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馬

天色沉沉,雲霧陰霾,公主府黑暗的有些瘮人。

“我與婉兒從小一同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身邊從來沒有其他人,父母早逝,唯有一個姐姐。”駙馬輕聲說道,“日子久了,便慢慢地喜歡上了她。她孃親是教坊的藝人,雖然只是一個藝人,但是也是從京中回到陳郡的。京城之中的人,總有一些見過大世面的傲氣,所以一開始也反對我和婉兒在一起。”

“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我對婉兒的感情只增不減。甚至立志要考取功名,等到錦衣回鄉之時,便是娶她之日。可惜我祖父曾與人私奔,已經註定了我不能入仕參加科考。她孃親,想到我家徒四壁,想到我們姐弟連溫飽都成問題,終究放棄了我,讓她到了教坊。說什麼,就算是女兒家,就算不嫁人,但是有一身的本領技藝,也是可以養活自己的。”

他笑了笑。那時的憧憬,那時的美好,那時的兩小無猜,那時的溫柔靜好,都成了如今紮在她心頭的刺。

“什麼女子自力更生,其實不過是彈琴爲男子取樂罷了。”他咬牙切齒,“我一想到我的女人,到外面拋頭露面爲其他的男人取樂,我恨不得殺了自己!更恨不得殺了她的母親!”他嘆口氣,“婉兒識得大體,更懂得我的真心,她懇求她的娘,終究同意給我機會。我那時能想到的唯一能讓她放心的辦法,便是賣字畫,爲人作曲填詞。可是終究不過地位低微。有一回,我爲人添了詞,那人竟要求我再畫一幅畫。我沒想到,他竟然讓我畫那種畫。他甚至點名,讓我畫他和婉兒做那種事情的場景……”

“婉兒冰清玉潔,我平時都捨不得碰一下,又怎麼能容忍他人這樣褻瀆?連想一想都不行!我當時拒絕,可得到的,卻是一頓更深更悲憤的羞辱。連帶婉兒也因此被人罵作姘頭。”他雙眼赤紅,牙關緊緊地咬着,“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的沒用,我連怎麼罵回去都不知道。直到教坊中的藝女來了,將孫婉帶下去,將那個紈絝轟走,我才得以脫身。那日,我被婉兒的母親叫了過去,我看見她對我絕望失落的眼神,還有她對我的摒棄。我知道,她後悔了,她再也不願意將婉兒嫁給我了。”

他冷冷一笑,“那日,我回到家裡,原本以爲還有姐姐可以傾訴,可卻沒想到,姐姐也不見了。她只留了一封信,拋棄了我,遠走了……”

“她爲什麼走?”木梓衿問道。

“不知道。”他搖頭,“或許,是因爲,在陳郡受盡了各種奚落,受盡了各種嘲笑羞辱,受盡了各種苦痛,她已經無法在承受,所以寧願離開吧。”

“後來我在陳郡又等了兩年,終究沒能改變我的命運,我終究認識到,如此下去,我失去的不止是婉兒,還有更多。”他猛地握緊雙手,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我有一身的才華,傾國的抱負,我的能力才力不輸給任何人,憑什麼就因爲我祖上的人犯了錯,便要讓我從此低賤下去?”

“那一日,我決定離開陳郡時,婉兒來送我。她告訴我,讓我快點回去,否則,她不知道還會不會等下去。她說,一個女人的年華是有限的,若是她等不到,便不會再等。我知道,她是故意這樣說,或許是想留住我,或許是想讓我快點回去。但是我依舊沒有回頭。”

“我到了京城,想盡各種辦法進入謝家。可是我一沒有人脈,二沒有錢財,到了謝家門口,連守門的小廝都像趕狗一樣趕我走。終於有一天,我等到了謝家家宴。那一天,皇后會來謝家,我不知道我當時怎麼想的,竟然攔下了皇后的鳳駕。我沒有想到皇后得知了之後,並沒有怪罪我,反而是將我帶進了謝家的家宴之中。在家宴上,我雖然不敢如何表現自己的才華,但是也儘量不讓自己沒有存在感。

謝家有的人故意藉機貶低我,想將我當做伶人取樂,我便順勢彈了古琴,卻不想恰好讓受邀來的昭陽公主青睞。”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日,昭陽公主錦衣華服,雲鬢高堆,滿頭珠翠,美得像個仙子,美得就像是從瑤臺而來的神仙,我看着她,竟然險些看出了神。謝家家宴結束之後,謝瑾瑜和皇后,竟然找到了我,他們問我,願不願意娶昭陽公主,若是願意,皇后會替我做主。當時的皇帝,很是喜愛昭陽公主,若是謝家的人能夠與公主攀上親緣,那將是一件錦上添花的喜事。”

