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公主正胡思亂想着,少年皇帝卻如一陣風般闖了進來:“阿姊!”
山陰公主忙收拾愁容,在弟弟面前,她永遠是那個殺伐果敢的長姊,她勉強笑道:“你怎麼來了?”
劉子業興沖沖地坐到她身邊:“阿姊,我在宮裡呆着無聊,來找你玩玩,你怎麼了,又在想慕侍郎麼?”
山陰公主面頰飛起一片紅雲,她啐道:“誰想他了?沒個正經。”
劉子業哈哈一笑:“阿姊,你既然不想他,那剛剛爲什麼愁眉不展呢?你放心,等我獨掌大權了,就讓你們倆成親。”
山陰公主更加惱怒,也不管劉子業的皇帝身份,拿着手中扇子就往他頭上敲去,劉子業抱着頭唉喲躲竄着,山陰公主樂得大笑起來,劉子業見她心情好不容易轉好了,於是提議出去遊玩踏青。
兩姐弟輕車簡從,乘着馬車一路興致勃勃地去建康城外,此時正是奼紫嫣紅開遍之際,城外碧草青青,溪流潺潺,很多貴族公子都攜嬌妻美眷遊玩着。
山陰公主和劉子業尋了個風景好又僻靜的地方歇息着,兩人都是尋常服飾,外人也看不出兩人的身份,兩人坐於溪畔,山陰公主道:“母后最近身體不好,你還是去永訓宮看看她吧。”
劉子業皺眉道:“我纔不去,母后不是喜歡那個劉子鸞喜歡得緊麼,有他去看就夠了。”
山陰公主嘆了口氣:“母后太聽皇祖母和父皇的話了,我知道你對她多有不滿,但她畢竟是你的母后……”
山陰公主正勸着,忽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何郎,這裡風景可好?”
山陰公主面色一變,她回頭一看,只見一英偉男子攜着一個嬌柔女子,那女子腹部已隆起,看樣子已有了幾個月身孕了。
那女子仍在嬌言軟語:“何郎,待我們孩兒出生後,我們在這附近置一處大宅,我們三人就可日日欣賞此美景了,只是,你到底什麼時候給我一個名分?”
那男子爲難道:“你也知道,我身不由己……”
那女子吃吃笑道:“我是逗你玩的,我跟你不是爲了名分,但你難道讓我們孩子一輩子當個私生子麼?而且爲何她可以不顧臉面養面首,卻不許你納妾,這是哪門子道理?”
男子只是皺眉不語,女子復又嬌聲道:“你不高興了?好啦,每次說到她你就不高興,是啦,她這樣不顧風化,一點也不顧你的面子,你自然不高興,不說她了,你摸摸我的肚子,孩兒剛纔好像踢了我一腳。”
男子彎下腰,摸着女子的肚子,眼中溫柔一片:“乖孩兒,再等幾個月,阿爹就可以看見你了。”
他直起腰,不經意看見遠處一個雍容女子,正冷冷地看着她,他掛着笑的臉不由僵住了,尤其是他看到女子身後的少年時。
男子第一反應是恐懼地將身邊懷着孕的心上人藏到身後,然後忙不迭地拉着她跪下:“公主……”但另一人已經讓他恐懼到都不敢叫出聲來,只是他身後的女子卻好奇地鑽出頭來,看着雍容華貴容顏絕色的山陰公主,卻大着膽子道:“是長公主麼?長公主萬福。”
山陰公主冷哼了聲:“何戢,你和這賤人好大的膽子。”
男子正是山陰公主的駙馬何戢,他白着臉道:“公主,我瞞着你和玲瓏在一起,是我不對,但何戢好不容易纔有了自己的骨血,求公主放過玲瓏,是殺是剮,何戢一人承擔。”
玲瓏卻搶聲道:“何郎,我們沒有錯,公主,我和何郎是真心喜歡彼此的,您不也有了慕侍郎了麼?請您成全我們。”
山陰公主看着玲瓏隆起的肚子,只覺得分外刺眼,旁邊的劉子業卻再也忍不住了,他滿眼戾氣:“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賤人?何戢,你想造反麼?”
玲瓏壓根不知道眼前這個少年就是皇帝劉子業,但是她依然想賭一把,她自己可以不要名分,但還是想肚中的孩兒有個名分:“公主,這位……就是慕侍郎麼?公主,您和慕侍郎彼此出雙入對,讓何郎被世人恥笑,公主難道不覺得有疚麼?玲瓏肚中的孩兒是何家唯一的骨血,玲瓏可以不進何家門,但求您讓這個孩兒認祖歸宗。”
劉子業眼中戾氣越來越重,何戢見狀不好,忙制止住玲瓏,他扣頭道:“陛下,求您恕玲瓏年幼無知,她自幼在山野中長大,口無遮攔慣了,求陛下饒恕……”
玲瓏這才知道眼前這個男子不是慕珩,而是當今陛下劉子業,縱使她再怎麼大膽,此時也不由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她對陛下的暴虐嗜殺早有耳聞,本想山陰公主再怎麼惱怒,她也是何郎的妻子,有何郎護着,她也不敢將自己怎麼樣,但換做殺人不眨眼的小皇帝,她焉有命哉?玲瓏思及此,眼淚也嚇得滑到臉上,何戢心中大慟,他以額觸地:“求陛下饒命,若玲瓏死了,何戢也絕不獨活。”
劉子業嗤笑道:“你拿自己的命威脅朕?你以爲你的命值幾個錢?”他轉頭對山陰公主道:“阿姊,你說怎麼處置這個賤人吧。”
山陰公主看着玲瓏的腹部,過了半響,才道:“放了他們吧。”
劉子業一怔:“阿姊……”
山陰公主卻是看也不再看何戢和玲瓏兩人,而是徑直離去,只是經過何戢身邊時,才淡淡道:“你拿自己的性命威脅,你以爲今時今日,你的性命在我心中,還有地位麼?”
