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夜裡, 明萱坐在草地上,她頭斜靠在蕭嶷肩膀上,兩人並肩看着天上的星星, 明萱的手一直攥緊蕭嶷的胳膊, 她忽喃喃道:“儼哥哥, 我好怕, 我一鬆手, 你就消失不見了。”
“怎麼會?我不是回來了嗎?”
“可是你雖然回來了,我還是時時刻刻在害怕。”
“明萱,你怕什麼?”
明萱不說話, 而是悶悶地鑽到蕭嶷懷中:“儼哥哥,我真得很愛你, 你以後, 不要再這樣嚇我了, 好嗎?”
“對不起明萱……”蕭嶷嘆了聲:“讓你那麼擔心。”
“儼哥哥,不要讓我再經歷第二次離別。”明萱縮在蕭嶷懷中:“我們成親吧。”
“好。”蕭嶷一口答應。
“成親後, 我們就離開宋國,陛下變了,變得好可怕,他居然利用我來殺山陰公主,他已經不是那個原來湘東王殿下了, 所以我們還是走吧, 我們可以去婆羅, 可以去天竺, 去很多地方。”
蕭嶷微笑:“坐着木牛流馬, 走遍山河天下。”
“儼哥哥,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蕭嶷聲音輕柔:“這是你最大的夢想, 我自然要和你一起實現。”
“我已經做出來木牛流馬了,可以騎着它了,我會再研究研究,怎麼可以更省力,我還要做很多東西,我還要寫一本關於機關術的書,把它傳給我們的子孫,告訴他們,你們的奶奶有多厲害……”
明萱絮絮叨叨,蕭嶷一直嘴角彎着,淺笑如畫。
明月夜,星光璀璨,明萱靠在蕭嶷懷中,熟睡着,長長的睫毛覆蓋住她的眼瞼,雖是熟睡,但眉頭仍然不安地緊蹙着,她就連在睡時,也是這般不安。
蕭嶷手指輕輕撫上她的眉頭:“明萱,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再等等。”
在江州的時候,他何嘗不是心急如焚,歸心似箭,離開鄧琬時,途中兇險不足以爲外人道,每次他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下去了,想起她的笑靨如花,還是咬着牙撐着,所幸到最後,還是平安見到了她。
這些天,她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都看在眼裡,何嘗不想隱居避世,和她逍遙於天地之間,但是,他還有大哥,還有蕭家,他不能拋棄大哥和蕭家不管。
蕭嶷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明萱,等我救出大哥,我們就離開宋國,騎着木牛流馬,走遍山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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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中,劉彧對面跪坐着一個白衣女子,女子低着頭在沏茶,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給她白得幾近透明的臉上踱上一層柔和光芒,漆黑烏髮垂在她白玉一般的頸旁,纖纖素手握着碧綠茶盞,女子淺笑盈盈地將茶盞遞給劉彧:“陛下請用。”
看呆了的劉彧收回目光,咳了兩聲:“衛婕妤可真是人間絕色啊。”
衛芷素一笑:“陛下今夜前來,該不會只是爲了誇讚妾的容貌吧。”
“自然不是。”劉彧訕訕道:“朕今夜來找衛婕妤,是因爲劉子勳軍隊已經直逼建康,眼見就要攻破帝都了,不知衛婕妤有何高見?”
“陛下不用擔心。”衛芷素氣定神閒。
“朕怎麼可能不擔心呢?”劉彧憂心忡忡:“劉駿各地分封的諸子都擁戴劉子勳,而擁戴朕的太宗諸子都在建康,朕轄下軍隊、人口不足劉子勳十分之一,政令都不出建康百里,這仗,還怎麼打?”
“雖然現在劉子勳勢大,但他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大權都掌握在鄧琬和袁顗,此二人非但不會打仗,還與衆武將關係惡劣,時日一長,自然分崩離析。”
劉彧若有所思:“但朕只怕,還沒等到他們分崩離析,他們就攻破建康城了。”
“蕭道成、沈攸之、吳喜、張興世等人身經百戰,可以重用,太宗諸子與陛下是骨血兄弟,陛下宜放權給他們,並加以厚賞,籠絡人心,以獲得他們支持,兄弟同心,必可其利斷金。”
“蕭道成……”劉彧喃喃道。
衛芷素敏銳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問道:“陛下怎麼了?”
“沒怎麼……”劉彧搖搖頭:“這沈攸之,可是廢帝心腹啊,還親自悶死了自己叔叔,這種人能重用嗎?”
衛芷素看出劉彧有心事,但她也沒繼續追問,而是回答道:“正因爲沈攸之是廢帝心腹,所以他現在才惶惶不可終日,陛下如果不但不降罪他,而且還重用他,他必定感激涕零,爲陛下竭盡全力平亂。”
劉彧道:“只是,此人人品低劣,民間百姓評價很差,本來劉子勳就是打着朕得位不正,屠殺侄兒的旗號來反對朕的,朕再用沈攸之這種人,不是更失民心嗎?”
衛芷素失笑:“陛下想多了,且不說廢帝父親劉駿的皇位是怎麼來的,就說這高祖皇帝,那皇位,不還是從晉恭帝手中奪來的嗎?這劉宋皇朝,從一開始,就得位不正了。”
衛芷素諷刺之下,劉彧有些臉上掛不住,衛芷素視若無睹,她繼續道:“所以劉子勳聲討陛下的檄文,百姓根本就不會在乎,這天下,誰是勝者,誰就是民心。”
“誰是勝者,誰就是民心。”劉彧複述着,他一拍手掌,將剛剛衛芷素的諷刺也拋到九霄雲外:“說得好!只要朕贏了,朕就是民心!朕會重用沈攸之等人,只要能幫朕打仗,誰管他們殺了自己叔叔,還是殺了自己父親!”
