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屋裡暖心的話,安逸咧嘴一笑,不聲不響地端着茶壺進了書房。
閔嵐笙坐在書案後正寫着東西,見他推門進來只擡頭望了一眼便又低頭去忙自己的事情。
閔家的三個小丫頭正趴在立在窗前的一張桌子上練字,看見他也沒說話。
安逸把茶壺放到桌子邊上不礙事的地方,伸手把擺在中間的那冊書拿了起來,翻到封面一看,他皺了眉:“怎麼還是這冊?我都不是都給你講過了嗎?”
“帝都的學堂和書院都不收女孩子,我娘說過了春節再給我們請先生。”
嬌嬌見他問便起了身,恭恭敬敬地答道。
“什麼玩意兒!”安逸把書摔到桌子上,拉了椅子坐下說道:“什麼帝都麼,人人都挖空了心思要往這裡鑽!要我說,這裡還沒有咱們山下村好,最起碼咱們村裡的女娃娃現在便都是讀書的!”
閔嵐笙停了筆,默默地把他的話聽完之後,又接着寫了起來。
“不過帝都裡有學問的先生不少,讓你娘多打聽着,要請明師而非名師!”安逸接過嬌嬌手裡的筆,把她寫字的紙拖到眼前,在空白的地方分別寫下了‘名師’和‘明師’四個字。
“到時候給你娘看看,一字之差,差之千里。”安逸把手裡的筆送回到嬌嬌手中:“在先生我看來,在世的那些名師多半是沽名釣譽沒什麼真本事,你們和這樣的先生是學不出正經東西的。”
“那……安先生您說,這世上誰當得明師呢?”嬌嬌從開蒙就跟着安逸學習,加上她勤奮刻苦,很得安逸另眼相看。
如今難得的又聽到安先生的教導,嬌嬌不禁開口問道。
“嗯……”安逸一撩袍子,架起了二郎腿,側着頭表情嚴肅的沉思了片刻之後答道:“早些年,老太傅姜承算是一個!”
此時,坐在他身後書案前伏案寫着東西的閔嵐笙也不自禁的點了頭。
“老太傅爲人正直,桃李遍天下,而弟子中多爲能臣,很多朝廷的棟樑。”
安逸在說起老太傅姜承的名字的時候,語氣中是罕見的恭謹。
“老太傅姜承……也是姓姜?與姜溫舅舅是同一個姓氏呢。”一一放下手裡的毛筆插嘴道。
“哈!你說的不錯,老太傅姜承正是你口中那個姜溫舅舅的祖父。”
“啊?”幾個小丫頭一起張大了嘴,最後還是一一說道:“難怪他能做那麼大的官,原來是和他祖父有關係啊……”
“這回小丫頭可說得不對!”安逸伸手敲了敲她光潔的額頭說道:“腦袋硬是不賴,可咱們頂着個腦袋是用來想事情的,你個小丫頭卻把腦袋當錘子用,不是大材小用了嗎!”
一一被他說的不好意思的一笑,自己也拍了拍腦門說道:“好吧,明兒我就找個錘子去,元寶要是再用手抓着吃飯……”
“那也不能用錘子給我兒子一下子!”安逸聽了一一的話嚇了一跳,心道:元寶現在雖然不成材,我媳婦可以寶貝的很!要是被你一錘子砸死了,我這狂蜂浪蝶的惡名白擔了不說,我安家怕是真要絕後了……
“哈哈!安先生也怕了嗎?”一一仰着小臉笑道:“我說着玩呢,我孃親也不許我動手打人。”
“這還差不多!”安逸把兩條大長腿交換了下位置,繼續架着說道:“說到這個小白臉兒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
“他的老師簡玉簡夫子也算的是明師。”這話讓閔嵐笙又默默地點了頭。
只是簡玉學問雖然高深,奈何心思不在朝堂,閒雲野鶴般的人物,家底又殷實,連陛下都留不住的人物,他們怕是尋着都難!
否則簡夫子這樣心性的人來教導不用去科舉應試的幾個女孩子,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先生,明師與名師的區別是什麼呢?”一一走近她,認真的問道。
“《語論》中有這樣一句話‘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能做到‘務本’的先生可算是明師,他們不僅教導你們學業,還能告訴你們如何做個君子。”
安逸亦是一本正經的回答道,並沒有因爲一一是個小孩子就敷衍她。
閔嵐笙再次停了筆,也傾聽起這大人與孩子的談話來。
“那先生,您是君子嗎?”
一一這個問題讓安逸一噎,他頓了下方纔說道:“我不算是君子,可我還是能教出好孩子來的。”
“嗯,安先生,我喜歡您!”一一拉起他的手搖了搖:“我孃親說過,能看到自己身上的不足並敢於去面對的人都是勇敢的,一一很喜歡勇敢的人!”
“哈!”安逸被一一說的心花怒放,不禁抱起她來笑着說道:“安先生也很喜歡你這個小丫頭,要不,你給我家元寶當媳婦吧?”
閔嵐笙提筆搖頭,心道:才說了沒幾句正緊話就有沒了正行,老大不小的人了,和孩子說話也這麼沒有分寸!
“當媳婦?”一一重複着這個詞,隨後把頭搖的像撥浪鼓:“我纔不要給人家當媳婦呢,我要娶媳婦!”
“啊?”一一的話把經常胡說八道的安逸都給說愣了,他回頭看着只安靜寫字的閔嵐笙說道:“噯,你聽聽,你家這個小丫頭都說的什麼?”
“我在就說過,不是什麼人都能做我閔家的姑爺的。”閔嵐笙低着頭,眉目含笑的說道。
……
這邊兒和閔家的幾個小丫頭聊得開心,安逸哼着小曲兒回了東廂房,進門就看見躺在牀裡面的元寶睡得正熟!
