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是中土大陸最出色的叢林射手,沒有之一。漫長的壽命不僅讓他們看透了許多事情,更是讓他們有足夠的時間鍛鍊射技。弓箭手都是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訓練自己的,而精靈到了六十歲那年,也不過是一個看起來只有二十歲不到的小夥子的模樣。
無可比擬的優勢。
喬尼微笑着,看向面前圍坐的五名精靈。如果能夠把他們拉進隊伍的話……
“你的隊伍?”爲首的那名精靈盯着喬尼的眼睛,“你要我們爲你賣命嗎?對不起,你或許可以去找我們那些做傭兵的同胞,但我們並不是爲了出賣武力而走出森林的。”
真是一羣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看起來年輕的人……精靈啊……
喬尼在心中嘀咕着。
“不不不,你們誤會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喬尼搖頭,“我和我的人並非要去參加貴族的戰爭,我們只爲自己的理想奮鬥。”
爲理想奮鬥?精靈們互相看了看,然後又一起看了看自己的某位同伴,最後看向喬尼。
“說說看吧,人類。”爲首的精靈點了點頭,“你們爲了什麼理想而戰呢?”
然後就是一番佈道。爲全世界的自由而戰,非常崇高的理想,加上喬尼的說辭,更能讓人熱血沸騰。不過這番話對於眼前的幾名精靈來說,效果並不是很顯著。
“我明白了。”精靈露出了欣賞與理解的眼神,但口風不鬆,“但請原諒,我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喬尼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鬆了開來:“你們要解救維爾薩境內的精靈奴隸?”
“可以這麼說。”那精靈點點頭,“剛纔失禮了,我是薩爾加,森林之子,珈藍部落最出色的弓箭手。很高興認識你,人類,你和那些骯髒的貴族不同,你是個善良的人。”
喬尼覺得有些臉紅了。
“你可以叫我喬尼。”喬尼點頭致意,然後繼續問道,“我理解你們崇高的目標,但恕我直言,幾天前我聽你們議論的時候,說是有部分精靈不願意重新獲得自由?”
“不錯”說到這事兒,薩爾加臉上的怒意很明顯,“我冒險潛入那個貴族的府邸,找到了他們,可他們卻說自己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不想再到處飄泊……福瑞斯特在上,這些傢伙竟然從內心中成爲了一個奴隸”
“這個……”喬尼沉吟道,“或許是因爲他們沒有受到什麼折磨吧……”
“不自由,毋寧死”薩爾加悲憤道,“而且我看過他們的住所,骯髒,污穢,就像是部落裡牲口棚一般。他們的自由活動範圍僅限於一個小院子,一個公用的廁所。我看過他們的食物,是豬肉……你能想象嗎?他們竟然吃豬肉”
喬尼有些凌亂了。豬肉怎麼了?
“豬肉在精靈的眼中是骯髒的。”安迪的聲音在一邊傳來,“像是排泄物一樣的東西。”
“自己人。”喬尼雙手虛按,制止了精靈們的敵對舉動,“安迪.默多克,奧賽丁的法師。”
安迪也不客氣,略略點頭,就搬了把椅子坐下:“我剛纔聽了一下你們的對話。有一部分精靈不打算離開自己的主人——請原諒我的措辭,而你們準備怎麼做呢?”
“那些墮落的傢伙都是在十幾或是二十多年前被抓來的,但還有一些是三年前甚至是這些年纔剛剛被抓爲奴隸的。”薩爾加稍稍平復了情緒,“我們一個月前殺死了一名奴隸商人,從他那裡獲得了一份名單。我們要做的,就是按照這份名單把人救出來。”
“然後呢?”喬尼問道,“把這些人都救出來之後呢?”
“我和我的夥伴本來是想出來冒險的,見識一下人類的世界。”薩爾加回答,“但現在我很失望。所以在一切之後,我打算回到自己的部落。”
喬尼非常失望。
“你真的願意遠離人類的世界嗎?”安迪突然開口,聲音很是飄渺,“這裡有森林裡沒有的食物,上面撒着香料;這裡有森林中沒有的美麗服飾,繡着漂亮的花紋;這裡有森林中沒有的刺激與驚險,足以讓你銘記終生,然後對你的子孫講述。你真的願意離開人類的世界嗎?”
喬尼的神志有些微微的恍惚。是啊,人類的世界那麼好,怎麼可能捨得離開呢?這美麗的世界……
不對。
喬尼看着安迪,眼睛微微一眯。這個……應該是魔法吧?這些事情完全不能說服去意已決的人。
顯然,精靈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你在玩火,法師。”薩爾加晃了晃腦袋,“不要用你那邪惡的魔法來
“啊,沒勁。”安迪喪氣地嘟囔了一聲,“精靈那幾十年的壽命不是白活的。”
然後他站起身來,轉身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我代表我的同伴向你們道歉。”喬尼心中埋怨着安迪,打着圓場,“但我確實認爲你們不應該回到森林。你們可以加入我的事業,這是件好事。”
“爲了解放別的奴隸?”薩爾加想了想,“爲了帶去自由?”
