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着,摯就開始跟着老爸庖人岡學習烹調技術,非常努力,也非常認真。
雖然還是捱揍,還是受氣,但是人就是這麼個奇怪動物,無論什麼事情,只要習慣了,就不當回事了。
等到了十五六歲,摯已經是一名出色的廚師,很多時候,國君的飯菜都由他來做,做好了,還說是庖人岡的做的,端上去,國君也吃不出來,甚至說比以前做得更好吃。
摯在學習之餘,也沒幾個可玩的小夥伴,唯一的樂趣,就是經常帶着一些糧食或剩飯跑到都邑的城牆一角,去幹什麼?去喂烏鴉!
那裡有成羣的烏鴉,雖然很多人認爲烏鴉是不吉利的鳥,那是因爲它們喜歡吃死屍,它們出現的地方,經常會有死人。
可烏鴉據說會反哺,也就是小烏鴉長大之後,會去覓食喂老烏鴉,所以被稱爲“孝鳥”。
有一年大雪,烏鴉無處覓食,餓死很多,很多窮人去撿了死烏鴉回來燒烤,這種鳥的肉有股特殊的怪味道,很難吃,貴族們是不吃的,只有食不果腹的窮人才下得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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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在當時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兒,可摯一直有種很奇怪的感覺,老覺得自己和烏鴉有什麼淵源,更覺得這些鳥可憐,所以就帶些糧食和剩飯來喂烏鴉。
逐漸地,他和烏鴉們成了好朋友,他一來,成羣的烏鴉就圍着他吱吱呱呱地叫,非常親密。
當然,摯還是有幾個朋友,都是身份卑賤的奴僕之子,兩個關係最鐵的,一個是御僕的兒子,叫“義”,一個是歌巫的兒子,叫“仲”,兩個人都排行老大,所以就叫義伯、仲伯。
只不過大家愛好不同,摯學做飯,而義伯、仲伯一心想當武士,所以喜歡練習擊劍、相撲(摔跤)、射箭、駕馭之類的武藝。
還有兩個最好的朋友,還是兩個小女孩,比摯小很多,一個叫女鳩,一個叫女方(一作“女房”),一對很可愛的雙胞胎姐妹,也是奴僕的孩子,是牧豎連的女兒,牧豎就是牧奴,身份也和奴僕一樣的。
牧豎連常年在外放牧,母親在有莘織紝房工作,兩個孩子沒人照顧,經常捱餓。
有一天,兩姐妹實在餓極了,偷跑進御膳房偷剩飯吃,被摯撞見了,嚇得直哭,因爲奴僕進御膳房偷東西,會被打死。
摯一看兩個小女孩蓬頭垢面,破衣爛衫,打着赤腳,知道也是奴僕的女兒,惺惺相惜,不僅沒告發,還給兩個女孩拿吃的,兩個女孩和摯就這麼成了好朋友。
等摯到了十八九歲,兩個小女孩也十四五歲了,情竇初開,到女公子紝巟那裡當了女僕,和摯的關係更加密切。
不過摯的“妖怪”特徵也顯現出來了,他竟然不長眉毛,別的孩子嘴上已經出現了毛茸茸的鬍鬚,他也不長鬍須,整個臉上光禿禿的,就是《荀子》裡面說的“伊尹之狀,面無須糜(眉)”。
好歹還有頭髮,可也稀拉拉還蓬亂的,明顯和其他孩子不同,自然招來了更多的嘲笑和欺侮,他也不在乎,當然,在乎也沒用。
女鳩、女方這對雙胞胎長得水靈靈的,眉清目秀,漂亮可人,引得許多貴族子弟口水長流,所以看到摯和女鳩、女方在一起玩,就羨慕嫉妒恨,找茬子揍他。
女鳩、女方撞見就來解圍,甚至和貴族子弟們廝打,原因是,她們現在是莘伯尚唯一的寶貝女兒紝巟的女僕,女公子身邊的人,有人罩着,所以不怕那些無賴子弟。
這時候,摯開始主動學文化,意大利詩人但丁說過:“人不能象走獸那樣活着,應該追求知識和美德”,摯就是這麼想的。
夏代的時候沒有文字,但是有“圖書”,這是什麼玩意兒呢?就是用圖畫記事。
圖畫記事本來是有虞氏的發明,巫史們都要從小訓練,練習繪畫技能,遇到事情,要用類似連環畫式的圖畫記錄在木牘或竹片上,用韋子編連成串;或者繪製在獸皮、布帛上,捲起來就是一卷“圖書”,拋棄了刻木、結繩的記事方法。
這種方法的好處是比較直觀,一看圖畫,就可以大概知道記錄的什麼事情,這比刻木和結繩記事要直觀、容易得太多。
不過,想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經過就不可能,所以,有虞氏雖然有了圖畫記事,仍需要巫師的口頭解說詞。
可到了夏人這裡呢,他們本來就是野蠻民族,沒有什麼藝術細胞,也不屑於學習,開始用的是有虞氏的巫史,後來不夠用,自己人也學,可都學不好,把精彩的圖畫學成了簡筆畫,而且越來越簡化,反正能大概記錄事情、看得懂就行,管他畫得如何。
