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喊聲都不似平日深沉有力,佟書瑤聞聲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段子離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道,“我也要回去了,我送你一程吧。”
佟書瑤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咧嘴一笑,“好啊,對於我這種懶人來說,有車坐當然是不會走路的。”
說完,她大步走到段子離的馬車邊,跳了上去。
段子離上了馬車,肖遠拿了絨毯來給他蓋上之後,就駕着馬車一路緩慢地駛向城中心。
“秦霜的醫術如何?”佟書瑤突然挑眉看着他問。
段子離淡淡地笑一笑,“我的身體,即便是神醫恐怕也不能一兩日治好。我當然不能憑這短短的治療評判秦姑娘的醫術。不過……”
“不過什麼?”
段子離正想說話,卻又忍不住握拳在脣邊咳嗽了兩下,才道,“不過她的脾氣倒是比你好多了。”
佟書瑤抄起手往後靠向車壁,斜眼挑釁般地瞅着他。
“我問秦霜醫術如何,誰允許你拿我和她比較的?”
段子離含笑看着她,“不過……”
佟書瑤挑着眉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不過,你的性格直爽,不拘小節,卻是普通女子身上沒有的。”
扶額鬱悶了一下,佟書瑤看向他,“你還不如直接說我不像女子,沒女兒樣。”
段子離的笑意深了幾分,眼睛瞟向窗外,又收了幾分笑,朝外面喊一聲停,馬車就停了下來,他道,“不如我們去望江樓坐坐吧。”
“可是我想趕緊回家,我擔心我爹。”佟書瑤提起她爹,臉上就有了一絲憂慮。
段子離始終含着笑,溫和地看着她。
“不會很長時間的,怎麼,你怕我?”
怕?怎麼可能?
佟書瑤一仰頭,“你是病我是醫,我怕你?開什麼玩笑。”
說完她當先下了馬車,大步朝望江樓走去。
望江樓的掌櫃見到他們,表情立刻變得拘謹恭敬,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
“段公子,樓上的雅間一直爲您空着呢,不如這就……”
“不用了。”段子離一擡手,掃了一圈兒樓下,指着一個空桌。“我們就坐那兒就好。”
佟書瑤不客氣地當先走過去坐下來,有土豪同行付賬,又不用她自己掏腰包,她怕個屁。
坐下來之後,她的目光就被一旁說評書的給吸引了去。
說評書的人離她很近,他們的桌子恰是聽評書的絕佳位置。
“話說兩國發生戰亂,爲了平息戰爭,其中一國作出妥協,送了貌美的公主來和親,然而,戰爭的平息是因這個公主,十幾年後,再次的戰爭還是爲了這個公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是啊,既然都送了公主來和親了,怎麼還會打仗呢?”
講評書的人三兩句開場白就調起了大家的胃口。
那個講評書的人擺擺手,示意大家少安毋躁,然後清了清嗓子,他又繼續講了起來。
“這個公主的美貌乃是世間少有,自從有了公
主,皇上從此獨寵她一人,後宮其它女子再難得到皇上寵幸。公主雖然得到了皇上的無限寵愛,卻也成了後宮衆人忌恨的對象,有人心中不平的,就起了蓄意謀害之心。後來,在公主身上發生了很多的不幸,生的兩個兒子,第一個早亡,第二個卻被太醫指證不是皇上的骨肉。皇上雖然寵愛公主,但他畢竟也是個男人,你們說,他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與別的男人有染嗎?”
“不能,是男人都不能容忍啊。”
“當然不能了,皇上是怎麼處理公主的?”
衆人聽得投入,紛紛表達意見。
佟書瑤靠着椅背抄起了手,眯起眼睛盯着那個說評書的人,等着他繼續講下去。
只見說評書的人嘿嘿笑了兩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頓時譁然,衆人紛紛請他繼續講下去。
“最後公主的結局如何?”
“公主的第二個兒子到底是不是皇上的親骨肉?”
突然,角落裡有一個人朗聲道,“你講的不會是漠桑公主和先皇的故事吧?”
佟書瑤猛然一凝,緊緊盯着說書人。
說書人打着哈哈,“大家聽故事便罷,不要隨意猜測,搞不好可是要殺頭的。”
“書瑤,你知道我爲什麼要給那些孩子送衣服去?”
