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將的話一出口,整個演武廳中的氣氛頓時一窒,如同凝膠般冷固下來。
鄒大廚名喚鄒羣,乃是周法尚的專用大廚,他燒製的飯菜算不得如何精美,卻最合周法尚的胃口,因此一直跟在周法尚身邊,足足有三十多個年頭,絕對算得上是周法尚的老友。
周法尚聞言眉頭一皺,面色立即陰沉如鐵,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快帶我去看!”
生了這等事情,演武一事自然暫停下來,一羣人跟着那家將來到演武廳對面的廚房中。
因爲要燒製全船幾百名護衛的飯菜,巨舶艙下的廚房亦是造得極爲寬大,光是竈臺便足足有十個之多,房邊的儲物臺堆滿了許多早上才採購回來的菜肉蔬果。
此時廚房中間的艙板上,正躺着一個面無血色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胖子,不消說,那自然便是鄒羣無疑了。
周法尚快步奔到他的身前,大手捏上鄒羣的脈門,只覺體溫尚存,應該是死去沒有多久,暗歎一聲,彷彿有刀從心頭劃過,眉頭緊鎖道:“是誰最先發現阿羣的屍體的?”
只聽周法尚對鄒大廚的稱呼,便知這鄒羣與周法尚的關係實在是非同一般。老友橫死,對周法尚的打擊不可謂不大,衆人心中皆是一聲嘆息。
那名前來稟報的家將連忙道:“是王興和尤三貴兩位新進的廚子,他們正在外面候着,我立即着他們進來。”
片刻之間便見那家將急匆匆進來稟報道:“將軍,那尤三貴已經不知所蹤,只餘王興一人在等外頭了!”
衆人皆驚詫,一個新來的廚子竟敢隨殺人?怎麼可能?再說,只要在船上,又能逃到何處去?
周紹德眉頭一擰,連忙道:“你帶上幾個人,立即搜查全船,一定要把那個人給我找出來!快去!哦,把王興叫進來!”
須臾間,便見着一名身形稍胖的矮個男子緊張萬分地走進廚房當中,臉皮微抖,兩股戰戰,走到周法尚面前時,更是直接雙膝軟倒,繼而痛哭流涕道:“周將軍,周將軍,這事情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啊,我跟尤三貴也不熟悉,您可千萬要明察秋毫……”
周法尚的臉色陰沉得要滴下水來,沒料到這人竟是如此不堪,強忍住心中的傷痛問道:“用不着害怕,我周法尚絕不會濫殺無辜,站起來吧,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一定要仔細想清楚再回答,懂了麼?”
那王興聞言趕緊拿袖子草草地抹了把眼淚鼻涕,腦袋點得跟雞啄米一般,顫聲道:“將軍您請問吧,小人一定會照實說,絕不會有半句虛言。”
周法尚嘆了口氣,一下子看起來像是蒼老了十多歲,緊接着竟是一屁股便坐到艙板上,駭得周紹德連忙要上前扶着他,周紹範則扯了把椅子過來,卻都被他擺手拒絕。
周法尚靜靜地坐了片刻,這才閉目呼出一口濁氣,開口問道:“王興,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阿羣死了的?”
王興臉色煞白道:“沒有多久的事情,早上大家整理完菜蔬之後,便都回房休息,但鄒大廚他說要挑些質量上乘的食材,爲中午要開的席宴做準備……”
周法尚眼中又是泛過一抹哀傷,問道:“整個廚房就只有他一個人留下來嗎?”
王興連忙點頭道:“嗯,當時大夥兒都累壞了,全都回去休息,只有鄒大廚一個人留下來……”
周法尚轉頭望了一眼躺在艙板上的鄒羣,口中發苦道:“阿羣啊,你……”竟是哽咽着說不下去,握着鄒羣那長年被水浸油濺的大手,忍不住老淚縱橫……這個歷來肅顏寡笑的常勝大將,亦有感情流露之時。
眼見周法尚一時沉浸在悲痛中不能問話,周紹德便開口朝王興問道:“那你們兩人爲何又會返回到廚房來?”
