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佑兒就醒了,許是對城裡的事情抱着稀奇的態度,昨夜興奮了好久才睡着覺,直拉着孃親問這問那兒的。
用過早飯後,他便一直囔着要出去,可蘇苡欣要疊元寶,怎麼能放心讓佑兒獨自出門,好在佑兒聽話,編了個理由,讓他安靜下來幫自己的忙。
“娘,這些東西都是做什麼用的?”他從來沒見過,一張四方的紙,可以變成像月亮一樣的形狀,他覺得很有意思。
蘇苡欣微頓手中的活計,隨即淡淡的勾起一抹笑意,“這些叫做紙錢,是要燒給另一個世界的人用的銀子。”
佑兒擡起頭來,疑惑的望着孃親問:“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世界在那裡,誰在另一個世界?”
將紙對摺,蘇苡欣微微的笑道:“另一個世界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那裡住着佑兒從來沒有見過,卻是娘最親的人。”
佑兒眨了眨明亮的眼睛,想着孃親的話,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卻是娘最親的人,“是爹爹麼?”
客房裡赫然盪開了滿室的寂靜,蘇苡欣怔怔的盯着孩子,有些意外孩子突然會這麼說,曾經他也有問過自己爹爹的事情,自己不是緘默不言,便是隨即找個理由轉移他的注意力,可現在孩子大了,自己又能瞞住多久。
伸手輕撫着他的頭髮,蘇苡欣抑忍住淺掀的酸澀,“佑兒想爹爹麼?”
佑兒想了想,看着孃親說:“佑兒不知道爹爹是什麼樣的,只是聽到根龍有爹爹,所以佑兒也想有個爹爹。”
父親的概念已在他小小的內心初成,現在雖然萌懂,但總有一日會清楚的問,那麼,屆時自己又該如何作答?“等佑兒長大些,娘再告訴你爹爹的事情好嗎?”只要他記住自己的話,便不會輕易再問了,孩子,原諒孃親的自私,原諒娘。
佑兒乖巧的頜首,繼續下了手中之事。
將東西備好,午時已過,用了些吃食,母子倆雙雙踏出了房門,踏出了客棧,上了先前吩咐小二哥顧來的馬車,朝着城門外而去。
佑兒咬着從客棧裡拿的點心,見到孩子健康快樂,蘇苡欣欣慰的笑笑,輕撩簾窗,馬車已出了城了。
昨夜又下了雨,道途中還有些泥濘,車輪輾過,濺起泥土飛得很遠很遠,連帶飛散了遙遠的記憶,斑駁往昔仍讓人揪心,可見不到,就算那記憶與自己有遙遠的距離,心疼的錯過,願意。
道途的景緻越來越熟悉,曾經的一切越來越真切清晰,開始掉眼淚了,每次都感覺再經歷了一次,如何的努力與抑忍,都止不住洶涌的睛水模糊眼睛。
“孃親,你怎麼了?”
稚幼的聲音入耳,蘇苡欣松下撩簾的手,拉過兒子緊緊的抱在懷裡,緘默無言,只是因爲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孃親——。”
又是一聲輕喚,自己還要讓孩子來擔心,真是太不應該了,蘇苡欣輕拭眼角的淚水,說:“娘沒事,只是想起了許多過往,佑兒現在不懂,等佑兒長大了娘再告訴你聽,好不好。”
他不知道離長大還有多久,只記得孃親答應過他,等他長大了,孃親會告訴他有關另一個世界的爹爹的事情,還有這次娘突然哭起來的事情,長大,應該很快了罷,“好。”
不多時,馬車停了下來,趕車之人在外喊着到了,蘇苡欣先下了車,隨即將兒子抱下來,付了銀子,趕車之人便離開了。
深深的一個呼吸,一手牽着兒子,一手提着提籃朝着蘇家的墓地走去。
點好香燭,裊繞的味道上升着,消散着,乳白的顏色就若自己初時的迷茫,一旁的紗篷隨風飄起白紗,小蝶,好像知道她來了。
小蝶,又一年了,我過得很好,上蒼還是眷顧我的,將佑兒賜給了我,現在他便是我努力生活的勇氣,見到你,曾經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閃如花絮,我們一起的記憶,不論是好是壞,都會永遠刻印在我的心裡。
佑兒只見孃親邊落淚邊燒着紙錢,卻是什麼都不說,跪在孃親身邊,靜靜聽着火焰噼叭的聲音,少頃後,紙錢燒完了,蘇苡欣說:“佑兒,這是小蝶姨娘,快給小蝶姨娘叩頭。”
小蝶姨娘是誰佑兒不知道,但磕頭他懂,磕了三個頭,方直起身子,又聽娘說:“小蝶,別怪我把佑兒這麼晚才帶來見你,呵呵,如果你還活着,佑兒一定粘你多過我,有佑兒陪着我,我並不孤單,你放心吧,明年我們再來看你,屆時佑兒又大了一歲,又懂得了許多的事情,我讓他說給你聽,好嗎?”
“孃親,到時候我將學堂裡的事情說給小蝶姨娘聽好不好?”
蘇苡欣含淚攜笑,點着頭,“嗯,小蝶姨娘一定會很高興的。”
蘇家的墓地長年都有人守着,小蝶不是蘇家人,當年阮七決也是將小蝶葬在了蘇家墓地附近而已,離開了小蝶墓處,蘇苡欣牽着兒子的手,遙望着蘇家墓園,隱約可見蘇文笙與蘇夫人的墓。
拉過孩子跪在地上,蘇苡欣磕了三個響頭,她不知道此時的自己該如何稱呼蘇氏夫婦,但往日的疼愛卻是她不可忽略與忘記的。
隨着孃親叩了三個頭,佑兒不解的問:“娘,這裡也是小蝶姨娘嗎?”
蘇苡欣黯然垂眸,吐出兩個字,“不是。”
可佑兒不依不繞,繼續問着,“那是誰?”
偏過頭去,望着兒子那雙不黯世事的明亮雙目,淡淡的笑了,“是孃親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他們也和爹爹一樣,住在另一個世界嗎?”
心,被什麼緊緊的揪着,蘇苡欣說:“爹爹不和他們住在一起。”卻不敢說,爹爹就住在洛州城裡,只要多呆個幾日,總會讓他遇到。
牽着兒子站起來,蘇苡欣說:“佑兒,我們回去吧。”否則回到城裡夕陽就快要下山了。
踏上回去了路,佑兒在道途中歡快的又蹦又跳,連蘇苡欣都不知道他在樂什麼,起了一絲好奇之心,開口問,“佑兒,什麼事情你這麼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