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手揮去眉毛上冰雪消融後的水滴,青色長袍的宋鏗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雖然龍沐庭最後說出的話模棱兩可,稍微有點頭腦的人卻都能聽出他的意思,不過歷來只相信證據的宋鏗這次卻沒由來的相信自己的直覺——直覺告訴他,眼前清冽如泉但風華難掩的女子絕不是輕浮之輩。
微厚的脣張了又合,合了又張,面對千軍萬馬也面不改色的宋鏗居然感到緊張。飛雪正盛,北風呼嘯,他卻感覺到籠在衣袖內的手掌心內有絲絲汗跡滲出。
郭道遠在這座府邸後花園中所說的話掠過腦海,宋鏗的沉默讓月落塵不禁慌亂。暗夜沉沉,白雪舞動,瓊枝玉瓦,一男一女靜默站立,氣氛似乎有點兒曖/昧。尷尬的念頭和宋鏗身上所散發的淺淺君子蘭香味令她深感不適道:“南安王如果沒事,那我先行告辭。”
轉身剛踏出一步,月落塵就感覺手臂被一隻強勁有力的大手拉住。慌亂睜大瞳孔,她莫名回頭看向滿臉急切的宋鏗:“南安王,你、、、你要幹什麼?”
意識到自己已令月落塵不安,宋鏗連忙收回手臂訥訥道歉:“抱歉,娘娘,恕小王失禮。小王、、、雪夜天寒,娘娘如果連夜趕回軍營恐怕會十分辛苦,而且大雪紛飛道路不明,不如小王叫人安排個房間給娘娘歇息一晚,明天再回去,如何?”
表哥那邊已經完全沒有說服的可能,經過雅寧一鬧本來就已經墜入偏激中的他恐怕更會記恨於安陵泓宇和我,東征肯定勢在必行。等大雪消融,他必然抓住最好的時機出兵,甚至還可能和太后那邊合謀先滅安陵泓宇。這種情況下,唯一能爭取時間的就只有眼前這個偉岸挺立的男子,不是麼?而他、、、、、、
傳聞中的宋鏗乃頂天立地豪氣萬千的男子漢,他喜愛與各路人士結交,義薄雲天,但唯獨在男女之事上有些冷漠。十幾歲就嶄露頭角的他封王多年,但王妃之位卻空缺多年,甚至府上連侍妾都只有寥寥一兩個,這在皇族裡顯然是個異數。可就是這樣一個男子,他竟然會向安陵泓宇提出那樣的條件,可信麼?
默然站立雙手交錯的她眼前浮現過許多畫面,撕裂的掙扎再度來襲,猶豫不決的她微微擡眸就看到宋鏗熱切雙眼,不覺慢慢低下頭去——從他明亮如炬的眼神中,她能讀出昭然可見的驚豔和若有若無的愛慕。
籠在袖口內的手指無意識觸摸到她隨身攜帶的關於三三魔蠱的羊皮卷,無數畫面最後定格在安陵泓宇口吐鮮血全身冰寒雙目緊閉的一幕上。猶如一記閃電淒厲劃過,腦海裡霎時空白的她抿抿菱脣,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也就是這一個字,她就已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正在朝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上走。她很想制止自己沉重的步伐,可冥冥中像是有股未知的力量牽引主宰着她此時的全部理智,使她根本不能打住。
好意得到接受,處在緊張等待中的宋鏗立馬喜上眉梢,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愉悅比打贏任何一場勝仗還要令其舒暢,就像忽然有陣陣春風吹來,堅硬豪氣的他清晰無誤的感覺到胸膛里正有變化在悄悄發生——心慢慢軟化,流淌而出的甜甜滋味並不濃烈,卻芬芳怡人,繚繞不散。
張嘴欲吩咐人即刻打掃房間,歷來不拘小節的他卻遲疑了,龍沐庭和雅寧的輪番嘲諷肯定讓她覺得尷尬,住在這院落中到時候只怕又給他們增加一些說辭,也許我應該將她安排到另外的住處。想到這,他小心翼翼道:“娘娘可願意留在這府中麼?如果不願,小王馬上叫人安排城內最好的客棧,如何?”
未曾料到看起來粗獷的宋鏗也會有這麼細心的一面,周身遍佈滿意的月落塵有些感動。想起雅寧那毒的雙眼和龍沐庭漠然神情,她道:“如不麻煩的話,還請南安王爲我安排另外住處。”
連聲笑答不麻煩的宋鏗叫人備好馬車,他騎馬親自護送月落塵前往臨州最好的客棧。雪落無聲,落在馬車的月落塵柳眉深蹙,心底的糾結慢慢淡去,只剩下一片孤寂,就如同這雪夜的世界般荒涼幽靜。
她陷入無際無涯的悲哀時,車外騎馬引路的宋鏗卻滿心喜悅。四下無人,馬蹄的滴滴答答聲好像一曲動人的樂曲在他耳畔拂過,兵戎多年的他第一次覺得馬蹄聲原來也能這麼好聽,這麼詩意。雪舞人間,佳人在側,大氣灑脫的宋鏗揚脣莞爾虎目噙笑,彷彿他們並不是行走在皚皚深冬,而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將月落塵送至客棧的天字號房,吩咐店家仔細照看後的宋鏗見坐在桌畔的月落塵眼神木然,很想多留一會兒的他冥思苦想卻也想不出還能找點什麼來說,只得告辭:“娘娘,夜已深,你早點休息。今晚小王亦會住在此家,萬一有任何需要娘娘儘管遣人來叫小王。”
荒寂的心撲通撲通加速,微擡眼眸的月落塵銀齒緊咬下脣,秋波內盪漾着無數鬱結。開口,不開口只在一念之間,但這一念卻是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只要做出選擇,她就不能反悔亦不能回頭。
魁梧的青色身影依依不捨轉過身去,宋鏗暗自輕嘆兩口。近在眼前,卻依然還是在天邊。如若早些相識,即算違抗皇叔的聖旨我亦不會同意讓她頂替雅緻出嫁。
現在想來,我倒寧可自己從來沒去襄國從來不認識她,那樣反而簡單。認識了,牽絆了,也就無奈了,哎。擡步欲出,他卻聽到身後傳來低如蚊鳴的聲音:“南安王,我、、、我有事想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