王興答道:“因爲我和尤三貴是新近才被招進來的,聽說鄒大廚跟將軍的關係最好,所以我們就想趁着這機會來跟他套套近乎,可沒想到,我們推門進來的時候,便發現鄒大廚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我們原以爲他只是暈倒了,連忙上前想扶起他,結果他渾身冰冷,鼻息全無……”
周法尚突然眼睛當中爆出一團精芒,大喝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衆人皆是被他嚇了一跳,王興更是被嚇得又要哭將起來,周法尚眉頭一皺,口氣放緩道:“你再說一遍,你們兩個上前查看的時候,阿羣他確實是渾身冰冷?”
王興帶着哭腔,連連點頭道:“將軍,確實是的,鄒大廚那時已經全無鼻息……”
周法尚眼光一凝,又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給我想仔細!你親手摸過阿羣的身體?可以保證他那時是渾身冰冷的?沒有鼻息?”
王興被問得一呆,繼而搖頭道:“將軍,鄒大廚當時的身體確實是冰冷,但至於沒有鼻息,是尤三貴跟我說的……”
周法尚高喝道:“紹德!你親自帶人去!給我動員全船人員進行搜查!務必馬上找到那個尤三貴!”
“是!”周紹德連忙應了,帶着身邊的幾名家將急急往上層趕去。
周法尚的大手仍握着鄒羣的手,等了片刻,面上一喜道:“仲堅,你快過來看看,阿羣是否還活着?!將真氣送入他體內試試!”
衆人皆驚,難道鄒大廚竟是假死?
張仲堅連忙走上前去,依言將真氣探入鄒羣體內,只覺得真氣的運行頗有些困難,而鄒羣體內的經脈當中卻又是空空蕩蕩,很是不對勁,嘗試了好一陣,張仲堅才皺眉道:“將軍,鄒大廚他練過什麼怪異的武功麼?我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情況,到底怎麼回事呢?”
周法尚見他亦是這等看法,這才搖頭嘆息道:“阿羣根本不懂一絲武功,我曾試着傳他一套心法,但他根本懶得修習,只是醉心於各種菜餚的烹製,唉……先前我進來的時候,阿羣的體溫尚存,而體內生機全無,我便當他是死了,但王興又說,他上前查探阿羣的情況時,阿羣卻是渾身冰冷,這與常理太不相合,我這才驚醒阿羣可能是受了怪異的內傷,假死過去。”
張仲堅點頭道:“極有可能,但這等驚人的手法我卻聞所未聞,不知誰人會如此歹毒,將之用在一個普通人身上。只不過,仲堅對此無能爲力……老三,你過來試試!”
衆人都將目光凝往項洵,周法尚問道:“仲堅,莫非項小兄的功力比你還要深厚麼?”
張仲堅搖頭笑道:“那倒不是,但是我三弟所修習的功法與衆不同,若說能夠解除鄒大廚這詭異情況的人,我想在場諸位莫有能夠強過他的。”
以張仲堅的身份武功,能夠說出這等褒揚的話,可知這項洵的內力定是有過人之處。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雖得張仲堅的大力稱讚,項洵卻沒有回一話,只是緊皺着眉頭走上前去。
在衆人灼灼的目光中,項洵在鄒羣的身側蹲下來,一對刀眉鎖得更緊,卻遲遲不動手。
一夥人面面相覷,不懂得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李靖和張仲堅見他這副模樣,同時開口問道:“是否又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很危險嗎?”
