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件優秀的鎧甲,在鍛造工藝之外,更與主人的保養有關。奧芬巴赫的那件從伯斯林城夏洛特商業協會買來的銀亮板甲歷經兩年多的風吹日曬、沙場征伐而依舊能光潔如新,全靠這位子爵大人每日裡的精心呵護。
一件能在日光下閃耀銀光的鎧甲是箭矢的磁石,但奧芬巴赫顯然更加看重外在的威武。就在昨天,他剛剛用最細膩的細沙打磨過板甲的甲面,蹭去了上邊或許有或許沒有的污漬;又用最清澈的井水緩緩衝刷去附着在金屬板件上的沙粒。只等上邊的水珠徹底風乾之後,奧芬巴赫就要爲心愛的板甲塗抹上一層最爲高檔的油脂,使其與空氣隔絕,並且更爲光潔。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是把那件板甲的胸甲放在一間木屋的牆角的,但現在那裡什麼都沒有。
就算是地上隨風消散的粉塵,也絕對不是一套精鋼板甲所能遺留下來的。
“安迪”奧芬巴赫覺得有些不對了,“你剛纔幹了些什麼?”
“我的魔法實驗成功了”安迪興奮地喊道,“我剛纔……”
法師將腦袋扭向原來擺放奧芬巴赫板甲的位置,被勝利的喜悅衝昏的頭腦瞬間清醒了過來。他沒有繼續說話,只是伸手進自己腰間的小包,沾了點似乎是油脂的東西,自顧自開始施法。
雖然知道這不是維尼爾斯狂亂術的施法步驟,但衆人還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你剛纔幹了些什麼?”奧芬巴赫倒退兩步後再次問道,眼中迸發怒火,語氣頗爲不善,“回答我”
安迪並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他微微退了一步,用一種具有啓發性的語調說道:“你們知道一種可以分解物體甚至是人體的強術嗎?”
“解離術?”嘉蘭不由叫出聲來,“這可是一個高級法師才能隨意釋放的……”
她突然捂住了嘴,半是驚訝,半是掩蓋笑容。而奧芬巴赫也在瞬間反應過來,渾身肌肉一緊,爆出一陣骨節爆裂的聲音。
“你是說……”奧芬巴赫的牙齒咬了起來。沒等他說完,安迪便掉頭跑開了,速度飛快,如同腳底抹了油……
對,他剛纔釋放的法術就是腳底抹油。
“我會賠給你的”安迪的聲音遠遠飄來,人卻已經消失在了主堡的門口。
“賠?”抓不到安迪,奧芬巴赫只能把滿腔的怨氣發泄給周圍的人聽,“白袍和伯斯林公國的商路已經斷絕一年多了,他上哪裡買來賠我?這是定製的東西,不是那些零零散散的走私貨和繳獲的東西可以比的”
過去繳獲的那些聖武士的板甲都是好東西,但卻很不合身。奧芬巴赫是一個高大的奧賽丁人,要在南方找到合身的板甲還真是件難事。
“說不定他會給你做一副魔法鎧甲。”嘉蘭捂着嘴偷笑道,“不過誰也不知道他會在那件鎧甲上附加什麼奇怪的魔法。”
衆人有那麼一瞬間都愣了愣神,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頻繁的爆炸與煙火,又或是長出鐵刺的木牆,齊齊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能讓他再待在我們這裡了。”嘉蘭收起笑容,認真得說道,“雖然沒有見過,但我聽說過一些威力強大得足以摧毀一座木質城堡的高級法術。萬一這個小dd哪天來了興致去模仿那種傳說中的法術,我們後悔都來不及。”
雖然達芙妮明確表示對於安迪毫無興趣,而安迪也一直醉心於法術上的研究,但留一個潛在的情敵待在身邊,終究是讓人心中不爽。
“讓他和喬尼一起走吧。”嘉蘭接着說道,“或者讓他回奧賽丁。戰爭暫時結束了,這裡可養不起一個法師,也沒有那個必要。”
如果忽略嘉蘭心中的小念頭的話,這番話倒也中肯。