劉子業急匆匆地趕上山陰公主:“阿姊,你怎麼能放過這兩個賤人?”
山陰公主冷冷一笑:“讓他們的寶貝孩兒做一輩子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不是比殺了他們讓他們更難受麼?何況,如今何戢在我心中,不過如一螻蟻。”
劉子業聽了仍覺不忿,何戢已將瑟瑟發抖的玲瓏摟住懷中,他按着玲瓏的肚子,柔聲安慰着玲瓏和他未出世的孩子,劉子業看着他們,忽然勾起嘴角,笑了起來。
※※
山陰公主回府後,卻一直悶悶不樂,她想起自己十四歲時,父皇問她:“楚玉,你已到了該嫁人的年齡了,你看中哪個貴族子弟了?”
她捂臉,嬌羞地不願回答。
母后溫柔笑道:“日前楚玉才說金紫光祿大夫何偃之子何戢很是不錯。”
是了,那個孔武有力,又英挺俊秀的少年何戢,那個能一箭射穿三隻飛雁的何戢,那個她傾慕良久的何戢。
她終於如願嫁給了他,她夢想着和他舉案齊眉,和他夫唱婦隨,父皇還送給他一把大畫家顧善秀所畫的蟬雀扇,贈他無數金銀,封他爲駙馬都尉,一切都那麼美好,可是,從什麼時候起,一切都變了呢?
大概是他終於知道了她不能生育吧。
她想,世上沒有哪一個男子能忍受沒有自己的孩子,何況像他這般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而她的獨佔欲也不允許讓他納妾,他對她終於漸漸疏遠。
她賭氣找俊秀漂亮的少年當面首氣他,他卻對自己越來越疏遠,她傷心,她哭過,也求過他,但他卻仗着她對他的愛,肆無忌憚地和她冷戰着,甚至找到了所謂摯愛漁家女玲瓏。
她大受打擊,自己是身份高貴的一國長公主,玲瓏只是一個出身卑微的漁家女,她質問他,他只是摟着玲瓏,對她視若無睹。
連那個卑賤如螻蟻的漁家女,都敢在他懷中嘲笑着直視自己,僭越犯上。
他是拿準了她愛他,纔敢這麼肆無忌憚。
直到她遇到了慕珩。
那個容顏無雙,風姿絕世的慕珩,那個雖然出身寒微,但從不會背叛她的慕珩。
想到慕珩,山陰公主鬱結的心情稍稍緩解了點,他們明明才分開不到一個月,在她看來,卻如同已經過了一年般。
府外卻喧鬧起來,山陰公主站起,暴怒的何戢闖了進來,他一見山陰公主,就試圖扼住她的脖子,但還沒碰到她,就被山陰公主隨身暗衛鉗制住雙手,反扭在背後。
山陰公主驚魂未定,她斥道:“何戢,你瘋了麼?”
何戢赤紅着雙眼:“我沒瘋,你這惡毒的婦人,自己生不出孩子,也要我沒有孩子!”
山陰公主頓時氣得不輕,她奔到何戢面前重重抽了他一個耳光:“你說什麼?我好心放過你們,你還來發瘋,真當本公主不敢殺你麼?”
“你還不如殺了我!”何戢怒道:“我好不容易和玲瓏有了孩子,但剛剛宮中來人,陛下賜我和玲瓏一碗墮胎藥!宮人抓着玲瓏強灌了下去,現在孩子已經沒了,玲瓏還躺在牀上,生死未卜,你敢說不是你攛掇陛下的?”
山陰公主怔了怔,她氣極反笑:“就算是我攛掇的又怎樣?我是大宋的長公主,我要殺她就殺她,你又能怎樣?”
“你這惡毒的女人!”何戢大吼道:“枉我之前還錯愛過你,是我何戢瞎了眼!”
山陰公主啐道:“呸!是我眼瞎了纔對,之前你不顧身份,一再僭越,不就是仗着本公主喜歡你麼?現在你若再出言不遜,本公主不但要你和那個賤人死無全屍,還要你何家九族一起陪葬!”
何戢愣住了,他忽然古怪笑了起來:“是了,公主現在有新寵慕珩,自然視何家如眼中釘了,但是慕珩到底喜歡的是劉楚玉,還是山陰公主呢?”
“你什麼意思?”
何戢哈哈大笑起來:“我的意思公主已經很明白了,只是公主不願意承認罷了,慕珩喜歡的不過是您的身份,不是您這個人,何況公主您又生不出孩子,慕珩怎麼可能心甘情願喜歡您呢?”
山陰公主氣得渾身發抖,指着何戢道:“給我拉出去打,打到他知道什麼叫君臣之道爲止!”
暗衛十分爲難,山陰公主喝道:“還不拉出去打,打死了算本公主的!”
暗衛們不敢違抗,只好將何戢拉出去痛打了一頓,只是終究不敢傷了駙馬的性命,何戢滿身是血地被扔出公主府,自然是引起軒然大波,好事者打聽得知當日駙馬何戢闖進公主府,提及慕珩二字,想必是忍受不了山陰公主的好色荒淫,而山陰公主則爲了慕珩將駙馬打成這樣,建康城都嘖嘖稱奇。
而山陰公主則跌坐在椅上,滿腦回想着何戢的話。
他喜歡的只是山陰公主,不是你劉楚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