項洵打了個寒顫,渾身寒毛倒豎,咬牙道:“我心中有一種極其不妙的感覺,以往即便是危險,也沒有似此次這般強烈,請諸位還是各自往後退開些,以防止意外發生。”
張仲堅聞言立即後退,同時開口道:“我三弟的靈覺一向很準,大家還是向後退一些比較好。”
周法尚卻搖頭不肯道:“你們都離遠些,我就在這裡守着阿羣,項小兄你儘管施爲。”
就在這時,廚房外的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周紹德推門進來,奔到周法尚身邊,恨恨回稟道:“二叔,我們剛纔一直搜到甲板上,結果有個站在船舷的護衛突然縱身躍入江水中去,很快便消失不見了,我們往水下射出不少箭矢,卻未見他的屍體上浮,那傢伙應該就是尤三貴。”
周法尚點點頭道:“嗯,既然查出來了,那便沒事了,你先退後吧。項小兄,現在兇手已走,你仍然感覺到危險嗎?”
項洵眉頭緊皺,點頭道:“不錯,絲毫沒有減少的樣子,所以,請您還是退開一些的好,倘若周將軍決意不肯後退,那我便不動手。”
周法尚見他態度堅決,只得向後稍退三步,然後便再不肯挪動半步,因爲擔心鄒羣的情況,直催項洵立即動手。
項洵嚥了口唾沫,大衍真訣全力運轉,雙手同時握住鄒羣的右手,將大衍真氣徐徐地送入到他體內去……
大衍真氣似流水般淌過鄒羣的經脈,行進的非常艱難,因爲所有的經脈都彷彿早已枯竭的河牀,令項洵根本感覺不到一絲生機,看來這人的確是已經死了,但爲何又爲有那種奇怪的症狀呢……
伴隨着大衍真氣的不斷深入,壓在項洵心頭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那亦代表越來越接近難明的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
“啊呀,你們看~”周雲兮擡手指着項洵,低聲嬌呼道。
衆人誰都是目不轉睛的盯着項洵,早看到他的衣袍無風自動起來,緊接着,衆人只覺項洵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越來越強大,使得一夥人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好傢伙,這人到底修習的是什麼功法。
項洵小心翼翼地催動大衍真氣,不知過了多長的時間,終於推進到鄒羣的心脈外圍,現在項洵已經可以肯定,癥結正是在鄒羣的心脈之中!
面對着巨大且未知的危險,項洵骨子中的狠辣之氣狂涌而出,沒有半點猶疑,瞬間便將積攢許久的大衍真氣以雄渾之勢逼進鄒羣的心脈之中!無論有什麼陰邪之物,亦可盡數將其碾成齏粉!
轟!
大衍真氣如同一陣無堅不摧的颶風,狂掃而至!透過大衍真氣,項洵彷彿親眼“看”到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它僅有綠豆大小,但卻生有兩隻黝黑而鋒利的前螯,一張長有尖黑齒牙的嘴,五對健壯而帶有短毛的節肢,身軀瘦小,腹部尖細,最可怕的是它那對眼睛,宛如通靈般透着詭異的邪氣……
“唧!”
透過大衍真氣,只“見”那個東西眼睛惡狠狠地一瞪,兩隻利螯瞬間破開了鄒羣的心壁,鮮血四濺!與此同時,五對健足猛得一蹬,消失得無影無蹤!
衆人只見鄒羣的臉色由蒼白漸漸轉爲紅潤,還以爲是項洵的功力深厚,將他從鬼門關挽救回來的緣故,皆高興不已,周法尚更是忘記了項洵的提醒,擡腳走上前去……
突然間,便聽得“嗤!”的一聲,彷彿布帛被割裂的聲音傳來,只見鄒羣的胸口上破開了一個小洞,一道血泉噴涌而出!
項洵失去那小怪物的影蹤,心中暗叫不好,連忙撤回大衍真氣,,還未來得及將思感收回便聽得周法尚發出一聲慘叫!
“噬心蠱!小心!”張仲堅眼眶欲裂,只是那一剎那,他已然瞧清楚那東西的長相。
周法尚因爲站得最是靠前,同時心神又被鄒羣復原的假象吸引,防範力大降,只是瞬間,便着了那噬心蠱的道兒,被它在右手小臂上噬出個血洞,同時往他的心脈鑽去!
