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察當然不傻,他也馬就意識到,必須挑選一個對手展開混戰,這樣才能遏制烏蘭人的遠程打擊。就在他迅速的權衡過後,下令騎隊轉向去攻擊鐵鷂子的時候,他發覺,有些事情已經不可逆轉的改變了。
“你們幹什麼!”七分惱火,三分疑惑的庫莫奚王斥問道,因爲木昆和元俟折並沒有依照命令,指揮部隊轉頭。
“偉大的庫莫奚王,您永遠是我們心中的王者,每一個庫莫奚人,都會記得您爲部族所做的一切,下輩子我們還是您最忠誠的部屬。我們只是想要在臨死的時候,更像一個庫莫奚男人。”
元俟折和木昆在紅駝向他們的王,最後一次彎腰行禮。話已經說得很明白,橫豎都是死,爲什麼不死得更像個男人。
愣愣的看着兩位族長抽打着駱駝,向前面趕去,欽察從憤怒到無力再到失神,諸多情緒之間的轉換,也不過是短短的瞬間。信任,最後關頭,庫莫奚人不再信任他們曾經無所不能的王,不再去抗拒命運的安排,就如木昆在隊前的呼喊。
“烏蘭人在屠殺我們的兄弟!爲了那些死去的人,我們去戰鬥!”
兩位首領帶着他們的族人,變成了兩隊,一左一右貼着鐵鷂子和犛牛兵的陣地,高舉着皮盾,再次向烏蘭戰車發起了衝鋒。
看到庫莫奚人如此變陣,嶽震無奈的下令,弩箭車停止發射。庫莫奚人反應很快,這一招也很實用,如果弩箭車繼續射擊他們,巨箭很有可能會飛進盟軍的隊伍。
嶽震的應對也很簡單,只有一個字,退。不但弩箭車迅速的從通道退出陣地,以他爲首的戰車也接連調轉車頭,向後退。然而每一輛轉過車身後,戰車的箭手也隨着轉過身形,每一個衝在前面的紅駝兵,就成了這些拓跋箭手的目標。
如果說剛剛的巨弩重箭,好比泰山壓頂,那麼現在的零星散射,就似綿裡藏針了。
每一支箭就好像長了眼睛一樣,悄無聲息卻疾若閃電。紅駝兵可以把身體的要害部位藏在盾後,但是他們露在盾牌外面的腿腳手臂,就成爲利箭主要光顧的對象,有好多紅駝兵就是因爲無法忍受腿腳的劇痛,失衡從駱駝掉了下來。
就算腿插着兩支箭,流血不止,紅駝兵們也不敢去嘗試把箭拔下來,在衝鋒的隊伍中,太多人因爲不小心讓盾牌閃開了一絲縫隙,就被轉眼即至的利箭奪去了生命。
即便強忍着身的痛苦也必須埋頭猛衝,只要有人越過箭手們認爲的警戒距離,紅駝兵胯下的駱駝就會遭到無情的打擊。幾支,甚至十幾支箭同時射中一頭駱駝,強壯高大的沙漠之舟也只有一個下場,轟然倒地。
總而言之一句話,紅駝兵可以尾隨,但是絕不能靠的太近。
不管是騎手落下,還是駱駝倒地,都會在騎隊中引起或大或小的連鎖混亂,紅駝不是靈巧擅跳的戰馬,它們對於突如如其來的障礙,反應總是慢了半拍。
左邊帶隊的木昆,小腿也掛着一支血淋淋的箭,但是眼瞅着族人被一點點的蠶食,身體的痛楚已經無關緊要。他奮力呼喊着催動紅駝變線,回到了戰場的正中間。另一側的元俟折也心領神會的率隊靠過來,兩隊再次組成集羣,相互之間的遮擋也立刻讓烏蘭箭手們的殺傷力迅速下降。
阻力變小,大隊轟然加速,兩位庫莫奚首領突然看到,烏蘭人的戰車好像害怕似得也加快了速度,大喜過望的木昆和元俟折自然是拼命狂追了。
當烏蘭人弩箭車又一次出現,兩位首領指揮分散的時候,所有的庫莫奚人這才絕望的發現,他們已在不知不覺中,被烏蘭人帶進了河道,天然溝壑的寬度已經不允許他們分離的太遠,很多紅駝兵試圖衝兩側的陡坡未果時,巨箭再次降臨。
暗自搖頭嘆息的,不僅僅是混在紅駝兵中的欽察,還有包抄跟來的李正道以及錫丹汗、活佛。
大家這個時候才弄明白,這裡就是烏蘭王預想的決戰之地,殲滅之地,也是庫莫奚人的死亡絕地。
指揮隊尾與錫丹犛牛兵合攏,堵死河道的出口,李正道策馬回到前面,發覺這原本是多此一舉。烏蘭人的弩箭戰車並未像戰事之處初,向紅駝兵的前隊平射,他們這一次調高了弓弩,巨箭拋射而出,攻擊的是紅駝兵後隊。一陣毫不停歇的搶射過後,駱駝和庫莫奚人的屍體,明顯的已經阻塞了他們的退路。
庫莫奚人要想重新退回平地,就必須迅速的搬開這些死屍,可是早已計算精準的烏蘭王,會給他們這個時間嗎?
置身高大的河牀俯視戰場,作爲大夏國的戍邊將領,李正道不禁有些走神了。
是英明睿智的仁宗皇帝,並不真正瞭解這位烏蘭王?還是皇帝陛下派我們來援助烏蘭王,原本就是另有深意?帶着這樣的疑問,李正道的心態也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他從一個參與者,不知不覺的開始變成了一個戰爭觀摩者。
進退有序,張弛得法的烏蘭戰車集羣,更像是一臺精密的戰爭機器,每一輛戰車,戰車的每一個兵種,都是機器的一個部件,合理的組合搭配之後,便產生了如此驚人的戰鬥能力。
如果我是戰車的敵人該怎麼辦?
