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處在大梁的北方,到了冬天是極爲寒冷的。
蘇夏至坐在屋裡的窗前,雙臂支在下巴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外面從天而降的大雪出神。
屋門被推開,一個僕婦打扮的中年婦人走了過來,伸手想要將高高支起的窗子合上:“夫人,這麼吹着怕是要凍病了……”
“無礙的。”蘇夏至放下了手臂,換了個姿勢,靠在帶着墊子的椅背上,止住了那婦人關窗的動作:“就這麼開着吧,我就在屋裡坐着又不出去,能有多嬌貴,吹點涼風就受不得了。”
“可大人特意吩咐了,要您……”
“哎呀!”婦人的話還未說完,蘇夏至就笑着驚呼了一聲:“這個小東西,你才一說到他爹爹就手舞足蹈呢!”
懷孕眼瞅着就足了月份,腹中胎兒的位置已經降了下來,墜的蘇夏至不能長久的站立,因此現在她更多的時候只能選擇坐着。
“呵呵,聽夫人您說的這動靜啊,這一胎定是個小公子呢!”婦人也笑着接了話,只是這麼一打岔她馬上就忘了自己進來是爲了關窗的這件事。
“兒子好!”蘇夏至伸手放在腹部,無限愛憐地撫了撫:“我們一一都那麼大了,早就該有個小弟弟了。”
“雪這麼大,夫人身子又不方便,不如就宿在這邊吧?左不過這裡東西都是現成的,也省的您再走回去。”
蘇夏至笑着搖搖頭:“再等等,我家秀才一定會過來接我的。我啊,睡覺的時候認牀,一換了地方就睡不好。”
“剛纔幾位小姐過來了,送了補湯,您還睡着就沒有驚動您,如今在廚房裡焐着,不如夫人現在就用了吧?”
“好。”蘇夏至笑着點了頭:“有勞了。”
“您看您……”她的一句客氣話讓站在身親的婦人頓時手足無措起來:“您說話總是這麼……這些小事可不就是我們該乾的……”
嘮嘮叨叨的出了門,蘇夏至透過打開的窗戶看着她小跑着往廚房的方向跑去不禁笑了笑。
腹中的孩子已經大到影響了她的睡眠。
蘇夏至現在夜裡都是側身而睡,並且用不了多大會兒,她就會被肚子中孩子的動作所折騰醒,一夜功夫,不知要睡幾次醒幾次,總之是不能一覺天亮。
因此在白天的時候只要是睏倦了,她便會躺下睡會兒。
沒想到自己方纔竟睡得那麼實,連女兒們過來了都不知道。
婦人出去的快,回來的也不慢,手裡端着一隻棕色的托盤,上面放着盞碗和一隻小巧的碟子,碟子裡躺着一顆果肉肥厚的糖漬梅子!
不等她說話,蘇夏至便接過盞碗,一手打開蓋子,連看都不看裡面補湯的顏色,閉着眼閉住呼吸擡頭就把那碗東西灌了下去。
“啊……”‘咕咚’一聲幾大口就嚥下嘴裡的藥汁,蘇夏至張大嘴巴長長的吐了口氣,讓口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怪味散去一些。
伸手捻起小碟中的梅子才放進口中,外面就傳來的閔嵐笙與人說話的聲音。
“我就說他得過來吧!”吸溜了一口梅子,蘇夏至對着那婦人得意地說道。
今天家裡辦喜事,站在院中的閔嵐笙難得的穿了一件絳色的袍子,尤顯得面色白皙俊美!
他手裡擎着一把畫着暗香疏影幾枝梅花的油紙傘,俏生生的立在雪中,與開門而出的蘇夏至相視一笑:“娘子不要動,爲夫過去扶着你。”
蘇夏至果然乖乖地立在檐下,看着他從院門口踩着厚厚的積雪如同面帶微笑的走向自己:“家裡的客人都走了?”她仰着臉問道,鼻尖聞着他身上還帶着的淡淡的酒香。
“才都走了,爲夫怕你在這裡悶得無聊,便趕緊過來接你回去。”
把手裡的傘遞到娘子手中,閔嵐笙伸手把她披在身後的風帽拉了過來扣在了頭上,又把她系得亂七八糟的斗篷帶子打開,重新爲她繫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走吧。”擡眼打量着收拾利落的她,閔嵐笙接過紙傘舉在二人的頭頂,伸手牽起了娘子的手便朝着院門走去。
小胖子買的這個院子沒有閔家的院子大,門口的臺階也只有兩階,閔嵐笙揹着身子先邁下一階才讓蘇夏至走下一層,兩層臺階,他走得分外小心。
擡頭對着跟過來關門的婦人點點頭,閔氏夫妻撐着一把傘慢悠悠地朝着自己家走去。
“人和人就不能比!”那婦人只關起一扇門板,仍在望着那兩個依偎在一起的人影羨慕不已:“閔夫人要修多少世才能嫁給閔大人這樣的人哦……”
……
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傘上是細小的沙沙聲。
傘下的夫妻兩個在輕聲細語的說着話。
“辦的熱鬧嗎?”蘇夏至問道。
“嗯”閔嵐笙點點頭。
“顏夕哭了嗎?”她又問道:“都說新娘子出嫁的時候要哭呢。”
閔嵐笙凝神想了想,自己似乎並未注意到新娘子,他只忙着招呼街坊鄰居了。
不過既然娘子問了,他還是心虛地答道:“嗯。”
蘇夏至擰着眉斜睨了他一眼:“你沒事兒看新娘子幹嘛?!”