“說實話,我當時滿心的喜悅和期待,受到了打擊。我原本是想考取功名,一展雄心壯志和才華,可是,最終卻要靠着女人的裙帶享受榮華。我若是答應,便就是自己都會瞧不上自己。”

“可是你最後還是答應了。”木梓衿冷冷地說道。

“是。”他苦笑,“我答應了。那日我出了謝府,便前往貢院,我想去看看,那裡和我一樣滿腹經綸的儒生到底是什麼樣的。哪知,我去看了之後,一打聽才知道其中的情況。朝廷官場,官官相護,儒生雖說都是學生,可個個都是出自名門望族,不是富家公子,便是權貴之後,別人無權無勢的人,只會遭人鄙視唾棄。”

“我記得非常清楚,那日我剛離開貢院,便遇到一個人。那人以前與我同在一個書院讀過書,可是他那時已經是個六品小官,雖說是六品,可他鮮衣怒馬,錦衣玉食,在官場混得如魚得水。他見我狼狽,風塵僕僕,好心地請我吃飯,並熱情的爲我找賺錢的門路,我當時身無分文,要山窮水盡,便答應了他。誰知,他竟然捉弄我,將我帶到了平康坊。”他滿臉怨憎和殺意,憤恨不已。

平康坊,木梓衿微微一愣,那還京城之中,妓院和象姑館雲集的地方。難道他的朋友,竟然讓他……

“他竟然羞辱我,說我這副容貌,若是不能考取狀元,做皮肉生意也會賺得盆滿鉢滿,若是不介意,他願意……他甚至願意出錢養我!”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說道:“那一日,我在象姑館之中見到一人,那人與我一樣,同樣是來京考取功名的書生,卻不想,幾番輾轉,淪落成了小倌。我看見他的模樣,一身風塵,一身脂粉,嬌柔做作,明明是個男人,卻要學那些□□一樣,曲意逢迎伺候那些腦滿肥腸的人。你不明白我當時的絕望,我看見他,彷彿看見了多年後的自己……”

“我回到謝府,顧不得其他,沒有猶豫,便答應了謝瑾瑜。他十分的高興,說我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他會爲我安排,讓我成爲謝家第四房的嫡子,而再也不是什麼罪人的孫子。我將從此拋棄低賤卑微的身份,從此不再被人唾棄輕視……”他擡頭,看着木梓衿,問道:“你明白那一刻我的感受嗎?我當時,彷彿一下子到了天堂,又彷彿,一下子墜入了地獄……”

木梓衿木訥訥地看着他,不言不語。天堂和地獄之間的距離,不過就是一念之差。她完全懂得。當她失去父親,失去一切時,她身處地獄。可她遇到寧無憂之後,她便不在地獄了……

“那一日我就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已經不再是謝璘,而是謝瑞軒。”他起身,看着偌大的公主府,說道:“我這幾年,得到公主的寵愛,身份尊貴,一身榮華,任誰也不敢再看不起我。當我當上駙馬的第一件事,便是告訴公主,我討厭那個六品的官,公主爲了討我歡心,一句話就讓人殺了他!你看,有權有勢,連人的性命都可以玩弄於鼓掌之間,有什麼不好?”他慢慢擡手,看着自己的手心,慢慢地將手握緊,“可惜,我這雙手,終究,還是沾上了婉兒的血和淚……終究,是我間接害死了她……”

“難道你現在後悔了?”木梓衿問道。

“後悔?”他嘲諷地看着她,嘴角一抹冷笑,“我爲什麼要後悔?事到如今,我後悔還有什麼用?難道我後悔,還能讓婉兒活過來嗎?紅線,你也許跟着楚王沒有嚐到過人情冷暖,不知道這世態的炎涼,所以你總想着什麼後悔不後悔。可是我告訴你,任何事情,都沒有後悔的機會!一旦陷進去了,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她看見他慢慢地收斂了嘴角的笑容,薄薄的脣輕輕地顫抖,再微微垂眸,昏暗的燈火之下,兩行清淚默然滑下。

“那你叫我來幹什麼?”木梓衿不解。

他嘆口氣,顫抖身體僵硬着,伸手慢慢從懷中摸出一枚玉石來,轉身遞給她。

藉着晦澀昏暗的燈光,她看清了他手中那枚光滑潤澤的玉片,那是孫婉用來撥琵琶的撥子。撥子上,細細的鐫刻着一個“璘”字,如今,那微細的字跡,在微弱燈火之下若隱若現。

“你將這個也帶回陳郡,隨她屍骨一同埋了吧。”他低聲說道,“我原本也是想留下來做個念想,可思前想後,既然我依舊選擇做駙馬,那世上便不再有謝璘了。”他淒涼地一笑,說道:“謝璘已經死了。以往他們如此的相愛,愛到承諾死後同穴,那便讓這枚撥子,代替謝璘,隨她走吧。”

