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尤其怕冷,原在大齊時,蕾情宮中每一處殿宇就設了許多炭盆,而後遠嫁北魏,天氣一旦轉涼,也是必要炭盆和暖爐的。而今來了金國,卻是什麼保暖的東西都沒有。
金國的氣溫極冷,連枝頭的梅花都開始難以禦寒,況於無憂?還沒來幾日,便已經着了風寒。
衆所周知,金國是沒有炭盆、暖爐和看病郎中的。
這日,正是大雪之日。
重華宮的宮人進進出出,忙得不可開交。既然沒有看病的郎中,只能用物理療法治無憂的病,因而忙進忙出地燒熱水,爭取把仙棲居的溫度升高,還要準備冰毛巾,先把無憂的體溫降下來。
北魏皇宮急招各位皇子,因而這幾天龍千墨都不在金國,尚還不知道無憂的病。
婉夷與汀怡是無憂的貼身侍婢,一邊替無憂換冰枕,一邊討論着。
“公主來國內不久,一下適應不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要給公主找一位郎中來。”婉夷也不停下手裡的活,看着無憂虛弱的樣子,忙向汀怡說道。
汀怡遲疑了一會兒,才道,“君上定了國規,不許郎中看病。咱們伺候不周頂多就是死罪,犯了國規可就是誅連九族的大罪呀。孰輕孰重,你自己權衡吧。”
無憂已然昏睡過去,所以並沒有聽到她倆的對話。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顧着自己的命麼?你不去請便我去請!”婉夷放下手中的冰枕,迅速衝出了重華宮。
金國的郎中並不是不會治病,而是不敢治病。婉夷若在國內找,定然是找不到的,只能到外面去找。離金國最近的,便是北魏了。
私自帶人進國是大罪,輕則株連九族,重則連家中男丁的名字,都要從宗祠中剔除。
婉夷不要命地來到城門口,出示了重華宮的腰牌。
估摸着過了兩個時辰,婉夷帶着一位女郎中回到重華宮。
女郎中名爲於靈,是婉夷自北魏找來的民間郎中。因着北魏與金國水火不容的關係,從北魏找人去金國很不容易,除了要極高的出診費外,還要有足夠的勇氣。
有郎中願意來,已經是萬幸了,婉夷並不挑剔其醫術,也不過問她的出身。畢竟北魏是“郎中之鄉”,顧名思義。
宮人們見那於靈手裡提着藥箱進入崇敬殿,皆是一驚,一致埋頭做自己的事,像是在說:郎中不是我請來的,不關我的事。
於靈跟着婉夷去了仙棲居,見無憂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眼底閃過一絲心疼,馬上打開藥箱,着手爲無憂把脈。
許是因爲民間郎中的身份,於靈並不懂宮裡的規矩,替無憂把脈時,直接坐在了牀沿上,而不是跪在牀邊。
病情急迫,婉夷也顧不得這些規矩,只站在一旁,安靜地看着無憂。
須臾,“還好病得不重,”於靈行至案邊,揮筆寫下一張藥方,交給婉夷,婉夷卻遲疑了。
金國亦是沒有這些藥的。
私自運藥入國又是一樁大罪。婉夷再次不怕死地出了城,小心地將藥帶進了金國。
重華宮上下沒人敢幫婉夷煎藥,個個都躲得
遠遠的,全當沒有看見。好心的只會勸解婉夷幾句,婉夷卻是不聽,因爲無憂對她有恩。
前些日子婉夷的家人病了,無憂不僅給了她足夠的銀錢,還把自己的腰牌送給了她。也是像這次一樣,婉夷不怕死地出國請郎中、抓藥。
有沒良心者見了,竟入宮告了御狀,還是無憂替她擋下了,這事纔沒有傳到龍千墨耳中。
犯過一次死罪的人,總歸會不怕死一些。
又是進進出出忙了好久,無憂的燒總算是退去,現下只要再服幾帖藥就可以清醒了。
就在這時,龍千墨突然回來了。
汀怡急急忙忙地跑進仙棲居,“婉夷,外頭傳來準確消息,君上回來了!你快把熱水和藥罐收一收!”說着,又轉向於靈,“於郎中,你先去葆中殿避一避,不然整個重華宮都要遭罪了!”
