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無一敢應聲,連陳婉柔、李潔兒、鄒清清都畏懼的垂下了眼眸,惟有楊語淑在看到阮七決時,委屈得落下淚來,撲到阮七決的懷裡,立時泣不成聲,好像受辱的是她,受委屈的也是她,“決,我恨她,我恨她們蘇家的所有人。”
聞言的阮七決自是知道楊語淑又想起了兩年前的事情,安慰似的拍着她的後背,眸光卻看向了跪在阮少陽面前垂眸澀抖的蘇苡欣,整個山莊的人都畏懼他,他覺得好是理所應當,可蘇苡欣那不是畏懼,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懼,不論淑兒如何的折磨她,她都會默默的承受,不會拒絕,亦絕不會求饒,可只要自己出現在她周圍,無論何時,她都會顫抖着身子,一雙眸子緊緊合上,彷彿在等着即將來臨的暴風驟雨。
他真的如此令她恐懼麼?爲何她惶恐的模樣會讓自己的心點點的生疼,渾身上下籠罩着一層負罪之感?那顫抖如寒風中搖搖欲墜的秋葉般的身子,竟讓他毫不猶豫的不忍起來,斂了神色,略怒道:“怎麼,莊內無事可做麼?”
威懾的腔調一啓,下人便紛紛躬身迅速離開了,留下的皆是在莊內有點身份的人,包括蘇苡欣。
看着那個女人若無其事的靠在哥哥懷裡哭泣,阮少陽便氣不打一處來,“哥,你沒看到剛纔她是怎麼對待嫂嫂——苡欣姐姐的,明明都是她的錯,你爲什麼還要這樣縱容她?”
“好了。”微嘆了口氣,移眸看向弟弟的滿臉憤慨與不平,“若非你胡言亂語,她怎會受懲?她是什麼身份?淑兒罰她也是應該的。”
蘇苡欣只覺顫粟的身子頓了一瞬間,隨即將眸子閉得更緊,繼續聽着阮少陽的怒吼,“哥,你怎麼能這樣糊塗?”
“夠了,少陽,你是不是又要讓我將你送到京裡去讀書?”
阮七決音落,阮少陽一副怒不可泄的瞪着他,這一刻,他嚐到了什麼叫做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滋味,還有什麼叫做無可奈何。
滿意的看着弟弟閉上了嘴,餘光掃了一眼依舊跪在地上的蘇苡欣,心裡忖慮着阮少陽喚的‘嫂嫂’二字,扶着略微收起泣音的楊語淑轉身而去,微風中,一聲輕嘆,‘嫂嫂’——麼。
“苡欣姐姐,對不起,我又連累你了。”扶着蘇苡欣站起來,發間幾許山楂花隨風飄落。
蘇苡欣含着看着阮少陽,艱難的扯起一抹淡笑,“不關你事。”莫說聽楊語淑數落已成習慣,更何況她還有着一個不爲自己所知怨恨的理由。
天空下起了小雨,周圍的一切霎時染了一層朦朧溼意,“我送你回去罷。”有些自責的垂眸,阮少陽輕聲言道。
蘇苡欣點點頭,斂下脣角那抹苦澀的笑,一會兒小蝶見到,怕是又得擔心受怕一番了,“嗯,走吧。”
淋瀝的小雨飄飛,空氣中瀰漫着冰涼的味道,眸光的餘光掃到那兩抹相攜消失在轉角的身影,蘇苡欣心下澀然,隨即沉沉閉上了眼睛。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初塵居中,小蝶含淚用溼絹爲小姐臉上的紅印輕輕擦拭着,一旁的阮少陽則是緘默無聲的垂着眼眸,神色裡攜滿了自責。
阮少陽太過安靜了,倒是讓蘇苡欣有些不習慣,輕輕推開小蝶的手,淡淡的笑言:“二公子,你別自責了,真的不關你事。”就若沒有阮少陽的存在,楊語淑只要拿到機會,亦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阮少陽略帶的擡眸看了蘇苡欣一眼,輕聲的說着,“你又喚我二公子了,肯定是因爲我給你找了麻煩。”
蘇苡欣嘆了口氣,起身來到他的身邊,“今日之事已畢,你再自責亦不可挽回什麼,所以不要再提了。”
阮少陽擡眸,直直的盯着蘇苡欣,眼神裡彷彿在期待着什麼,少頃蘇苡欣會意過來,微掀了脣畔言道:“少陽——。”
阮少陽這才鬆了口氣,起身言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昭然苑,你好好休息罷。”
蘇苡欣點了點頭,讓小蝶送着他離開初塵居。
落坐在梳妝檯前,銅鏡中臉頰上的指印還若隱若現,傷痕到是明日便消失,可心中的鬱結何時方可釋然,曾不止一次的告誡自己,順其自然罷,這就是自己此生的宿命,既是違抗不過,且事已至此,接受便是,可偏偏發生的事情,不容她不去在意,先前那份從容與談定又開始一點兒一點稱的離她遠去。