勸說進行的並不是很順利,但最終,喬尼還是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
“我和我的夥伴會加入你的。”薩爾加說,“但我們絕對不會參與到任何貴族的戰爭中去,絕對不會。另外,我們要收取佣金。”
就這麼談妥了。
這一天夜裡,有三戶村莊貴族在城裡的住宅遭到了匪徒的入侵,似乎是搶劫。混亂中有四名精靈奴隸逃走了,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貴族們的財產遭到了侵犯。於是城門緊閉,全城大索。
“快,城南的髒手酒館”一隊士兵從喬尼等人的面前狂奔而去,“閒人散開”
“我開始對我的決定感到滿意了。”薩爾加帶着斗篷,聲音低沉,“那間酒館就是我們準備用來出城的。”
“並不是每一個走私商人都能脫離城主控制的。”喬尼輕聲回答,“你們上一次只能說是僥倖。”
沒有出人命,就連現場也做過僞裝。當喬尼準備出城的時候,他毫無懸念地被守衛攔了下來。
“這是南方領主聯盟首領安德爾侯爵簽發的通行證。”喬尼與看守城門的一名騎士交涉着,“我和我的手下奉命前往北方前線。軍情緊急,還請行個方便。”
“這些是什麼人?”騎士猶豫了一下,擡手指向隊伍中那些罩着頭蒙着臉的精靈。
“這是我手下的刺客。”喬尼回答,“他們不想被人看見臉。”
“幾位男爵大人的府邸昨天晚上逃跑了四隻精靈。”那騎士,仔細打量着精靈們,“我懷疑它們混在你的隊伍裡。”
“是嗎?”喬尼呵呵笑着,“不可能,請不要隨便質疑我的信譽,先生,不然我會爲了挽回顏面而提出決鬥的。”
“那是你的權利。”這騎士油煙不進,“來人,讓他們脫下面罩”
五名士兵提着長槍就要上前,但立刻就被兩個奧賽丁人的小隊給控制住了。
“您是在代表此地的城主向安德爾侯爵開戰嗎?”喬尼收起笑容,面色冰冷,“我和我的戰士在南方浴血奮戰,抵擋坦尼亞斯人的進攻;現在我們又帶着武器,前往北方前線。爲什麼,先生,爲什麼我要在你這個龜縮在後方的膽小鬼面前受到這種侮辱?請去把你的上司找來,我要當面問問他,是不是打算和安德爾侯爵開戰,是不是打算和斯坦因納子爵徹底決裂”
這個帽子扣得有些突然了,而且怎麼看都是欲蓋彌彰。那騎士眉頭緊皺,盯着喬尼,又看看他身後的那一羣虎視眈眈的身背巨劍的戰士,猶豫了一下,退縮了。
“抱歉,先生。”騎士鞠了個躬,“我失禮了。”
如果這羣傢伙殺人滅口奪門而出……誰也攔不住。
“很好,我原諒你了。”喬尼點點頭,在一衆行商羨慕嫉妒外加恨的注視下,帶着手下魚貫而出。
“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兒,當最後一個奧賽丁人都走出了城門之後,城中城堡方向馳來一匹快馬,馬背上是一名擎着旗幟的騎士,“侯爵大人問你,爲什麼把這羣人放出城去?”
“他們是……”一番解釋。
於是那騎士就沉默着回城覆命了。
“啊,權力。”在城外很遠的地方,安迪感慨着,“你這萬惡之源”
接下來的旅途就沒有什麼太大的驚喜了。有幾座城鎮的貴族府邸被搶,然後來自維爾薩南方領主聯盟的奧賽丁傭兵們則會在第二天打破城鎮的戒嚴,強衝出去。
最後那些搶劫案都得到了解決。雖然贓物無法追回,但案犯都被處以絞刑。於是皆大歡喜,貴族方面出了口惡氣——反正也沒丟什麼東西;城鎮居民則暗地裡歡呼幾個地痞的死去。
找人頂罪是一門藝術,一門家傳的藝術。
至於奧賽丁人隊伍裡混着的十幾個矇頭包面的神秘人,即使有人感覺可疑,也沒有人敢去查看。任何想要查看這些可疑人員的士兵,都必須經過二十多個奧賽丁人。那些奧賽丁人的長劍在腰間,巨劍在背後,但那擇人而噬的眼神卻讓士兵們打消了那個愚蠢的念頭。
當精靈們完成了自己的解救任務時,喬尼的隊伍已經接受了十六個精靈戰士。問起當日爲何用通用語商量這種大事,薩爾加是這麼解釋的。
“自然是爲了掩飾我們的身份。”薩爾加指了指腦袋上的兜帽,“雖然這兩年我的同胞開始跑到人類的世界來做傭兵,但是人類對於我們的戒心還是很強的。”
於是喬尼就深刻地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另類,也深刻理解了第一次宣佈精靈加入的消息時,自己手下的驚訝眼神。
但是有些東西是可以超越種族的,比如美酒。當奧賽丁人和一羣矮人坐在一起拼酒吃肉,甚至是交流鍛冶的技術時,喬尼就已經註定要多帶上幾個矮人了。
“我不知道別的什麼。”那個叫托爾的矮人首領——一支五人冒險小隊的首領是這麼和喬尼說的,“我的好朋友說,你們要去追求自由,我們矮人最喜歡自由,而且正好接不到什麼像樣的活。你能給多少?”
