麼說的,同意讓三個孩子去上學嗎?”
“我看爹是老糊途了,他也答應讓三個孩子去上學,還叫我去給你爹他們說一聲。”
“我就說了,送孩子讀書有送孩子的想法,你看,這些有錢人哪家不是讀書識字的。”
“你一個婆娘賀,你知道個××。”國寶說着月娥,月娥也就不說了,擺好飯兩口子吃了起來。
(八)
國清回來後與國慧商量着送孩子上學的事,兩口子躺在牀上商量着把牛買掉一些,孩子們上學後就沒人放牛了,老四一個女孩家,還這麼小,她看不過來。“以後你把她送上山去再讓她看着牛,收牛的時候叫他的堂哥們幫忙收一下。”國清對國慧說道。
“孩子送去讀書,你說長老們會反對嗎?”國慧問道。
“不會,送孩讀書是我的事,花我的錢,咱牛家祖訓沒規定不準送孩上學。”國清說道。
送孩子上學是國慧出的主意,而到了真正下決定的時候,還得靠男人,商量完後兩口子都睡了。
第二天,國清把牛賣了,把三個孩子送去山外唸書,大的三個娃就上了學堂。
這在雞公山是新鮮事,雞公山還沒有把孩子送山外面去念書的,一時各種議論在雞公山傳開了,好的,壞的,衆說紛紜。但國清心裡有數,自己在族裡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沒人敢當面說,背地裡也有像國寶那樣說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滿腹文章無人問,一樓苞谷鬧翻天。”
文明是解決愚昧的唯一工具嗎?落後就是不文明嗎?人類是人與人的交往關係發達而發展的,人與人的交往必然導致制度的產生,有了制度,就需要文明,而制度下的文明是文明的嗎?
如果沒有制度,沒有世俗的一羣人,他們需要文明嗎?
也許國清和國慧的決定是對的。
(九)
一轉眼,這季的莊稼又要成熟了,孩子也去上了兩個月的學了,國慧養的那頭母豬都打圈好幾次了。國清看了看後,估計了一下重量不夠,也就沒有趕去找公豬交配,母豬發情在山裡叫做打圈,二十天發情一次,國慧說很難喂,就催着國清把它趕去配了。
第二天,國清一大早就起來了,拿着油燈進圈裡把母豬的尾巴拉起來,仔細看了一下花頭,又用手摸了摸,確定是打圈了。兩口子趁着天涼就把豬趕上去配的道路,國慧在前面用一根繩系在豬頭上拉着,這隻母豬被壓抑了好幾次。
這次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國慧在前拉着,國清在後面攆着,中間是豬在跟着,人也急,豬也急,一路順風,很快就到了村口,他一個二伯家。這家是專養公豬的,院壩外面有一大塊空地,這是一大塊專用的配場,場內柳樹成蔭,芳草依依,對於豬來說,這也相當於五星級酒店了。
國清把母豬趕進了交配場,一隻公豬出來了。此豬一看就是頭公豬,跨下一碗大的東西像一個腫瘤樣掉在那兒,實在太大了,跑起路來像篩糠一樣,活像一位大腹便便,油頭粉面,肥得淌油的大款走路的樣子,國清的那頭母豬在路上還是興高采烈,急成那個樣子,現在,看見這頭公豬的高大盛猛,又看了看自己單薄的身體,似乎也怕了幾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由那頭公豬打着嘴在自己身旁轉來轉去,像一位武林高手在看清對方出什麼招一樣,轉了半天,似乎纔看清對方出什麼招一樣樣......................等半天才配完。
兩人把那頭母豬趕着回了家,二十天到了,也沒打圈(發情)了,山裡人把母豬發情稱爲打圈,也就是發了情,豬關不住的意思,國慧還特意進圈把那根豬尾把拉了起來,把花頭仔細看了看,確定無異樣後,這說明已經配上了。
