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湖城這類邊陲重鎮不太可能被建設得過於繁華;然而這座靜謐的小城帶給小可的心理歸屬感卻是那樣難以名狀。不只因爲她比省城更接近自然、更遠離現代社會的塵囂;更重要的原因在於——這裡是小可的家鄉。
到了城區之後史於君就和小可、姚偉分開,去找她昔日的老隊友了;他們二人則驅車直奔翟老家所在的小區。
翟老的家位於一棟普通居民樓的四層,若不是跟隨姚偉而來,小可怎麼都不會相信:這位昔日的封疆大吏、古文研究方向的領軍人物會隱居在這樣一座不起眼兒的老建築裡。
爲兩人開門的是楊芒鋒。他會出現在翟老家裡小可完全不覺得意外;感到意外的人是楊芒鋒,他見到小可之後登時就一愣,不明白這小子怎麼會想起拜訪翟老的。
屋子裡一個蒼老卻又清亮的聲音問了楊芒鋒一句門外是何人,他只回復說是姚偉來看望翟老了,楊芒鋒正招呼着二人入內;翟老就拄着柺杖從書房走了出來。老人家已過古稀之年,他留的一綹山羊鬍子給小可留下了極深的第一印象,花白的鬍子和他不長不短的稀疏頭髮配在那張文質彬彬、器宇不凡的臉上顯得特有範兒,小可心說想撐得起這類鬍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容易讓人把這造型和“裝逼”二字聯繫起來;而這位長者蓄起的鬍鬚怎麼看都覺得有品位、爲顏值增分不少。
翟老一眼就注意到與姚偉同來的小可,三兩句對話間他發現姚偉和楊芒鋒與這位不速之客關係都很密切,翟老對小可還算客氣,看得出來他是在給楊芒鋒面子,他曾聽楊芒鋒唸叨過很多次,說看中了一個很不錯的小夥子,有意收他爲婿光大門楣。楊芒鋒有如翟老的半個兒子一般,他一個眼神過去老人家就會意了小可的身份。
幾句客套之後小可就取出了那幅字畫,恭恭敬敬的把它捧在掌心:“翟老爺子!我這人向來有一說一、不擅裝腔作勢。我此來不只爲了慕您大名而和您見上一面;更重要的目的是想請您幫我品評一幅字畫。”
“品評不敢當!”老爺子呵呵一笑,淡定中帶着幾分戲謔:“我這點本事微末得很、並不足道,古字畫研究領域門道深着呢,我這點名氣都是被同仁吹捧起來的,哪裡見過幾幅真正的古人遺蹟了?”翟老的言外之意自然是說你小子別拿贗品或是近一、兩百年內的雜物來當敲門磚糊弄我。
姚偉接過字畫,將它攤開擺上茶几展現在老人面前,翟老頷首瞥了它一眼,轉而望向小可,捋了捋鬍子。
翟老那十釐米長的鬍子只捋到半截,眼神突然就頓了頓,他猛的轉回頭去又看了那字畫一眼,這一眼看去他就盯着字畫看了一分多鐘,眼睛也沒眨一下。他漸漸擡起身來湊近那幅字畫,不一會兒整個人都撅了起來。
他年紀大了腿上無力,結果一個腚蹲又坐回了沙發上,楊芒鋒連忙扶了他一把,又把老人家的柺杖塞在了他另一隻手上。翟老一胳膊推開楊芒鋒:“去,把我的眼鏡兒拿來!”
楊芒鋒未動姚偉已然麻利的跑進了書房,頃刻間取來了翟老的眼鏡兒。
翟老戴上眼鏡兒仔細品評了起來,直過了兩支菸的時間他才驚歎道:“這是一幅宋遼金時代的真跡,紙章質地和成色、還有墨跡的年份都在那兒擺着吶,錯不了!”