“說起來,安迪這次出來,他家裡人知道不知道?”奧芬巴赫舔了舔嘴脣,想起了嘉蘭母親上一次的到來,“我可不想再面對什麼找孩子的父母了。”
嘉蘭的臉紅了紅,轉瞬即逝。她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於是,當喬尼拖着疲憊的身軀興奮地回到了主堡之後,他就被告知了關於安迪的處理意見。
“帶他一起走?”喬尼皺了皺眉頭,“我可不是去郊遊的。”
“不是讓你照顧他。法師哦,別人想找個法師同伴還找不到呢”嘉蘭在一旁慫恿道,“而且他還能釋放很多別的法師釋放不出來的魔法哦”
“並且會出很多其他法師不可能出現的失誤。”喬尼沒好氣地頂了回去,“不過……我去試試吧,如果他自己願意的話,我倒是不介意多帶一個人。”
出乎意料的,安迪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
“拯救不自由的人,打破所有的不自由嗎?”法師饒有興致地摩挲着手中的玻璃瓶——這讓喬尼想起了那些靠玻璃發家的前輩,心中一陣微弱的抽搐,“我明白了,那讓我加入你吧我們要去哪裡?”
這般的乾脆讓喬尼一時有些語塞。他原本準備的那些說辭還在嘴邊徘徊,思維也還停留在應付各種拒絕的層次上。良久,在安迪不耐煩之前,喬尼終於回過神來。
“啊……”他清了清喉嚨,“我打算去維爾薩的北方,你知道的,那裡剛剛被艾尼迪亞人佔領,很多人都被奴役了,而艾尼迪亞人的控制因爲正在進行的戰爭也並沒有他們本土——我是說他們用兩年時間經營的那一片區域——那麼嚴格,所以或許會有機會。”
“好啊”安迪點點頭,“聽說艾尼迪亞的法師懂得很多法術呢,不知道會不會遇上一個……”
喬尼險些就想把這個滿腦袋危險想法的傢伙給立即踢出自己的團隊。遇上法師?比這更惡毒的詛咒也不太容易找了。
“但願不會遇上吧。”喬尼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遇上了就只能祈禱奧丁護佑了。”
“我又不弱。”安迪拍了拍胸脯,“像我這樣強大的狂亂法師……”
“狂亂法師?”喬尼打斷道。
“維尼爾斯狂亂術的唯一繼承者,狂亂法師安迪.默多克”安迪或許是驕傲,或許是對被人打斷很不滿,他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要對付幾個普通的法師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等你什麼時候施法沒有失誤的時候再說吧。”喬尼說道,結束了討論。他記得遊戲裡的莽行咒是永遠不可能百分之一百成功的。
這好像是個麻煩啊,喬尼想。不過現在正是召集人手的時候,只要這個法師能做到不往自己人的腦袋上砸火球,不往衝鋒的路上扔油膩,不往敵人的身上罩遠程防護……作爲一個高智商的法師,要是犯這種低級錯誤,那肯定是被人釋放了類似於強效弱智術了。
對於安迪來說,還得加上一條:不到萬不得已不準使用狂亂術
這些可以以後再說。
“使命達成。”喬尼這麼對等候在會議室的幾人說道,“安迪會跟我一起上路。”
這幾人齊齊鬆了口氣。
“對了,叫安迪過來,他還得賠我的板甲呢”奧芬巴赫喊道,顯然是餘怒未消,“我的板甲就算是在前線激戰了那麼久,它都沒有受過那麼嚴重的破壞”
廢話,要是在戰場上出現解離術的效果,奧芬巴赫就不可能有命生氣了。
“這是五十枚金幣。”喬尼從腰帶上解下一個錢袋,然後從懷裡摸出兩個卷軸,“這是防護箭矢的卷軸,關鍵時候可以保命……安迪說這些東西就當是賠償你的板甲了。”
從物價的角度來說,奧芬巴赫算是賺了一筆。但這不是錢的事情。
“我要鎧甲鎧甲”奧芬有些抓狂了,“我上哪裡再去買那麼好的鎧甲?”