作爲一個合格的軍人,李正道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這個假設。思索片刻,他得出一個結論:至少需要十倍以的兵力,還必須配置足夠數量的火箭和投石器,纔有把握戰勝這支已經退出戰爭舞臺的兵種。
戰車兵的近戰能力怎麼樣呢?一場戰事的後期,總會出現貼身肉搏?
揣着這樣的好奇心,李正道把注意力重新投回河道下的戰場,可是嶽震的指揮卻讓他失望了。
弩箭車攻擊後隊的同時,戰車的弓箭手們也沒閒着,他們紛紛離開座駕聚集到陣地的前沿,對衝鋒中的駱駝展開了打擊。中箭吃痛的紅駱駝,暴躁的跳躍晃動着把騎手們一個個掀下駝峰,失去控制的龐大生物憑本能感覺到危險來自前方,紛紛掉頭衝進了後面的駱駝羣,後面的騎隊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庫莫奚的兩位頭領先後掉落到地,木昆的箭傷已經讓他整條腿都麻木起來,走起路一瘸一拐的。元俟折雖然沒有流血的傷痕,可是剛剛被猝不及防的摔下駝背,又被駱駝狠狠的踩了一腳,舉着盾牌的手臂顯然有些不聽使喚。
紅駝向後跑,把後邊的騎隊卡在那裡動彈不得,烏蘭人戰車前方,相當長的一段河道里,孤零零的站着幾百個失去了坐騎的騎兵。
“唉···佛祖慈悲。”另一邊河牀的活佛,深深的嘆息着低下頭,這些庫莫奚人雖然可恨,老僧人也不想看到他們在頃刻間,被戰車碾成一堆肉泥。
正如活佛所預料的那樣,弩箭車回撤,弓箭手紛紛迴歸戰車,烏蘭人做好了衝鋒前的最後準備。可是讓盟軍們不解的是,在烏蘭王的帶領下,車隊行進的速度不快不慢,而且勻速行進的戰車羣,逼近那些站在地的駱駝兵時,出人意料的停了下來。
“所有韃靼戰士下車,到前面集合!”嶽震宏亮的聲音響徹戰場。原因之一,他敵不過札比爾渴望戰鬥,充滿請求的眼神,二來他也覺得,應該錘鍊一下韃靼年輕人,畢竟他們纔是未來烏蘭部的中堅力量。
同樣回到地面的烏蘭戰士,在嶽震和札比爾的帶領下列陣走向紅駝兵,戰車羣跟在他們後面,再次緩緩啓動。
好不容易把散亂駱駝趕到兩邊的紅駝騎隊,看到了這個情景後,也很自覺的停下來,沒有衝過攪亂這場公平的戰鬥,從人數看,好像是烏蘭人要少一些。
雖然留在駝背的庫莫奚人,明智的沒有衝過來攪局,但是烏蘭戰車的弓箭手,卻沒有因此就放鬆對他們的戒備,臨時充當指揮官的拓跋月早就悄悄下令,決不允許一匹駱駝接近戰場。
大踏步的行走漸漸變成慢跑,慢慢加速的嶽震抽出了雙刀,緊緊的盯着越來越近的庫莫奚人。
“爲了烏蘭!爲了我們的家園!殺!”札比爾高高舉起了狼牙棒,第一個怒吼着衝向嚴陣以待的紅駝兵。
“殺啊!···”
戰爭終於摒棄了所有虛華,重歸最原始,最純正的面目。在這裡計謀毫無用處,在這裡技巧也只不過能讓人暫時保命,這是力量與力量之間的碰撞,是人與人之間的碰撞,是集體與集體的碰撞。
高高的河牀,李正道看着烏蘭震王沒有使用炫目的刀氣,也如普通的武士那樣與敵人劈砍廝殺,看着一個個像蠻牛一般的烏蘭戰士,盡情宣泄着強橫的憤怒。年輕的西夏軍人一陣黯然,又有些驚悚的不敢再往深處去想。
烏蘭震王爲窮途末路的庫莫奚人,營造了一個貌似公平的戰鬥環境,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並不公平。
庫莫奚人的一丈長槍,回到地面只是一個累贅,最重要的是,庫莫奚人明顯單薄的體形,讓貼身肉搏的兩個種族高下立判。不過即便如此,相信紅駝兵們還是要對這位烏蘭王心存尊敬,如果換一個人,如此有利的局面之下,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樣,給庫莫奚人這樣戰鬥的機會。
震王年紀不滿二十,來到青寧原不足兩年,卻成功締造了一個如此強大,如此團結的族羣,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人都說三十歲以前,還不能定性。假如有一天,這位烏蘭震王心血來潮,要在這片紛亂的天下爭一席之地,以他的城府胸襟,以他的文韜武略···
李正道不願再往下想,他更不敢沒事找事的跑去提醒大夏皇帝,要警惕這位鄰居。他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禱,祈禱這位烏蘭王如他表現的那樣,親近和善,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祈禱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要成爲他的敵人。
戰事進行到這個階段,已經變得索然無味。除卻那些爲了讓自己死得更像樣點的庫莫奚人,大家都很明白,這裡變成了烏蘭人的練兵場。
“有沒有人陣亡?”
“沒有!”
結束了,短兵相接的地面較量,以烏蘭人的完勝而告終。除了地橫七豎八的屍體,稍有變化的是,很多韃靼戰士手裡的武器,換成了一丈長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