豬配上後,國清也就放心了不少,就帶着國兵,又叫了幾個剛結婚分家出來有點撐不住的年輕人出去攬活幹,幹了四個月,也就回家了,家裡的那頭母豬要下豬仔了,其餘的幾個人還在那兒幹着,自己回來了,自家母豬下豬仔雖沒自家媳婦要下仔關心,但比自家媳婦下仔要有希望得多,媳婦下仔不一定孝順,但必須完成,母豬下仔好壞總有個收入,但大多數人還是寧願養兒,不願養豬,豬畢竟是豬。
回到家裡,國慧告訴他說,已經看見在拉窩了,國清聽後鑽進圈裡看了看,果真拉窩了,這頭母豬是第一次下豬仔,有很多東西是自然儲存在豬腦遺傳生命信息中的,第一次發揮出來總有些笨拙,但還是會,母豬隻要一在拉窩,就快下了。
看了後,國清估計了一下,可能要在第二天才會下,也就在家做點閒活,等着國慧煮飯吃,吃完飯,國慧說頭有點痛,國清在她額頭上摸了摸說道:“你有頭風。”
“都怪當姑娘的時候洗涼水洗多了,你看才這麼點年紀就有瘋頭風。”國慧說道,
“找兩塊生薑咂一下就好了,這族裡人,哪個媳婦沒頭瘋?”國清邊說邊找姜,切成片,然後貼在國慧的額頭正中間,再用嘴含住用力咂,咂到皮膚變紅後再用雙手握住頭用大姆指用力要兩邊抹,抹從兩邊太陽空處走,直到皮膚變紅後就再含兩口姜在嘴裡,咂兩邊太陽穴,做完後,也差不多好了。可國清在外幹活的手原本就皸裂了,這一下一用力,口子更多了,就出血,國慧心疼地拉過來含在嘴裡,吸出了血,再找了一塊乾淨的布給國清包紮好,兩口子就洗腳上牀睡了。躺了一會兒,國清說道:“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怎麼全身感到酸揪揪的痛,不好睡。”
“你怕是太累了,纔是這樣的,我幫你揪揪看會不會好點。”
“你那點力氣,揪什麼揪,怕把我弄得全身癢癢的,反而難受,不揪倒好。”國清說道。
“你小看人。”,國慧邊說邊把手伸了過來把國清揪了起來。
剛睡下不大一會兒,聽見外面有豬叫,國慧在模糊中聽見了,“母豬”,國慧一骨碌翻起,是的,她想到母豬,趕緊搖醒了暈睡中的國清。
“你搞啥子,人家剛睡着。”國清問道。
“快點起來,可能是母豬下豬崽兒了。”國慧邊說邊穿衣服。
國清聽了,還在夢影夢叢中一骨碌翻起穿了衣服,點了油燈,兩口子趕緊到豬圈,一看跡象,早已有要下的豬仔的趨勢。
兩口子像衛士樣堅守那兒,等待着,眼睜睜地看着豬屁股,等着那兒的反應。
終於第一個小豬出來了,它像一個不諳世事、調皮的傢伙,顛了兩下就啥事不管找奶吃去了,兩口子看着高興得不得了,可等了半天,不見第二個出來,像是故意開玩笑一樣,老子就是不出來,看你急個啥。
大約半個鐘頭後,見第二個歪頭歪腦地出來了,大搖大擺,威風凜凜,一副傲世的神態。只是可憐的豬的一生有什麼意義呢?就算有也就是在被人類殺的那一瞬間。第三個要出來了,把頭探在那兒,似乎想看一下這個世界,如果太醜陋的話,馬上又把頭縮去一樣,可是還來不及看清這個世界就被後面的兄弟給擠出來了,無可奈何來到了人間,接着是第四個,第四個有些迫不及待,把前面的兄弟給擠出來……時間也差不多過了一兩個小時,不見第五個出來,外面天氣很冷,圈裡是暖和的,兩口子仍在守着,像是守着一架提款機。
終於等到了第六個,第七個……第十三個,天已經是差不多也刷白,馬上天就亮了,,雞也有心無腸地叫完最後一遍,而一夜沒睡的國清卻在磨着豆漿,國慧在泡穀子,豆漿能補好奶水,穀子能給母豬啓口,增加胃口,兩口子忙完後才幫老四把牛送上山,讓她看着,國慧纔回來去山上背柴回來,國清在地裡給小麥澆水。
到晚上,兩口子才高興得合不攏嘴,酣暢雲雨,十三個小豬仔,兩個月後就能賣錢,將是不大不小的一筆收入。