劉彧大笑道:“衛婕妤,你可真是女中諸葛啊,呆在這小小竹屋簡直太委屈你了,朕願效仿劉玄德三顧茅廬,不知衛婕妤可賞臉,隨朕入宮?”
“入宮?”衛芷素搖搖頭:“以何名義人?以廢帝婕妤名義入嗎?”
劉彧道:“怎麼會?那太委屈衛婕妤了,若不是衛婕妤棄暗投明,大義滅親,幫朕宮變殺了廢帝,朕也不會有今日局面,衛婕妤勞苦功高,貴妃都做得。”
衛芷素輕輕一笑:“若我這個廢帝婕妤當了貴妃,皇后和蕭妃娘娘第一個不答應。”
“皇后?她一向懦弱,哪裡敢說什麼?至於蕭妃,她雖然性子火爆,但也只是一個妃嬪,皇宮還是朕說了算。”
衛芷素涼涼道:“我看未必。”
她似笑非笑:“若我入宮,必定與蕭妃娘娘不睦,如果陛下賜死蕭妃娘娘,妾就答應陛下。”
劉彧一時怔住:“這……”
饒是現在他性情大變,但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天下和蕭映舞,哪個更重要?
衛芷素打了個哈欠,笑道:“我和陛下說笑呢,陛下還是對蕭妃娘娘有情的,陛下好好照顧蕭妃娘娘吧,畢竟娘娘臨盆在即了,我在這竹屋,還是可以幫陛下出謀劃策的。”
劉彧訕訕一笑:“只是衛婕妤爲朕做了這麼多事,金銀珠寶還什麼都不要,朕心中不安啊。”
“誰說我什麼都不要了。”衛芷素嗤道:“我要慕珩的命!”
她目光漸漸變得冷銳:“我幫陛下策劃宮變,幫陛下奪得帝位,只是因爲有劉子業一天,他慕珩就還是權傾朝野的慕侍郎,但若劉子業一死,他就是一條喪家之犬,陛下答應我,登基後,就把慕珩交給我,請問陛下這個諾言還算數嗎?”
“當然算。”劉彧急急道:“朕何嘗不想要他的命,朕每時每刻都想將他碎屍萬段,一解朕心頭之恨!”
“陛下答應了將他活着交給我的。”衛芷素提醒道。
“那是自然,只是朕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他。”
衛芷素思索道:“他也沒有地方可以去,依我看,是阮明萱將他藏起來了。”
“明萱?明萱那麼討厭他,爲何要救他?”
“陛下忘了琇公主嗎?琇公主被人救出宮,也不知所蹤,琇公主一向與阮明萱交好,她失蹤那天,阮明萱也進了宮,依我看,就是阮明萱救得她,而琇公主最喜歡她那個師父,如果她央求阮明萱救他,我看阮明萱也會幹。”衛芷素頓了頓,不甘心道:“何況,現在阮明萱已經沒有了殺慕珩的理由。”
“此話何解?”
“因爲蕭嶷回來了。”
衛芷素眼角劃過一絲狠戾光芒,當初她被慕珩追殺流產,沒了孩子,她一心想報仇,但她深知自己不是慕珩對手,何況慕珩身後還有個山陰公主,於是她想到通過阮明萱的手殺慕珩,這樣會讓他更加痛苦,要讓阮明萱殺慕珩,就要有個讓她不得不殺他的理由。
衛芷素想到了蕭嶷,她和李奕去刺探蕭嶷動靜,結果查到蕭嶷在江州詐死,還派遣路遠去通知明萱,於是她半路上劫殺了路遠,製造蕭嶷被慕珩所殺的假象,成功讓明萱一心想殺慕珩,只是還是功虧一簣,最後慕珩被山陰公主所救。
衛芷素深知,只要有山陰公主在一天,她就會拼了命護慕珩周全,但是要除山陰公主,就要先除劉子業。衛芷素將目光投到了被劉子業凌虐的湘東王劉彧身上。
湘東王在宮中受盡侮辱,早就性情大變,與衛芷素一拍即合,衛芷素開始策劃宮變,成功將湘東王推上帝位,她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慕珩的命。
湘東王曾經好奇地問過她,爲什麼一定要慕珩的命,她到底與慕珩有什麼深仇大恨,衛芷素只淡淡道,因爲慕珩奪走了她唯一的希望。
我活下來的意義,只是爲了和你在一起,但是你不但將我棄若敝屣,還連你我的孩子也不放過,那麼,我的餘生,就是爲了讓你痛苦而存在。
既然不讓我爲愛而活,那我就爲恨而活吧。
衛芷素回過神來,道:“蕭嶷回來了,所以,阮明萱沒有殺慕珩的理由了。慕珩和劉楚琇現在音訊全無,十有八九是被她藏了起來。”
“那朕派人去盯着明萱。”
“蕭嶷人很聰明,要小心被他發現。”衛芷素提醒道。
劉彧的臉陰沉下來:“蕭嶷?他再聰明,也不過是一個臣子,朕是天子!豈容他越得過去?”
衛芷素滯了一下,笑道:“陛下這是怎麼了?”
劉彧喝了一口茶,沉默了一會,過了良久,才道:“有人告訴朕,十幾年前,當時最有名的相士袁暉祖給蕭嶷看過相,說了十六個字,封侯拜相,位極人臣,可興天下,可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