“真他孃的是頭豬,吃飽了就睡!”安逸先脫了棉衣掛在衣架上,隨即走到牀邊坐下,彎腰脫靴子。
“人家閔嵐笙家的幾個小丫頭還在屋裡抄書練字,看咱家這個禿瓢兒,吃飽了人就不見了,才什麼時辰啊就睡下了!”
安逸回身,伸手就在元寶已經冒了頭髮茬的刺頭上拍了一下。
“你幹什麼啊!”桌子上堆了一堆東西,都是他們今天出去買回來的。
小廝一邊看着一邊收拾,把暫時用不上的直接打了包袱。
一眼沒看見,就聽見‘啪’的一聲,氣得他趕緊走個到牀邊去看了看。
“男孩子,你別養的和女娃娃似的嬌貴!”安逸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架子上,兩手十指交叉墊在後腦勺下不以爲意的說道。
“什麼養的嬌貴!”小廝白了他一眼,也側身坐在牀邊:“元寶吃了飯沒一會兒,東家就喊他服了藥。”
“服藥?幹嘛服藥?元寶病了?”安逸直起身子,伸手往元寶的腦門上摸去:“不熱啊……和爺差不多。”
“你啊!”小廝打開了他的手,小心地將元寶的被子往上拽了拽,正看見他好似還抱着樣兒東西,便又將被子掀開一點,把他懷裡的東西抽了出來,卻是那頂今天才給他買的狗皮帽子!
“唉!”小廝看了看,嘆了口氣,又把帽子給他放回了胸口抱着,把被子給他該嚴實了才小聲說道:“他娘是眼看着她的病沒錢醫治了,纔給孩子送到了閔家。”
“哦?”安逸皺着眉,扭臉看向元寶,似乎直到此時才發現,孩子的臉色是不大好看。
“是東家求了國舅大人給他從新診治開了方子,還說那孩子傷了肺腑,這藥最少要吃上十副才行呢!”
“這些我怎麼不知道啊?”安逸聽完小廝的話再次看向睡熟的元寶,越看越覺得孩子的小臉瘦的皮包骨,簡直就像條黃鼠狼!
“你的腦子都在琢磨的三次四次呢,哪裡會想着去問問咱元寶的情況!”小廝橫了他一眼,猛的想起蘇夏至方纔對他說過的話,遂換了語氣說道:“不管怎麼說,你現在當爹了,別老沒心沒肺的對孩子。”
小廝這話前面嚴厲後面又是綿軟,再加上他水汪汪的眼睛橫了安逸一眼之後,安狐狸立時又暈頭漲腦的變成了賤骨頭,忙不迭的點頭:“媳婦你說的對啊,爺這脾氣就是混,以後再和兒子說話的時候真要注意些,今兒爺就發現了,這小崽子和誰都好,就是不愛理我!”
“你還說,若不是你到了他,至於嗎?”小廝見好就收,起身又到了桌子邊,開始收拾那一大堆東西:“還有,你這花錢手腳太大,以後也得改改……”
話說完了,身後卻沒人搭茬,小廝回身一看,方纔還兩眼放光地坐在牀上的安逸,此時已經用被子把自己包了個嚴實,成了個縮頭烏龜,擺明了是不愛聽自己說話了!
不愛聽就不說了……小廝回身自顧自的將給元寶新買的一件衣服疊好收到衣櫃裡,擡頭看見擺在最上面一層的那件白色的狐裘,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撫摸着,臉上掛着甜甜的笑意……
身後的那個大被窩卷裡,安逸正從挑起的縫隙裡賊眉鼠眼的看着他的動作,最後也是笑了:“爺就知道你喜歡……”
“噯,再穿上給爺瞅瞅……”
……
東廂房裡春意融融,而同在一個院子裡閔氏夫婦的房間裡蘇夏至正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閔嵐笙無語地下了地,又給她投了把布巾,伸手想要把她手裡的信件接過來,可蘇夏至卻一扭身子閃開:“幹嘛你?我這麼遠見我娘一趟不容易,你連她寫的信也不讓我看啊……”
“……”
閔嵐笙知道娘子若是泛起倔來那是九頭驢都拉不回來的,因此也不理會她的無理無腦,先託着她的下巴把她滿臉的眼淚擦淨,又把她沒拿信件的手擦了擦,這纔拿着布巾端着盆子走了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蘇夏至正拿着信件發呆。
“娘子若是想岳母了,明日就可以修書,讓守誠帶回去,把岳母接到咱家來住上一段時間就是了!”
蘇夏至神情異常嚴肅的搖搖頭:“這封信是你姐姐寫的,信裡說她請名醫把了脈,說這一胎一定是兒子呢……”
“這樣啊?”秀才心裡好笑,只覺得娘子風一陣雨一陣的像個孩子,他口上卻回道:“那要恭喜姐姐了!”
“不行!咱也得生個兒子……”蘇夏至說着就把擺了一牀的信件一封一封的收起,全部放到了牀前的小桌子上:“秀才,趕緊睡覺吧!”
閔嵐笙站在牀前先是一怔,隨即嘻嘻哈哈的脫衣服上了牀……
蘇夏至一臉正氣,正兒八經的從被子裡探出來給了他一拳:“等着你生兒子呢,你笑聲麼?”
“哈哈!”看着一晚上都老神在在的娘子居然說起這個事情來也緊張兮兮的,閔嵐笙終於忍不住笑倒在牀上:“娘子啊,你就是現在懷上也來不及了啊,姐姐怕是下個月就該省了吧?”
“可不是麼。”秀才的話終於讓蘇夏至明白了過來,她看了在牀上笑作一團的相公一眼,小聲說道:“那就老老實實地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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