第二天,國清就離開了家去外地和弟兄們一起幹活了,日子也就糊裡糊途地過了,一年又過去了。
(十)
吳小羣男人死後,剛開始萬傑總覺得小羣的男人的死與自己有關,後來,又想了一下,又不是老子把他的嘴給掰開,把藥給倒進去的,死了與老子求相干。
有一天,萬傑在院子裡自個兒劈材的時候把這句話說了,自言自語,不巧,這句話被七夫人聽見了,萬傑自從帶人弄死了吳小利後一直沒碰過七夫人,七夫人還以爲他生病了,現在聽見萬傑自言自語,心中的那結一下解開了,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白天,七夫人也放過萬傑,什麼話也沒說。
晚上,晚上是牀上的日子,七夫人發怒了,畢竟是土匪頭子的夫人,發起怒來威嚴無比,萬傑像一個挨訓的士兵一樣畏畏縮縮,把一切情況都老實交待了。
“你啊!這砍腦殼的,這種事你也幹得出來,你就不怕雷打你個雜種,你要幹這種缺德的事,偏要去找別人,現在你滿意了,把人家男人害死了,孤兒寡母的以後怎麼辦?”七夫人罵着萬傑。
第二天,兩口子同樣去下地幹活,萬傑全身虛脫連鋤頭都舉不起,像一個老人一樣挖一下歇一下。
七夫人只挖了半天回去煮飯了,萬傑一個在地裡邊歇邊挖,直到太陽要落坡了才把地挖完。
萬傑回到家裡,七夫人還在餵豬,萬傑就到竈門口燒火煮飯。
晚上,一家人圍在火爐邊,七夫人和萬傑商量着:“老五都這麼大了,也可以斷奶了,我這麼多年沒去他外婆家,想去看看兩個老人。
一幫孩子吵着要去。
去、去、去,誰想去?要走30天的路程,你們要去嗎?”孩子們不敢說話了。
“我最近做了兩套衣服給兩位老人家,其他東西就不用帶了,沿途到處是土匪,帶多了顯眼。”七夫人說道。
“你帶兩個兄弟一起去,他們路熟,路上也有個照應,如果不行就等族裡下次背鹽時和大夥去。”萬傑說道。
“這倒不怕,好歹也是土匪出身,一般的土匪我還能應付,只是這段時間你要照顧好娃們,老五還小,要煮稀飯來喂。”七夫人說道。
“好吧,明天我把牛賣了,再把族裡今年收起的公債給你一些,你就過兩天再走吧。”
商量過後,兩口子也就睡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萬傑把牛賣了,又買了布,一起準備爲七夫人回家,也給孩子們買了些衣服什麼的,自己也買了一套衣服和一些毛煙。
這一去來就是兩個月,萬傑放心不下,去找人翻了日曆,選好日子,也就讓七夫上路了。可心裡還是放心不下,千叮萬囑,你一定要回來,娃們一大堆需要你,還特別低聲說道:“我也需要你。”
七夫人走了。
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雞公山和陰山的人也知道山外有人,還有別的世界,但誰也不知道那些地方叫什麼名字,也有人常想過跑出去看,但這只是種想法,真叫他去他也不去。
農民可能就這樣,只要不被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們住在哪兒,哪兒就是根,他們是不具有反抗意識的,管你當官的,當兵的,還是什麼江洋大盜,農民的日子還得過,只管過,確切地說吊在時針上過,在磨時間,在等待,等待生命的結束。
雞公山和陰山從小利和牛正國兩人的多幹點事情外,兩族人也就那份過日子,吳萬全的死,沒人知道具體情況,沒人知道的事當沒發生過,吳氏家族對牛氏家族的仇恨是一代一代記在心中,像一根引線,可能滅亡,可能儲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