就這麼一種無知和偷懶的行爲,卻出現了原始文字的萌芽——夏人的那些簡筆畫,被後人稱爲“文字畫”,一種介於圖畫和文字之間的過渡玩意兒,或者說就是後來象形文字的前身。
這種文字畫記錄的圖書還是麻煩,就是仍舊要配合口頭解說才能完全明白。比如說吧,畫面上,畫着一個男人正對着一個女人說話,這是記錄了一件事。
那麼,這件事是什麼呢?如果沒有解說,可以有一萬種解釋:男人在向女人表白?男人在向女人要東西?男人在對女人唱歌?……都不是,那事兒是男人在痛罵女人去做頭髮。
總之沒有口頭解說,那些文字畫的圖書是看不懂的。
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是,那時學習這種文字畫、閱讀圖書的只有貴族,象摯這種奴僕是沒資格學的。
摯有辦法,他知道有莘國精通文字畫圖書的是太史高,所以就經常偷偷做點好吃的給太史高送去。
太史高嘴饞,自然來者不拒,還高興得要命。
吃了人家的嘴短,總得做點什麼,就根據摯的要求,教他學習文字畫,讀寫圖書。
他發現摯比那些貴族子弟都聰明,一學就會,一點就透,他學一個月,頂那些孩子學一年的。
難得有個有靈氣的好學生,因此他也樂得教,摯也樂得學,二人成了好師徒,摯也因此得以閱讀了許多圖書。
這天,女鳩、女方偷偷約摯出來,送給他一件新的偏衫,那是女公子紝巟賞給她們半匹麻布料,她們給父親、母親做了身衣服,用剩下的給摯做了件偏衫。
摯激動不已,就對二女說:“謝謝兩位妹妹,我一定給你們買點你們喜歡的禮物。”
機會來了。
葛國的葛伯垠來訪,主要目的是,要給兒子迎娶女公子紝巟,原來有莘和葛國有婚約的。葛伯垠把女兒嫁給了莘伯尚的大兒子伯單,要莘伯尚嫁女兒給自己的兒子。
可當時葛伯垠的兒子才兩歲,莘伯尚沒女兒,葛伯垠很不高興,經常威脅莘伯尚:再不生女兒就退婚,你們得退換彩禮,還得加倍賠償損失,弄得莘伯尚頭疼。
過了一年,夫人奕董終於生下個女兒。
女兒出生的時候,恰好女工們織出來挺大的一匹繒,又長又寬,來報喜,莘伯就給女兒取名“紝巟”,“紝”就是織紝,也就是紡織的意思,“巟”是寬廣的意思,就是織出來一匹大繒布。
全家人額手稱慶,終於有女兒了,得和葛國搞好關係啊,葛可是個大國,不好隨便惹的。
葛伯垠來了,提出結婚。
但是紝巟這女孩子卻奇怪,長得很漂亮,美女一枚,這是有莘氏女人的共同特徵,可從小一直病病怏怏,三天一大病,兩天一小病,經常有氣無力的,這樣的女孩,怎麼結婚?
葛伯垠又不高興,大呼小叫的,要求莘伯尚趕快把紝巟的病調治好,他不能娶個病秧子兒媳婦回國。
莘伯尚只好設宴款待,好言解釋,讓葛伯垠緩緩,現在女兒才十五歲,還小,再過兩年,大一點,病也許就好了呢。
宴會要辦得豐盛、隆重,這時庖人岡就主動提出,讓兒子摯當下庖人,也就是副廚師,幫忙做飯,莘伯尚同意了。
這頓飯葛伯垠吃得開心、喝得高興,連聲稱讚有莘的廚師好,最後答應過兩年再來迎娶紝巟,然後帶着莘伯尚送的禮物,高高興興地走了。
莘伯尚大喜,立刻下令賞賜庖人,結果,摯領到一筆鉅額獎金——半朋小貝,古代貝數一朋是十枚,半朋就是五枚貝殼。
那時候貝殼是一種海貝,內陸和淡水裡並不出產,是通過貨物交易逐漸轉輸到內地,比較稀罕,屬於貴重的貨幣,分爲大貝、小貝兩種,小貝價值低點兒,可五枚小貝仍可以買很多東西。
摯攥着這五個貝殼出來,心裡高興地盤算着到城中的集市上,給那對雙胞胎買點什麼,衣服?首飾?胭脂水粉?或者一個陶鑑(盛水的陶盤子,可以當鏡子)也行……
正盤算着呢,太宰羅的兒子伯雲帶着幾個貴族子弟過來了,看見摯,二話不說,上前就揍,噼刺啪嚓一頓拳腳之後,還把五個貝殼搶走了,摯落了個兩手空空。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打我?爲什麼搶我的貝!”摯精神失控,對着那夥“強徒”吼道。
“哈!爲什麼?因爲你是妖怪,你是奴僕,我們是貴族,想怎麼揍你就怎麼揍你,想拿你什麼就拿你什麼?你能怎麼滴?你敢碰我一下,你就會被殺頭!哈哈哈……”
伯雲大笑着,帶着手下揚長而去。
先哲說過:“只有受盡壓迫和剝削的勞苦大衆,才能成爲堅強的革命者”,這話就在摯這個奴僕身上應驗了。
摯跪在地上,雙手抓着稀稀拉拉亂糟糟的頭髮,猛地一擡頭,攥緊拳頭、張開雙臂仰天大叫:“我不要當奴僕,我——要——革——命——!”
就這一嗓子,驚天動地——夏商之交的第一位革命家誕生了!
“啪嗒”一聲,一個東西掉到他面前。
摯嚇了一跳:天命真從天上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