他這纔想起來此畫是由小可帶來請他品評的,翟老再次瞧了對面這年青人一眼,此時的眼神已然誠懇到了心窩子:“坐呀!小傢伙兒你客氣什麼?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兒。”
“我在自己家裡向來吃啥啥不剩、幹啥啥不行。您老答應得這麼痛快,就不怕我把您家給吃窮了、臨了還帶走了這幅字畫讓您虧個血本兒無歸嗎?”小可見翟老莞爾一笑,便繼續說:
“說實話,以您在古文字畫鑑賞領域的實力和聲譽,這幅字畫唯有擺在您這客廳裡纔算對得起它的身價。只可惜這幅字畫並非我的私人物品;而是一個朋友借給我的,讓我把它帶到您老這裡,求您幫着解開字畫中這段文字的內容。否則我一定要把它轉送給您,絕不肯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高攀上您。”
“你這兩片嘴跟抹了蜜似的,我這老骨頭若是不答應幫忙豈不是很不近人情?”翟老很吃他這一套,老人家搖頭笑道:“我近來這是怎麼了?越老越愛聽年青人拍馬屁,這身糖尿病是沒得好轉嘍!”
楊芒鋒和小可同在程雙家作客過,他早已看出這字畫正是小可自桃源谷夏家帶出來的那一幅,他將桃源谷被圍、四人小組馳援相救、以及西村無傷被直升機接走等事件聯繫在一起,他登時就樂了:“你小子,這是把夏家那件祖傳寶貝弄到手了?原來它並沒有被西村無傷奪去啊!”
“程二舅是什麼人?一族之長!”小可正色道:“他賊得跟個狐狸似的,快趕上您心眼兒多了,他能吃西村無傷的虧嗎?”
楊芒鋒被小可這麼一“誇”,登時黑起了臉:“你這樣沒大沒小,你爸媽知道嗎?”
翟老無心聽這爺倆扯皮,他整個人就像鑽到了字畫當中一般。楊芒鋒擔心他過於激動會傷了身體,於是適時的提醒翟老說:“叔兒!這破解古文的繁複工作怎麼能急於一時?您要多注意身體。”
他臉色一變,忽爾戲謔的說:“您別見了心愛的字畫就一頭鑽進去拔不出來,他都說過了這幅字畫不能送給你。人家這祖傳的寶貝非但沒有你的份;還要你耗費精神替他破譯,這小子有求於你,你得狠狠宰他一次,讓他給你們協會捐一筆鉅款才行,這小子可是一個土財主啊!”
老人明白侄子心疼他的苦心,他收回目光又轉向了小可,眼神顯得很親近、很隨和,就像是在看自家晚輩一樣。翟老是鑑寶大家,這宋代字畫雖說價值不菲,但是老人家別說隋唐時期、甚至更早期的名家真跡看過的還能少了嗎?
他之所以態度大變,是因爲帶來這幅字畫的竟然是小可這樣一個看起來並不起眼兒的年青人,老人家起初低估了他,不大跌眼鏡才奇怪了!而這種由看走眼而帶來的心理落差不只閃了翟老一把,同時也給他無味的生活增添了些許樂趣,由此拉近了他和小可之間的距離,這正是翟老與人交往最在意的“感覺”。
“我認識你,你是前幾天上過省臺節目的那名小保安!”
楊芒鋒向小可介紹說:“我這位叔父記憶力超羣,那類選秀節目他是看上一眼就要調臺的,不過他恰巧在電視上看了你一眼,也就把你記了下來。”
小可撓頭嘆道:“我上電視那只是在長輩們面前出相洋,遇到問題還不是得請行家出頭解決嗎?”
翟老繼續看那字畫,他點頭道:“這是金國的文字,需得仔細查閱對比一番才能領會深意,就算再精通這類古文的人也不能做到像翻譯英語似的看上一遍就明白大意。”他一邊解釋着,一邊在文字的內容上掃視,不一會兒又皺眉道:“有些字恐怕查閱過資料也未必能盡數譯出,我還要根據行文揣測研究,過後才能分析出字的涵義,這幅字畫對金國文字的研究很有意義啊!”
他鑽研起自己熱愛的東西就深陷了進去,不住口的念出文中他很熟悉的字:“恩,這個字是“風”、這是“冰……鈺”,”老人家自言自語道:“恩?這個詞是指“祭司”嗎?”
“祭司?”小可聽到這兩個字頓時驚道:“大祭司?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