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多兩條罪名。”佟書瑤笑得自在,“也無所謂了,反正已經被列了那麼多罪狀,也不能讓我多死一回,不在乎多兩條。”
最終她也沒有畫押,那個審訊官卻被氣得差點吐血身亡。
當她被送回牢房不久,便收到了自己的判決。
“罪女佟書瑤,身爲太醫,勾引皇上,利用職位之便,毒害太后,罪不可赦,三日後,菜市口午時三刻斬首示衆。”
佟書瑤笑了,放縱的笑聲在空蕩的牢房裡聽來格外駭人,把來宣讀判決的人都給嚇呆了,見鬼一般地飛快跑了。
瞧,她沒有畫押,不是一樣給她判了罪?
還加了一條勾引皇上,切!明明是那位爺先說喜歡她的好不好?
她往草堆上一躺,雙手交疊在腦後。
想想不久前,她還躺在阿木爾的草原上,如今同樣是草,只不過是枯了又潮溼黴的草堆而已,這區別咋就這麼大呢?
沒有青草香,鼻子裡竟是潮溼的黴臭味兒。
輕輕皺眉,閉上眼睛,她開始想象。
想像自己還躺在阿木爾草原上,身下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彷彿頭頂仍是很近很近的藍藍的天空,大朵大朵的白雲悠悠地飄過。
想着,想着,她的眉頭舒展開來,脣角漾起了笑意。
愜意,舒服。
“鴻雁,天空上,隊隊排成行……”
她唱了起來,歌聲在牢房裡空蕩蕩地迴響。
一遍一遍。
“喂,吵什麼吵?要死的人還唱什麼歌?”
佟書瑤偏頭笑睨過去,“這位大哥,你們的牢房設計有問題啊,只鎖得住人鎖不住聲音,奈何你姑奶奶我今兒歌癮犯了,非唱不可。放心吧,我今兒心情好,不收你們的費。”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請把我埋在,在那時光裡……”
佟書瑤嚎得那叫一個歡啊,牢役瞪着她卻實在沒有辦法,嘮叨了一聲“瘋子”,便捂着耳朵離開了。
三日。
三日後,她將化作一縷冤魂。離開這個她呆了並不長的世界,不知道魂魄有沒有識途的本事,回到那個真正屬於她的地方。
她要走了,卻走得不太灑脫。心裡有一些東西牽着絆着,不能割捨。
第二天,程如瑾來了。
對於那個判決結果,她無力改變,只餘哭泣。
佟書瑤輕輕一笑,“貴妃娘娘,不要哭了,不就是去閻王殿走一趟?你放心,我跟閻王爺很熟,他不會難爲我的。我唯一的遺憾呀……”
她含着笑看着程如瑾,程如瑾扶着牢房的木柱,掛着眼淚說道,“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告訴我。”
佟書瑤笑了起來,“娘娘,我確實有一點遺憾,就是我那一百兩黃金可還沒有機會花呢。這就是人生的最大遺憾啊,人死了,錢沒花了,哈哈哈……”
程如瑾看着佟書瑤笑得眼淚都快掉出來的樣子,有點擔憂。
“書瑤,你沒事吧?”
佟書瑤抹了抹笑出來的眼淚,擺擺手。
“沒事,能有什麼事比死更嚴重的?”
“你有什麼話要告訴
皇上嗎?”程如瑾難過地問。
聽到這兩個字,佟書瑤突然笑得鼻子發了酸。
這個世界對她本來了無牽掛,可是如今,她爲什麼一點也不灑脫呢?她是不是應該留下些什麼?留下一些到過這個世界的印記?
否則,她死了以後,他會不會很快忘了她,就像她從來都沒有來過這裡,到過他的生命?