“安迪說,你可以找矮人工匠幫你打造,也可以找坦尼亞斯人購買。”喬尼聳聳肩,“我知道你對於那套鎧甲的感情,蘭斯洛特和我說了……但你必須正視現實啊這筆錢不算少了。”
奧芬巴赫的臉白了一下,旋即紅了,繼而重新板了起來。
“他人呢?”奧芬巴赫的臉色陰沉而透着紅,“不敢來見我嗎?”
“他去查爾斯城買東西去了。”喬尼回答,“差不多就行了,那件板甲其實也就是款式比較威武而已……當然,質量也是不錯的,但這五十個金幣你一定能買到更好的。”
說起奧芬巴赫對那套如今已經隨風飛逝的板甲的感情,那是一個漫長的故事,單獨列出來也算是部傳奇的詩篇了。無論是成熟的,還是待嫁的少女,無不傾倒在奧芬巴赫那一身雄壯威武的板甲之下。那原本就是貴族定製的款式,配上奧芬巴赫高大的身材和驕人的戰績,很輕易得就在一場場慶功舞會上俘獲了女子們的芳心。
啊,那就是題外話了。
“注意身體,奧芬。”喬尼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奧芬的肩膀,“另外恭喜你完成了你的夢想。”
“?”奧芬巴赫想裝糊塗,但周圍一圈曖昧的笑容卻容不得他迴避,“那不是我的夢想而且又不是我主動的……”
在一開始的時候。
“算了,不說了。”喬尼哈哈一笑,“我明天或者後天就帶着人離開,你這裡不會缺人吧?”
當然缺人,但這時候倒也沒人會不知趣地說出口。
“我可以從當地招募士兵。”奧芬巴赫一攤手,“他們或許戰鬥力比較弱,但現在畢竟沒有戰爭。白袍雖然卑鄙,但這次的和約是以戴瑞尼斯的名義起誓的,倒也不用太過擔心。”
那就妥了。
第二日一早,按照喬尼的吩咐,一百九十二名奧賽丁志願者聚集在東部子堡的門外,列成簡單的隊列。畢竟是在軍隊裡待過些日子的,他們很自覺得在那二十四名中年老兵的指揮下形成了臨時的小組織,井然有序。
當太陽升至半空的時候,喬尼來到了這羣人的面前,尋了一堆準備切成檑木的木堆站了上去。
“你們辛苦了。”他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奧丁會爲你們今日的選擇而感到驕傲的,你們都是奧賽丁的好兒郎,你們都是奧丁自由精神的實踐者,你們將會成爲載入史冊的勇士。”
並非激昂頓挫的話語,卻讓等候的士兵們精神一振。在這個時代,在這個世界,對於一羣虔誠的信徒來說,信仰上的肯定與鼓勵無疑是最爲振奮人心的。
“我們將要去往的,是遠在維爾薩第二帝國北方的土地。”喬尼拔高了聲音,開始了正式的宣講,“艾尼迪亞人,那羣比白袍更加專橫的一神教徒,堅持認爲世界上只存在他們那一個神的瀆神者打敗了維爾薩人的軍隊,佔領了那片廣袤的土地,並且層層推進,將更多的來不及逃走的維爾薩平民控制了起來,一邊強制傳教,一邊奴役着他們,壓榨他們的勞動成果。”
士兵們安靜地聽着,表情都很凝重。
“你們都曾經聽說過自己的祖輩在古帝國的統治下過着怎麼樣的生活。”喬尼繼續說道,“沒有戰爭的時候,他們被自稱神民的古帝國人禁錮在自己的村莊中,哪怕是去鄰村尋找自己的愛情,也要經過領主的同意;在戰爭開始之後,他們又要被強制拉進軍隊,接受殘酷的訓練——這些訓練甚至都不考慮他們的生命。奧賽丁的先民們在古帝國長官的鞭子下拿起武器,爲奴役自己的人賣命。”