“呵呵!”閔嵐笙先是一愣,隨即輕聲一笑,只覺得自家娘子酸起來真是可愛!。
“小武今天可高興壞了吧?他啊,那麼憨的一個人,能娶到顏夕真不賴呢!”一說到這對兒才成親的新人,蘇夏至是打心眼兒裡替他們高興,情不自禁地連說話的語速都快了起來。
“嗯。”
娘子說什麼,閔嵐笙便應一聲,他有時並未聽清她說了什麼,只隨口應着,而腦子裡卻在想着昨日放衙時的情景。
依舊是他從戶部衙門高高的臺階上往下走而姬雅則佝僂着背低頭看着臺階上的積雪小心的邁着腳步。
不期然的遇上,閔嵐笙面無表情,姬雅目光躲閃了下還是叫住了他:“閔大人,我要調去外郡了。”
這個與自己父親一奶同胞的兄弟,自己的親叔叔,閔嵐笙是無論如何也喜歡不起來的。
哪怕他百般對自己示好,又讓妻子去拉攏自己的娘子,閔嵐笙依舊不能原諒他們兄弟對母親所做的那些事。
父親已經死了,因此他對姬雅便更多了一份厭惡!
“當初,我……並不是不想與你父親解釋一下的,是明家的人不許我解釋……”姬雅期期艾艾的開了口,說出了自己身不由己的苦衷。
閔嵐笙望着他,一言不發,讓姬雅覺得自己是在自說自話,無趣極了!
“那麼……”後面準本的話完全說不下去,他只好對着閔嵐笙拱拱手,如同一般的同僚般告別:“過了年,我就要去赴任,就此別過……”
高高的臺階似乎走不到頭,叔侄二人在帝都遇到,如今終是擦身而過。
閔嵐笙從不承認他是自己的叔叔,更不認同他說的那些所謂的理由。
當年,他的母親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紀,還不是義無反顧的離開了明家而與他們組成了一家人。
後來,明知道姬玄不願意的情況下仍舊拿了自己的首飾去資助了姬雅,助他考取了功名……
可這兄弟倆又是如何對待自己的母親的?!
哪怕他們用一點點的人心去對她,那,結果都會不同吧?
因此與姬雅這樣的人是沒什麼可說的,你講的再多,他的心裡也只會想到自己的難處,又何曾替他人想過半分……
雪地上的積雪很厚,而落在厚厚積雪上的腳印卻沒有幾條。
閔嵐笙看着地上那些行至各處的腳印不禁暗自感嘆:腳下的路還不是自己的走的,如何怨得旁人!
她說一句,他便‘嗯’一聲,明顯的心不在焉,蘇夏至白了他一眼,忽然開口嘀嘀咕咕的小聲說道:“閔嵐笙最愛蘇夏至,他說全天下的女子只有他娘子纔是最最最最最可愛的!”
“……”閔嵐笙一怔,回神詫異地望着她,而後他停了腳步,將娘子用一隻手臂攬在懷裡:“是的。”
“哼!”蘇夏至撅起嘴巴來說道:“我以爲你就會嗯呢。”
“爲夫還會這個……”雪夜裡,街道上只有他們夫妻兩個,閔嵐笙一手支着傘,一面俯身溫柔地吻住了她……
“哈哈!”片刻之後,她對着他毫無形象地張着嘴大笑起來,而閔嵐笙生則無可奈何地望着她,而後從口中吐出一枚沒有了果肉的梅子核:“娘子啊……你……”
“嘿嘿!”笑過之後,她主動拉起他的手,扭頭看着不遠處的家門說道:“快點回去吧,你兒子又在我肚子裡打把式呢!”
“哦。”聽了娘子的話,閔嵐笙也緊張起來:“明兒就去請個穩婆回來吧,這樣爲夫才能放心些。”
“早就請好了。”蘇夏至輕輕地拍拍肚子:“就在後院裡住着呢。我說你啊,家裡多出個大活人來都沒有看到?”
“我……嘿嘿!”閔嵐笙伸手用力的一攬娘子的單薄的肩膀:“家有賢妻,爲夫自然不用操心這些。”
“哼!”蘇夏至撇撇嘴,還是伸手摟住了他的腰肢:“別的事情你可以不操心,可咱兒子的名字你得操心吧?早點想好了,讓我先適應適應……”
閔嵐笙揚揚眉,不置可否。他偷偷想到:生一一的時候娘子就說是兒子來的,結果最後生了個寶貝女兒。這次,還是等見到孩兒再說吧!
------題外話------
對於父輩做出的錯事,閔嵐笙作爲後輩雖然不能張嘴去說三道四,但是他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立場:永遠都不能原諒他們……
寫到這裡,大家也都看出來了吧,是滴,尾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