好吧,自己需要工匠。喬尼是這麼勸自己的。
“每個月三枚金幣。”喬尼回答,“還有戰利品分配。如果有別的,像是請你們建築什麼的話,另外有酬勞。對了,麥酒不限量。”
矮人很滿意。雖然三枚金幣實在是少了一點,但他們本來就是因爲手藝不精而離開的家鄉,人類又看不上這些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口的矮子的戰鬥力——儘管他們很強。而且這位好心的人類說了,麥酒管夠。
撇開一切,有最後一句就夠了。
喬尼還有不少積蓄,但算算路程,無論如何也是不夠走到目的地的。和他在北方的時候一樣,沿途的盜匪和怪物這下倒了大黴了。那些乘着戰爭的混亂而崛起的強盜原本就不如北方的同行彪悍,連固定的營地都不敢設立。在精靈們的追捕中,他們……
連喬尼都爲他們覺得可惜——如果是讓自己獨立追剿的話,他們怎麼都不可能被抓住的,更別說暴露自己的據點了。
終於,當路上的商隊漸漸減少最後消失,當路上的難民漸漸增加直至不見,當道路上開始有巡邏的軍隊時,喬尼知道,他們就要到了。
花錢如流水而沒有收入的日子,就要過去了。
只要再走過這最後一座城堡,就是艾尼迪亞帝國的佔領區。在那裡,是等待被救贖或者等待被救援的維爾薩人,是喬尼事業的開端,是……
喬尼晃晃腦袋,把這些太過超前的念頭給拋出腦海。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在冬天的時候。如今的維爾薩北方正是夏日炎炎之際,眼看就要入秋。雖然橫遭兵禍,但因爲貴族聯合軍敗退太快,北方的農田並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除了因爲開鑿道路而毀壞的田地,其他的土地都是一片欣欣向榮。
看起來會是一個大豐收。
“我們的目標,就是這片美麗的土地。”喬尼站在一片農田的邊上,對自己的手下發表演講,絲毫不在乎背後村莊與更遠處城堡的騷動,“這裡的維爾薩人被奴役着,看管着。只有拋棄了自己信仰的人才能獲得平靜的生活,但他們也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由穿行”
這絕對比被奴役更加令人難以忍受。
“艾尼迪亞人的統治是殘酷的統治。這羣來自海外的一神教狂信徒比坦尼亞斯的白袍更加可惡。從這裡開始,我們要把這羣邪惡的傢伙趕下大海”
“趕下大海”將士們歡呼起來。
“進攻”喬尼反手拔出背上的巨劍,“豎起旗幟,隊形散開”
兩百多人的隊伍散了開來,放棄了縱深,簡單地分列兩排,排成了寬兩百米的陣型。寬廣的隊形踏過農田,但避開了長勢良好的作物。精靈們已經是褐色的長袍,但取下了兜帽。試圖堅守村莊的士兵看不見他們長地驚人的耳朵,但卻很快就收到了他們射來的精準的箭矢。
至於矮人戰士……守軍是真的看不見。
“衝鋒”當自由軍靠近到村莊兩百米的時候,喬尼用力揮舞了一下巨劍。戰士們吶喊着,衝了起來。
然後他們就衝進了村莊,毫無阻礙。
“敵人逃跑了。”眼尖的精靈指着遠處喊道,“朝城堡的方向”
第一場戰鬥就這麼結束了,殺傷數量零,損失數量零——那幾支示威與定位的箭矢已經被精靈拔了回來,毫無斬獲。
唯一的收穫,就是這個圍牆低矮的中型村莊了。一衆沒有來得及或是乾脆就沒有逃跑的村民跪在村莊的主幹道上,等候佔領者的到來。
他們看到了自由軍的旗幟,紋着一柄插着翅膀的巨劍。沒有人認識這面旗幟,但有旗幟的肯定不是土匪。這羣對各自的神祇虔誠的村民緊張地等待着,等待着救援,等待着救贖。
哪怕是曾經對領主老爺的稅率表示過不滿的年輕人,也開始懷念起那個可以自由地對着自己的神祇祈禱的日子了,也懷念起那個可以離開土地,去城鎮裡尋求未來的時代。他們曾經以爲這樣的日子一去不還,但……
會回來嗎?
“維爾薩的人民”喬尼意氣奮發,來到村民們的面前,“歡呼吧,你們得救了。”
剛說完,喬尼就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對——這話好像都是反派說的,然後村民們就會沉默,然後主角就會勇敢地站出來,然後這就是主角的初戰了……
啊,確實是一片沉默。
喬尼俯視着身前跪着地村民們,等待着勇敢的少年出現。不過他始終沒有等到。
“都起來吧。”喬尼雙手虛擡,“你們自由了我們是奧丁的自由軍,艾尼迪亞人已經被我們趕跑了”
輕微的騷動,然後重新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