對於歷史的回憶激起了奧賽丁人靈魂深處的仇恨。這種仇恨並不像是對於坦尼亞斯人那樣刻骨銘心,卻是更爲普遍得深入人心。在奧賽丁王國建立之後的前五十年,維爾薩第二帝國的人出於一種特殊的優越感,都是這麼稱呼奧賽丁人的。
“奴隸種。”
奴隸種,一羣奴隸的後代,一羣在暴動中推翻了奴隸主的奴隸的後代。
“現在,相似的悲劇正在維爾薩第二帝國的北方再次上演。”喬尼頓了一下,決定引用奧丁在夢中讓他見到的場景——管他們信不信,“偉大的奧丁讓我在夢中看見了維爾薩人民遭受的苦難——他們被禁錮,被奴役,被勒令改變信仰。想要逃跑的人被殺死了,想要反抗的人也被殺死了。”
喬尼再次頓了頓,他發現關於奧丁託夢的描述並沒有引來什麼轟動的反應,於是又加了一把火:“殺死異教徒不算殺人,這就是那些兇手的宣言。我將要帶領你們,前往那一片苦難之地,幫助那裡的人民擺脫這種本不該加諸於他們身上的痛苦。”
士兵中間有些微微的騷動,喬尼可以感受到他們的鬥志。
“當日古帝國瀕臨崩潰之時,有奧丁與王國的第一批貴族勇敢得站了出來,帶領我們的先輩打通了一條通往自由的道路。今天,我們獲得了同樣的機會”喬尼的聲音陡然升高,“打破他們身上的枷鎖把武器交到他們的手裡將我們所知的關於軍事的知識傳授給有志追求自由的人你們將是自由的導師,你們是反抗的種子,你們是中土不屈意志的代表奮戰吧,勇士們”
“哦”一陣吶喊,“爲了自由”
情緒被成功地、徹底地調動了起來。
接下來就是潑冷水了。
“但是,勇士們,我們必須冷靜下來。”喬尼語重心長地說,“我們並不是要去宣泄胸中的熱血,也不要無謂地犧牲。我們要做的,是爲更多的人帶去自由的春風,是給殘暴的艾尼迪亞人制造更多的麻煩,遏制他們前進的腳步……將你們的熱血用在最合適的地方吧你們將會創造一段傳奇”
宣講無比地成功。因爲喬尼身兼奧丁牧師、史蒂芬.路德維希的親傳弟子、打敗奧達拉.路德維希的強大存在等身份,外加他頗具煽動性的話語,這一百九十二名志願者已經完成了從“熱血”到“明確目的”的轉變。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是奧丁聖教播撒自由派的第一批支持者。這個名字是喬尼昨天晚上睡覺前臨時起的,有幸在夢中得到了奧丁的賞識……
這位主神還真是有空。
志願者們被喬尼編成了24個小隊,剛好每個中年士兵統領一個。這二十四個人裡又選出了三名最爲強大而又受人敬畏的戰士,每人負責七個老兵。
一個簡單的軍事組織的結構誕生了,雖然還需要磨合,但看起來已經井井有條。
“奧丁的自由軍。”喬尼一臉肅穆地向按照新分配的隊列站好的士兵們宣佈,“這就是你們未來的名字。讓我們一起努力,將這個名字化爲奴隸們心中最溫暖的陽光,化爲奴役他人者心中最炙熱的烈焰”
很是狗血的宣告,但在當事人的眼中,卻是十分受用。
“自由軍”士兵們振臂高呼,“讚美奧丁爲了自由消滅一切奴役者”
軍心可用,就看局勢的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