“小姐,你可不可以不去昭雲苑呀。”送走阮少陽,小蝶踏進室中,望着梳妝檯前的小姐的身影開口言道。
沒有直接回應小蝶的話,蘇苡欣只是略微的移過身形看向她,聽着小蝶繼續說:“手腕的傷還沒好,今日又讓楊小姐欺負,若是不出初塵居,小姐就不會受到這樣的委屈了。”她不能指責阮二公子有何不是,但離二公子越近,小姐受傷的次數就越來越頻繁,所以她不能不擔心。
“小蝶——。”蘇苡欣輕輕的喚着,因着她的擔憂,自己內心泛起了不安的情緒,“整個淅然山莊,那有你我存在的位置,只要我在淅然山莊一日,就若遵規克己,有些事情逃不掉,始終是要面對。”
小姐的話,小蝶聽了半懂,拿起小姐的手腕,心疼的看着那裡還有些於青,“小姐,餓麼?奴婢去端些吃的來。”
緊緊握着她的手,溫和的搖了搖頭,“不必了,反正也不餓。”
“那你早些休息罷。”小蝶說着,扶着蘇苡欣走向牀榻。
雨下了一夜,砸得房頂亂響,沿着檐溝滑過的雨水,在庭前形成一條剪不斷的直線。
院中滿地殘紅,連小草都被雨水壓得直不起身子,好在雨勢停了,但佈滿陰霾的天空依舊沒有放晴的打算。
小蝶疊好衣物,目光透向了窗櫺之外,“這兩日天氣溼得很,洗的衣物都得三兩日才幹,瞧着天色,一會兒定又得落雨,小姐,你身子不好,加件衣裳罷。”
聽着小蝶的話,蘇苡欣淡淡的笑了笑,隨即擱下手中的書冊起身,漫天的烏雲彌散,確是還得下雨的徵兆,“落雨也沒什麼不好,不過是可憐了庭院中的花花草草。”
今早昭雲苑派人來說二公子吩咐今日小姐不必前去,小蝶鬆了口氣,這些日子小姐確是累着了,讓她好好休息也好,倒了杯茶遞到小姐手中,“別在窗口站得太久,風涼會染恙。”
蘇苡欣聞言,心下雖是感激,亦起了幾分消遣之心,“呀——,小蝶,你如此話多,不怕以後夫家嫌你羅嗦麼?”
小蝶反應過來,略微的決羞紅了臉,“小姐胡說什麼呢,奴婢要永遠永遠陪着小姐。”
女兒家始終要嫁人,只期望自己能餘下些力氣替她尋得一良人才好。
“苡欣姐姐,苡欣姐姐——。”
院中突然傳來阮少陽的聲音,小蝶有些不快的斂下眉去,今天不是不用小姐去陪他用功麼,怎麼又找到初塵居來了。
見到小蝶蹙眉,蘇苡欣知道小蝶心中在顧忌什麼,輕輕的笑了笑,將杯盞遞到她的手中後,側身移步走了出去。
見到的只有阮少陽一人,蘇苡欣言問,“少陽,你怎麼來了?”
阮少陽眼神微閃,在蘇苡欣幾步開外駐足,“北蘭齋的筆今日有貨,我想讓你陪我去看看。”
呃——?前兩日是聽他說過毛筆不好用了,北蘭齋的毛筆在洛州城中視爲上品,只是料不到他竟然會邀自己前去,方想說什麼,小蝶走了過來說:“不行,二公子,小姐不可以隨便離開淅然山莊,若是讓楊小姐知道了,她會難爲小姐的。”
小蝶語聲剛落,蘇苡欣擰起了玉眉,“小蝶,不可胡言亂語。”
阮少陽知道小蝶並未亂說,反正現在蘇苡欣一定得跟他離開,因爲他有一個不得不讓蘇苡欣離開初塵居的理由。
“少陽,你的筆不是還有兩支可用麼?我看還是——。”
拉起蘇苡欣的手腕,不待她將話說完,“還是什麼啊,我就要今天去北蘭齋,快走吧,我連馬車都準備好了。”
蘇苡欣沒在說什麼,跟着前行的阮少陽走着,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背影,玉眸裡不由自主的浮上些許疑慮,而跟着他出了大門,直到上了馬車,才見他好像沉沉的鬆了口氣。
馬車緩緩移動,漸漸離開了淅然山莊的大門前,輕掀窗帷,幾許落葉從眼前飄過,放下撩簾的手,蘇苡欣問出了心中的疑慮,“少陽,你讓我出來是有原因的罷。”
阮少陽聞言,不禁神色微怔,隨即斂下眼來,“半個時辰前我去雪珠苑找娘,聽到楊語淑在向孃親說你的壞話,李潔兒與陳婉柔那兩個壞女人還幫着她說你的不是,我怕她再找你麻煩,就藉故把你拉出來了。”
這便是事情的真相麼?心中雖有些準備,然而親耳聞見,還是止不住內心的冷寒,李潔兒與陳婉柔她自不必多言,蘇家與楊語淑到底有怎樣的仇怨,難耐胸口堵塞,刻意的逼迫自己忽略,“少陽,我要謝謝你,卻是不明白你爲何要幫我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