段子離的問話拉回了佟書瑤的思緒。
她回過神,一時茫然,只搖搖頭。
段子離低垂着眼睫,似陷入了回憶。
“小的時候,我和我的母親及妹妹被困在水窖裡,後來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卻和她們走散了,那個冬天,很冷很餓,我多麼希望有人可以收留我,讓我避一下寒冷,給我一個饅頭,讓我填一下肚子。然而眼前只有白茫茫的,好像永遠也走不出去,永遠也化不了的雪地,沒有別的。即便偶爾有走過的人,他們的目光也是冷漠的,沒有人肯同情地看一下我。我暈倒在雪地裡的最後一點意識,對這個世界是絕望的。索性後來義父救了我,我才撿回了一條命。所以當我看到那些孩子,很容易就想到了自己,我知道他們需要什麼,我幫助他們,就像幫助當年的自己。”
佟書瑤靜靜看着他,他講着這麼悲慘的往事,嘴角卻仍是含着淺笑的,只是那笑意過分淒涼。
這是第一次,段子離主動對她提及他的過往,原來他的童年是這般不堪和慘痛的。
看着愣神的她,段子離突然伸過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溫和地看着她問,“冷嗎?”
佟書瑤木然盯着他的手,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即便他穿得多,他的手也比她的還要冷得多。
他放開手,一杯酒遞了過來,段子離溫和地說,“冷就喝口酒吧,可以暖和一些。”
佟書瑤拾起酒杯一口飲盡,心裡猜想,他的病應該就是那時留下的病根吧。
即便他現在應有盡有,富可敵國了,童年給他留下的創傷卻是很難抹去了。
“你的母親呢?後來找到了嗎?”佟書瑤隨口問。
段子離淡淡看着她,“她不在了。”
他的口氣淡淡的
,就好像在說着無關緊要的事情,她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然而他的臉卻在她的眼裡越來越模糊了。
腦袋越來越沉,她緩緩地軟倒在了桌子上。
起先還熱鬧非凡的望江樓陷入了寂靜。
段子離盯着她如沉睡一般緊閉的雙睫,突地拾起手中的酒杯一口飲盡。
放下酒杯,他走到佟書瑤的身邊,將她攔腰抱起,走出瞭望江樓。
“師傅,這外面有個人,遞了一封信,說是給你的。”
莫小七將手上的信遞給了佟啓之。
“是誰啊?”佟啓之接過信問。
“不知道。”莫小七搖搖頭,“送信的人給了信就走了。”
佟啓之趕緊將信拆開來,看了一眼,臉色大變。
莫小七見情況不對,問道,“師傅怎麼了?信上說什麼?”
“沒什麼。”佟啓之快速將信收起來,面色凝重地對莫小七道,“小七,我得出去一下,這兒就交給你了。”
“師傅你去哪兒?”莫小七望着佟啓之匆忙的背影問,然而佟啓之卻已經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視線裡。
佟啓之徑直來到了段府,段府的大門倘開着。
他走到門口,看見一個人便心急地問,“這位小兄弟,我女兒在哪兒?”
肖遠並不回答他的話,徑直帶着他去了聽雨軒。
“公子,佟大夫來了。”肖遠在聽雨軒外廳對內室道。
“讓他進來吧。”內室傳來淡淡的聲音。
“是。”肖遠應一聲,掀開珠簾,對佟啓之道,“佟大夫,你進去吧。”
一路被肖遠引着走進來,佟啓之都在打量着這個豪華的府邸。他是做過太醫的人,以前常在宮中行走,不是沒有見過世面,但這樣華麗高端的民間住宅還是讓他略微震驚了一下。
早就聽聞段子離富可敵國,今日見到他這府邸,便知道傳言非虛。
他自退隱之後,向來低調爲人,這個大京城的風雲人物,好多人都急於高攀的對象,卻讓他心中莫名惶惶不安。
聽見裡面淡然的聲音,佟啓之忙定了定神,走了進去。
一入內廳,踩上毛絨絨的地毯,一股暖意撲面而來。
廳內燒着炭爐,在很亮的燈光映照下,暖得過分逼人。
他很快看見了躺在美人榻上,如沉睡般緊緊閉着雙眼的佟書瑤。
“你把我女兒怎麼了?”他急着就要撲上前,卻被肖遠冷靜伸手攔住了。
段子離此刻已經解下了黑色大氅,着一身銀白錦衣,悠閒地坐於美人榻旁的梨木雕花椅上。
“她只是睡着了。”段子離沉靜看着佟啓之,淡然地對肖遠吩咐,“肖遠,請佟太醫坐。”
“是。”肖遠得了令,移了個小凳過來放在佟啓之身後。
佟啓之擡眼觸到段子離的目光,雖然他的目光只是淡淡的,並沒有透露太多的情緒,卻讓佟啓之猛然打了一個激靈。
這雙眸子是那樣地似曾相識,彷彿在記憶裡也曾有過這樣一雙漂亮的眸子。
他心中惶惶,沒有坐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