“娘娘,你等着我。”
她坐下來,將髮簪抽出,讓一頭柔軟的髮絲鬆散下來,她用手指將頭髮梳順,讓它不至於過分凌亂。
從裙裾上撕了一塊下來,她用剛纔抽出的髮簪將食指的指腹戳破,血珠很快冒了出來。
“呀!”她倒吸一口冷氣,“真她孃的疼也,電視劇和小說裡不都這麼幹?那些人眉頭都不皺一下的,果然電視劇都是騙人。”
她將撕下來的布攤開在地上,用手指在上面寫了起來。
“阿陸,不知天高地厚的阿瑤去也,你是會慶幸這個麻煩精終於走了,還是會隱隱地難過一下。反正我不難過,興許我會投身到一個普通的世界,重新開始我的新生活,我甚至很期待。我期待到一個一夫一妻的社會,嫁給一個平凡的人,過最平凡的日子。不要想我,我會瞧不起你。因爲我不會想你,我不會想一個坐擁後宮三千的人。我在這裡與你愉快地拜拜了。”
她將寫好的布條摺好,交給程如瑾。
“把這個交給他吧,我想說的話都寫在這裡面了。”
程如瑾走了以後,佟書瑤重新躺下來,吮着自己的手指。
曾經的畫面開始在她的腦海裡一幕幕地出現。
她們在怡紅院,以別樣的方式第一次相遇,從此便結下了“深仇大恨”。
人生真的是很奇妙,當時水火不容,此時死到臨頭,卻對他割捨不下。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開始一點點地佔據了她的心?真是偷心的賊,讓人防不勝防啊。
又是一夜過去,也就是說,過了這一日,明日就該上斷頭臺了。
那抹黑色大氅下的單薄身影站在牢房外,望着她良久說不出話來。
不知道爲什麼,她就是有一種預感,她彷彿知道他會來,知道他會來見她最後一面。
“肯來見我最後一面,還真是夠朋友。”佟書瑤輕笑道。
段子離望着她素白的臉,“書瑤,我……”
“別安慰我了。”佟書瑤笑道,“還好,我並不怕死,我只是怕死相難看。”
“我不會讓你死的。”段子離眼神出現一抹篤定。
佟書瑤再次笑了,“那你打算怎麼做?劫獄還是劫法場?”
段子離沒有回答她,轉身離去,聽見他的聲音傳來。
“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我爹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佟書瑤突然對着他的背影問道。
他身形一頓,卻並沒有轉過身,也沒有回答她,繼續往前離去。
這一天過得很快,一轉眼就是夜晚了。
當她清楚地知道她這一生只剩下三天的時候,她原本是坦然的。然而三天的日子如白駒過隙,很快就飛走了。
她終
於有點慌亂,有點害怕了。
她畢竟是一個正常人,面臨死亡,總是會怕的。
她怕痛,她開始擔心,擔心劊子手的刀會不會不夠鋒利,會不會一刀子下去,砍不斷她的腦袋,那樣的話,她豈不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種痛苦?太生不如死了!
聽見大牢的門打開的聲音,緊接着,一個牢役進來把所有的守衛都叫了出去。
牢房裡靜得只剩下她的呼吸聲。
她聽見,有腳步聲一步步地向她走來。
這腳步聲,讓她的心一點一滴地提了起來,看着牢房外,她竟然有點緊張。
當那一襲風塵僕僕的高大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牢房外,她喉頭猛然就緊了一下。
他拿出鑰匙伸手去開牢房的鎖,佟書瑤撲過去握住了他的手,制止了他的動作。
眼眶很熱,擡頭時她卻是一臉燦爛的笑容。
“爺,代國之行可還玩得開心?”
這兩日,雖然呆在簡陋潮溼的牢房裡,她卻將自己的髮型保護得極好,因爲她不要死得太過難看。
一頭烏絲直順地垂在臉頰兩邊,她本就瘦小的臉蛋似乎因爲這些日子的折磨,又瘦了一圈。因此眼睛顯得更大了幾分。
此時此刻,她竟然是笑着的,她垂順的髮絲反倒襯出一種柔美的氣質。要知道,以前,這個詞是絕對用不到她身上的。
手下那雙手掙扎了一下,仍然打算固執地打開牢門,她死死地抓住了他。
“爺,你要做什麼?”
“阿瑤,你瘦了,爺要帶阿瑤去吃好吃的。”陸承淵看着她,說得很平靜。
佟書瑤笑了,笑得眼底升起了霧氣。
“爺,您可真會開玩笑。”
“阿瑤,爺知道你沒有做。”
佟書瑤對上他的眼睛,他的平靜的目光裡只有兩個字,叫信任。
這就足夠了。
“爺,我不喊冤,喊冤有用的話要律法做什麼?我知道,有時候律法也是屁用沒有。但是爺除非有確切的證據可以洗清我的罪名,否則,就算我是冤枉的,爺也不能輕易放了我。全天下人都看着呢,百善孝爲先,您是萬民的表率,身爲皇上,應該以身作則,您不能爲了一個女人,置自己的母后安危於不顧,您不能讓百姓失望。”
佟書瑤靜靜地說着,臉上始終帶着淡淡的笑。
“阿瑤……”陸承淵啞着聲兒喚了一聲,喉頭有些發緊。
她燦然一笑,緊緊握住他的手。
“阿陸,阿瑤是打不死的小強,生命力很強,即使明天死了,我也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的。”
“我一定會徹查,還你清白。”陸承淵目光透着一抹堅定。
佟書瑤知道,離行刑的時辰已經不遠了,再查也是徒勞了,卻是含笑點了點頭。
現在是爭分奪秒的時候,陸承淵欲放開她的手離去。
佟書瑤卻緊緊抓着不放,將雙臂伸出牢房外,捧着那張她在夢裡喚了無數回的臉,看了良久,頭緩緩伸過去,在木柱的空隙之間,她輕輕吻了他一下。
“阿陸,這輩子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睡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