她伸手將那枚玉石接過來,輕輕地放在手心裡。

他轉身,不再看她,而是慢慢地走進偏殿之中,輕聲說道:“你可以走了。”說完,他又停了停,深吸一口氣,似乎微微猶豫之後,才低聲說道:“看在你破了案子,算是還了婉兒一個公道的份兒上,我給你一個忠告——小心謝家,小心太后!”他轉頭,斜眼看着她,眯了眯眼,說道:“或許,終有一日,謝家人……”

謝家人會如何,他終究沒有說出口,木梓衿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想,他自己也是謝家人,就算再怎麼感激她,也不會無私到出賣家族的地步。但是,此次來看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的。

順着小道,一路秘密離開公主府,伸手的燈火一一熄滅,身後的黑暗慢慢地彌散開去。

她微微擡頭,嗅着空氣之中微涼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走出公主府,夜色之中,忽然走來一個身影,那人似乎披戴着滿身的星輝,如淡淡的月色,不耀眼,不煊赫,卻明亮皎皎,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他身後是一片湛藍的天際,天幕遼闊,蒼穹如海,星河澹澹,他看着她,見她走來,微微緊張的神色似乎放鬆了不少。

她快步向他走去,心頭似有輕浮的鴻毛幽幽劃過,“王爺?你怎麼……”

他停了停,轉身而去,向着聽在街道盡頭的馬車而去。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他微微轉頭,沉聲道:“還不走?難道還想留在公主府?”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公主府,那遼闊峭楞的府邸輪廓,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奢華絢麗光彩。任憑他曾經金粉煊赫,任憑他曾經門庭繁華,都化作了這如今暗夜之中,一座寂寥冷清的空城。

她立刻擡腳追上他,與他並肩而行。

她將懷中的玉片拿出來,交給他,說了原委,他看了看,交給身旁的納蘭賀。

“王爺不想知道他對我說了什麼?”她好奇又探究地問道。

他笑了笑,不上她的當,輕聲道:“你若是想說,會自己迫不及待地告訴我。若是不想說……那我就要懷疑你的忠誠了。”

她失笑,說來說去,其實他都佔上風。“王爺,他雖然沒有對我說什麼實際的線索,但是也不是沒有任何收穫。”她擡頭,看見他雋秀清雅的輪廓,在夜色之中,如連綿起伏的山峰,強行忍住內心的悸動和盪漾,她輕聲說道:“他告訴我,讓我小心謝家和太后……”

他停住腳步,蹙了蹙眉,“他不止是提醒你,也是借你的口提醒我。畢竟,你現在是我的人。”

她贊同的點點頭,“那該如何?要乘勝追擊嗎?”

他搖搖頭,“謝家人不會那麼簡單,何況,謝家背後,還有顧家。”他笑了笑,“慢慢來,如今他們的勢力也被削去不少,接下來,我們可以輕鬆一陣子了。”

她隨他一起上車,車上暖氣融融,兩旁街道之上,闌珊斑駁的燈影交織徜徉,萬家燈火此時依次亮起,又有無數燈火漸漸熄滅。

這京城沉浮,風雲詭譎,是平靜也好,是驚險也罷,從此,他們兩人,都要一同走下去了。

光影在車簾上投下兩人的剪影,如斯寧靜安詳。

是夜,二更之後,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夜風呼嘯之中離去,帶着那臺曾經一曲名動陳郡,再一曲名動京城的舞曲的曲項梨形曲項琵琶,朝着一個未知的方向和地方,寂寥而去。

曾一曲紅綃,曾一枝紅豔,曾名動京華,都將被這無聲的風雨,悄然地掩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冠蓋京華,至此完結,有些感慨。寫文三年……第一次有很多話想說,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對了,不知道大家對於“陳郡謝家”瞭解多少。

陳郡謝家,與琅琊王家一樣,都是從魏晉時期興起的頂級門閥世家,其中代表人物有謝安等。與當時的琅琊王家並稱“王謝”。着名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詩中的“王謝”便指的是琅琊王家與陳郡謝家。唐朝人最喜歡以漢朝等朝代的典故自況。當然,陳郡謝家在南朝末年的時候就沒落了。此故事爲架空,這陳郡謝家雖然是有借鑑歷史上謝家的意思,但是絕對是戲說的。

其實在唐朝時,最鼎盛的門閥是蘭陵蕭氏,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了解一下。

若是大家想了解更多的唐宋時期的民風以及故事等,推介大家去看森林鹿的《唐朝穿越指南》這本書風趣幽默,又十分地嚴謹,可以說是嚴肅活潑的一本書。

宋朝的話,便是吳鉤的《生活在宋朝》也挺不錯的哦,本文之中的幾個戲法,都是從此文之中戲說出來的。有歷史依據可考。

最後,朋友們,願我們一起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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