因爲噬心蠱急於逃生,遂將身體中的劇毒散發出來,只是剎那的工夫,以周法尚的功力,竟是連片刻也支持不住,立即昏死過去!
“孽畜!”張仲堅早一個箭步衝到周法尚的身邊,左手閃電般探出,緊緊地捉住周法尚的右手臂根處,真氣發出!趕在噬心蠱的前頭,將通路堵死!同時右手再出,又緊握住周法尚的手肘,令得噬心蠱進退失據,只是瘋狂地在周法尚的右手大臂上來往瘋躥!
幾名家將見到,還以爲張仲堅他們幾個想借機謀殺周法尚,大怒之下,抽刀便往張仲堅斬去!
“住手!倘若想保住周將軍的性命,趕緊去給我找一盒銀針來!快!”張仲堅暴出一聲怒吼。
周紹範邊衝出艙門,邊大喝道:“紹德,主持局面!”
周紹德哪還用他交待,連忙將眼力不濟的幾名家將阻攔下來,同時往周法尚奔過去。
項洵終於睜開雙眼,大聲道:“危險!”旋即見衆人驚惶失措的樣子,連忙問道:“那鬼東西呢?”
張仲堅額頭的大汗直冒,緊盯着周法尚的臂膀道:“老三快過來!我馬上要抵擋不住了!快!學我這般,用真氣擋住那東西,否則周將軍命將不保!”
項洵連忙搶上,替下了真力不濟的張仲堅,大衍真氣果真厲害無匹,只是片刻之間便壓制得那噬心蠱不能動彈,只是仍能隱隱聽到它發出的“唧唧”聲,使人不寒而慄。
項洵卻並未因此放鬆,連忙道:“大哥,接下去怎麼辦?我怕它會咬破周將軍的手臂,那就麻煩了!”
張仲堅先前與周法尚兩人一番力鬥,真氣消耗甚巨,剛纔更是拼命地阻止這噬心蠱的進退,幾乎累得脫力,此時卻見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珠,不慌不忙的喘息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只要你的真氣足夠壓制得住它,它一時再沒有力氣逃出來了。”
項洵點頭道:“我的大衍真訣現在已經長進很多,只是維持輸出這點真氣,完全沒有問題。只不過,那鬼東西到底是什麼玩意兒啊?我可從來沒有見過。”
何止他沒有見過,在場的人,除了張仲堅,似乎根本沒有人見過,聞言紛紛朝張仲堅望來。
張仲堅搖頭道:“那可不是什麼鬼東西,乃是苗人培育的噬心蠱,非常厲害,尋常人在它面前根本毫無抵擋之力,只不過,這種東西培育起來亦是極其不易,想要大成,往往需要耗費三四十年的時間,因此,哪怕是培蠱的高手,一生中最多也僅能煉出兩隻。”
冼思賢訝然道:“張兄如何會對這東西如此清楚?”
張仲堅曉得他擔心什麼,搖頭苦笑道:“放心吧,我是絕對不可能傷害周將軍的,否則我剛纔亦不會出手阻止了。我四年前曾經到巴蜀一帶遊歷,無意當中救了一位白苗族的族長,後來我們成了好朋友,他纔將這些苗族秘辛透露給我知曉。”
周紹德顯然不擔心張仲堅會害周法尚,但見周法尚一臉青氣的樣子,皺眉問道:“師叔,你看我二叔他這個樣子,不會有事吧?”
張仲堅皺眉道:“這個我暫時也不敢保證,這噬心蠱不但有突破心脈,噬取血元的本事,渾身的毒性也是極其霸道,但眼下只有先將這噬心蠱限定住,才能再談這解毒一事。”
李靖在一旁道:“小洵,你現在的真氣是否夠用?若能夠分出一縷去護住周將軍的心脈,我想會保險一些。”
項洵點頭道:“這個沒有問題,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