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夜山是神隱之山;也有人說,夜山是攝魂之山。進去夜山的人,都是有去無回。只是,能夠尋到進入夜山的路徑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山路上行過來一位女子,在亂石之中走得艱難。她提着一隻水桶,顯然是要到河邊打水的。細看過去,便可見她腳上拖着兩條鎖鏈,蔓延在山路上。卻不知道那兩條鎖鏈竟是鎖在什麼地方的,竟是長得看不到盡頭。
纔將桶放進水中,便有一隻手搶了過來:“早跟你說了,叫我來就是了!怎麼就是不肯等着?”年輕的男子俊彩神飛,藍色錦衣飄飄如羽。
女子撩了頭髮別在耳後,淡淡的:“我又不是不行,爲什麼一定要找你?”
男子也不再多說話,提了水桶自顧的在前面走。
那女子也就在後面跟着,原來是個跛的,腿腳很不方便。
“時間,快到了吧?”男子突然問。
“嗯。也差不多了。”女子應着。
男子笑了:“你終於可以離開這了。我可得恭喜你了。”只是聲音卻有些滯澀。
“有什麼好恭喜的?”女子卻不以爲意,“人家娶不娶我都不一定。何況……”後面的卻沒再說下去。
“你……”男子回頭看過去,本來想說怎麼會不娶,然而見了女子的面貌,還是把話收了回去。
“連你看着都覺得厭,別人更不會要了。”女子卻輕輕笑了,“也虧了你居然陪我這麼多年。”
“你本來不是這樣的。”男子喟嘆。
“那又怎樣?”女子反問,“我其實也明白,不過是個藉口而已。他早想把我毀了,拖了這麼久,倒是多饒了我時日。”
兩人沉默了一路,再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片修竹掩映,幾隻翠鳥鳴幽,深處便是女子的住處了。竹籬一排,茅屋兩間,就是女子的家。女子腳上的鎖鏈也就一直消失在屋子的門後。奇怪的是,之前看女子鎖鏈還很長,回來卻變短了,彷彿之前的延伸都是幻覺,它本來就只有這麼長似的,那鎖鏈竟是能夠自如伸縮的。
男子
幫着女子將水灌進水缸,不客氣的推門進去,笑着問:“今兒你做了什麼好的?我可是饞壞了!”然而進去之後,卻定住了,注視着室內正中。
“怎麼了?”女子也跟着進屋,一眼就見到桌上趴着一個人。那人睡得正熟,身上破衣爛衫,血痕累累。原本桌上擺着做好的飯菜,現在也全是狼籍一片,看來是都進了那人的肚子了。
男子冷笑:“看來這人還是來了。”
女子立刻冷了臉:“蒼離,替我把他丟出去!”
“好!”蒼離順嘴答應了,然而又馬上想起來,“山纓,你不把他留下?那怎麼行?”
“丟出去!”山纓一甩簾子,進了內室。
蒼離瞅了半天那私闖民宅的人,又看了看內室的簾子,嘆了口氣,拖着人丟到了屋外。他倒是很想把人一直丟到山外面去,可是爲了山纓,他終究不能那麼做,就只擱在院子裡。那人倒是睡得死沉,這麼折騰也沒醒。
收拾完了人,蒼離又進去找山纓,隔着簾子跟她說話:“山纓,你真不管他?”他兩隻手上都是血,“他可傷得不輕,你要是不管他,我都怕他死了。”
“那不是正好麼?”山纓的聲音淡淡的,隨着的還有藥杵的搗藥聲。
“可他是你唯一的希望!”蒼離有些急,皺起了眉頭,“山纓,你總不能真的,真的……”
藥杵聲停了,良久纔有幽幽的聲音傳出來:“蒼離,你覺得,我還能信那些凡人麼?他們又有什麼值得我去信的?難道,我還要被再害一次?何況,我現在這模樣,那些凡人還會動心?怕說些花言巧語,也都是假的,我不信。”
蒼離明白山纓的心思,他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想法?可那畢竟是山纓唯一的機會了。哪怕是利用一下也好,只要能夠擺脫那可怕的懲罰:“山纓,他,就在外面。我先走了。”
聽着蒼離離開的聲音,山纓有一下沒一下的搗着藥,若有所思。
到了晚上,山纓正睡着,忽然聽見外面一片聲響。是什麼碰倒了院子裡的東西,柴禾水桶都被砸了的樣子,連水缸都被撞
得嗡嗡的響。
山纓急披衣起來看,卻見到是之前丟在院子裡的那人,正從柴堆裡勉強的爬出來,弓着身子,樣子好像十分痛苦。
那人在地上掙扎,突然看見了面前一雙繡花鞋,踝上繫着鎖鏈。他怔了,隨即重重的喘息了幾下,費力的讓自己站起來,身子搖搖晃晃的,似乎隨時都能倒:“擾了姑娘了,抱歉。我這就走。”只是才走了沒幾步,腿一軟,又跌在地上。一陣猛烈的咳,吐出一灘黑血。饒是如此,還是抓着竹籬站起來,渾身顫抖,沒等站穩,又向前撲出去,壓倒了一排籬笆。籬笆上的刺又劃破了他身上,他卻恍然無覺似的。
山纓轉身進了門,再不出來了,由着那人離開。外頭跌跌撞撞的聲音一直傳來,不是打翻這個,就是砸到那個。只是聲音卻越來越遠,終於慢慢的消失了。山纓躺在牀上,外頭清靜,連蟲鳴都沒有,悶着人。那靜的聲音太響,以至於山纓總似能聽見院子裡的跌撞,能聽見那人的掙扎。及至後來下了雨,雨聲掩埋了一切,纔好些了。
山纓睡不着,便又起來搗藥磨藥。
第二日天沒晴,山纓想起竹林外一棵樹上的鳥,便帶着斗笠去看了看。經過竹林的時候,那人正仰面躺在地上,面色平靜,似又睡熟了,連大雨澆着都沒知覺。他仰着的地方有些紅,旋即又被雨水沖走了。
第三日天晴了,山纓去看山谷裡的花,擔心被雨打得落了滿地。竹林外面看見那人正靠着棵樹歇着,一臉的疲憊。這次他卻只是閉目養神。聽見聲音睜眼,又見着那雙繡花鞋拖着鎖鏈跛着腳在他身邊過去。他便又站起,拖着兩條腿趕路。
第四日天氣極好,碧空如洗。山纓還沒來得及出去,就又有人來了。
蒼離旋風一樣闖進了屋子,一開口就要好吃的:“山纓,做些肉粥來吧!”
山纓去院子裡取柴,卻驚訝的看見柴堆旁多了一個人。
“山纓,我在路上撿着的,就順手帶回來了。”蒼離隔着窗子說話。
那人倒在柴堆旁,已經昏迷不醒。他臉色黑紫,緊緊的皺着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