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飛雪朦朦,果真如欽天監所言,竟是徹夜暴雪,不停不歇。
太后用此理由果真毫無不妥。
清宛坐在殿中,懷抱晚晴做的暖手爐子看着書,自從她被下了禁令,伊蝶亦再不能來看她。
她心中隱隱覺得,紀氏與皇室的關係越益緊張了。
但她出不得宮,再多擔心亦是無用。
手中的書突然翻過幾頁,書頁被風吹散。風,哪來的風?
清宛擡眸四望,竟見宮門大敞,父親就站在門外。
父親踏進殿內,清宛正欲起身,卻迎來父親響亮的耳光。她怔怔愣在原地,捂着臉頰,失了言語。
父親怒氣沖天,“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我紀嘯則的女兒竟一點都不得那皇帝小兒的寵愛。這般無用的東西,果真讓我失望極了。”
她猛然擡眸,冷冷相向,“是,我是不得皇帝寵愛,我是皇帝大婚之夜都不屑一顧的紀氏之女,我這般無用,父親爲何一定要我當這關在金絲牢籠裡的飛雀,這一切,皆是敗父親所賜,父親又何須怨我。”
紀嘯則氣極無言,狠狠握拳,冷漠的話語從牙縫擠出,“不管如何,我紀嘯則一定要姚兒的孩子當這天下的主人,不是你,便是她。”
清宛猛然一震,往後一退,“我不會告訴你她的消息,我不想與父親仇敵相對。”
紀嘯則緩步上前,將清宛逼得無路可退,“那你便告訴我,告訴我姚兒的女兒身在何處!”
清宛身抵屏風,使力搖頭,“父親,你那樣傷害你心愛的女子,你不覺得有愧於她麼?姚貴妃本已對先帝一往情深,她的死不是先帝所爲,是她自盡而死。她的死——何嘗不是父親間接促成。”
姚宛如明明已經鍾情先帝,明明已經與父親做了了斷,是父親執意行使卑劣手段,若父親沒有將姚宛如灌醉,若他們沒有那一夜情緣,姚宛如怎會有那般悲慼的下場。
“父親啊,爲何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閉嘴!你沒有資格說我,你沒有資格談論姚兒。你與你母親一樣,都恨透了姚兒,都是蛇蠍心腸。你們
……”
清宛見着父親如失了心智的病犬,如狂如魔奪門而逃,她不停搖頭,心中那樣痛,這一切本就可以停止,可父親卻被愛迷了心智。二十年前,如若父親一心祝福姚宛如,擱淺這段感情,一切就不會是今日的結局。
她無力蹲坐地上,愛,果真能讓人失了心智麼?
夜色降臨,心亦跟着這夜色黯下。了了吃過晚膳,便想去睡。
晚晴染了風寒,這幾日皆是竹薇一人侍候她,寬衣後,清宛便讓竹薇亦去歇息。
正欲吹熄燭火,卻聽殿外傳來石頭的急切聲,“娘娘,娘娘睡下了麼?皇上身邊的頤公公來傳旨,還請娘娘接旨。”
心中一震,清宛與竹薇相視一眼,皆不由又驚又疑。
清宛在寢殿屏風之後駐足,揚聲道:“是何旨意,本宮已經睡下了。”
殿外的腳步聲明顯頓下,聽殿外一箇中年男子的聲音道,“既然娘娘睡下了,那奴才便不好與娘娘相見,娘娘便在寢殿接旨罷。”
清宛一怔,忙跪下細聽。
待那短短几句聖旨宣畢,她已經踉蹌到底,竹薇忙去扶她,又召集殿外的聖旨,擔憂望了清宛一眼,忙出了寢殿。
“公公請勿怪,娘娘已經寬衣,不便接旨,容奴婢前來領旨。”竹薇忙恭敬地接下聖旨,用眼神示意石頭送頤祥出宮。
見兩人走遠,竹薇才亟亟奔進殿內。
清宛怔怔坐於冰冷的地面,口中喃喃,“父親怎麼能這樣對待我……我不要接旨,我不要與那天子共度一夜,我不要寵幸,我不要!”
父親終於發怒了,父親定是用了滔天大權逼迫那天子來她的殿中。
今夜,她就要受那天子的寵幸了,她要與一個厭惡她到極致的男人同牀共枕,她怕,她不願,她難受!
竹薇忙握住她的雙肩,柔聲安慰,“娘娘,你別這樣,你這樣竹薇也會難過。皇上馬上就要來了,奴婢去給你準備蘭湯沐浴……”
“不要!”
“娘娘……”
竹薇無奈,望着清宛此刻的牴觸與拒絕,她猛然一震,猛
然想到那一次清宛信手的塗鴉,那張只勾勒出輪廓的宣紙,畫上的男子會不會……
被自己這個想法駭了一跳,竹薇擡眼去望清宛,再次被震住。
清宛握着手中的玉佩,目光裡愛與疼相互交織,口中喃喃自語,“曦,我不想,我不想……”
竹薇緊緊望住清宛,現在已然明白,卻是那般地無可奈何。“娘娘,縱算你有心愛之人,可是皇命難爲呀!”
是啊,皇命難爲,她一朝皇后,卻連最低等的宮女都不如,她能反抗嗎,若她反抗,紀氏與皇室的矛盾會更難以想象。她能做這罪人麼。
可是,真的要這樣認命嗎,那她的曦呢?她此生唯一的愛人,她不想背叛他,哪怕是她名義上的夫,她也不想。
她猛然一震,腦中嗡嗡直鳴,那一夜風雪直下,她與他……
“我不能。”她猛然抓住竹薇的雙肩,“你幫我好不好,竹薇,我真的不能侍寢,你幫我好不好?”
竹薇一震,赫然後退,口中也忘了稱謂,“小姐,不,小姐,我……”她想到那個手持佩劍的英俊男子,不停搖頭,不停後退。
清宛突然鎮定下來,上前握住竹薇雙肩,“你聽我說,那夜我徹夜未歸,已經……”她沒有再言,竹薇卻聞聲一震,已然明白下來。
“我不是完璧,我不能侍寢,若是皇上發現,我實在不敢想象後果,犧牲我一人就罷,但百姓蒼生……”
事已至此,竹薇也明瞭清宛之意。她怔怔望着清宛,想起十多年的情誼,她不僅僅是清宛的奴婢,她還是清宛的姐妹。從小到大,清宛從未以主僕的身份與她相待,吃穿用度,清宛皆心繫着她。她陪清宛進宮,本就是不捨清宛在宮中受苦。眼下,她能不幫清宛,能眼睜睜看着清宛受罪麼?
“竹薇,竹薇答應小姐。”她想起了臨風,心中一痛,她本就與他無緣,何須再如此執拗呢。
清宛雙眉一蹙,心中替竹薇心疼,“對不起,我自私了……”
竹薇含淚一笑,握住清宛的手。
殿外突然傳來高喝,有宮人在唱“皇上駕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