於靈點了點頭,擔憂地看了一眼無憂,跟着汀怡往葆中殿而去。
婉夷以最快的速度收了熱水和藥罐,再打開各個窗戶,仙棲居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冷意。
無憂似乎感受到了驟然降低的溫度,全身都顫抖起來,婉夷馬上取出幾牀棉被,一併蓋在她身上。
也不解寒,無憂顫抖得更加厲害。
就在此時,重華宮外響起一陣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婉夷頓時慌了陣腳,想來龍千墨也不會掀無憂的被子,隨即將剛從外面買來的暖爐,塞進被窩,無憂才慢慢停止了顫抖。
這下終於鬆了一口氣,婉夷忙去仙棲居門口迎接聖駕。
“奴婢參見皇上。”婉夷見龍千墨來,忙福下身子。
見無憂沒有出來迎接,龍千墨惑然,“千夜公主在忙什麼?”
若是如實說,龍千墨一定會遷怒於宮人。反正已經請了郎中,不如悶聲不說,說不定可以躲過一劫。
想至此處,婉夷答道,“回君上的話,寒天地凍的,公主尚不適應,難免睏乏疲倦,現下已經歇下了。
說着,又補充了一句,“待公主醒了,奴婢們一定陪着公主長跑。”
龍千墨點點頭,也不多問什麼,只快步走進仙棲居。
剛一進去,便有濃重的藥味撲鼻而來。龍千墨頗通藥理,因而對此極爲敏感,凝眉道,“怎麼會有藥味?”
婉夷見龍千墨進去,便心虛地窺視他的神色,見他似乎聞出了異樣,心下一驚,臉色更是心虛了一分,但這畢竟是誅連九族的大罪,又很快恢復了常色,“晨起時,奴婢受了點傷,因而用了金創藥。君上嗅覺靈敏,竟能覺出餘味來。”
金創藥的氣味,有誰能比龍千墨熟悉?龍千墨冷冷一笑,“朕記得,前些日子你私運藥品入國,是千夜公主暗地裡保了你,如今公主歇下了,你便要自保了麼?”
他竟知道!婉夷惶恐地跪了下來,雙眼因心驚而淚眼朦朧,嘴硬道,“奴婢不曾做過此事,定然是小人誣陷,還請君上明察!”
反正已經銷燬了證據,任憑他口說無憑,她只要不承認,罪名也就不成立了!
見她如此,龍千墨隨即怒道,“當朕是嗅覺失靈
麼?!兩次私運藥品入國、欺君犯上,可都是誅連九族的大罪!”
汀怡急步而來,叩首道,“君上恕罪,婉夷並非刻意爲之,實在是公主重病,迫在眉睫!”
一聽無憂病了,龍千墨怒意全無,留在臉上的只有驚色,“朕才離開了幾日,怎麼公主就病了呢?”
汀怡神色凝重,“國內尤其寒冷,公主身子孱弱,哪裡受的住?沒得炭盆、沒得暖爐,夜晚身子便凍僵了,遂着了風寒。原還不打緊,只要服了藥就好了。惜了國內沒有郎中,這病一耽擱,就成了重病了。”
龍千墨這才注意到正靜躺在牀上的無憂,臉上毫無血色,像是生了極大的病。被窩裡的暖爐似乎慢慢沒了溫度,她又開始顫抖起來。
既然事情已經敗露了,婉夷也不想抵賴了,亦叩首道,“奴婢已然請了郎中,還請君上批准公主就診!公主待奴婢有恩,奴婢只要看到公主病癒,便隨君上發落!”
無憂輕顫着的身子惹人愛憐,像是正無助的小女子,待人伸出援助的雙手。想必不論哪個男人見了,都是我見猶憐。
見如此,龍千墨哪裡還顧得什麼國規森嚴,隨即下令道,“快請郎中來爲公主診治!若是公主有個好歹,朕便活埋了整個重華宮!”
聽他這麼說,婉夷與汀怡大喜過望,風跑去葆中殿請了於靈來,重華宮頓時又籠罩在濃濃的藥味之中。
這次,宮人們終於“好心”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細心替無憂煎藥、伺候無憂服藥。
婉夷卻是信不過這羣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凡事都要親力親爲,以免牆頭草照顧無憂不周,反而病情惡化。
金國終於引進了大量炭盆和暖爐,一應全部運進了重華宮,一時間,重華宮中如春日般溫暖,無憂的病也漸漸好轉,終於清醒過來。
無憂醒時正是卯時,身邊只有婉夷陪着,看她黑眼圈濃重,可見這幾天都沒睡好。
感覺到被窩裡的動靜,婉夷很快醒了過來,話還沒說,眼淚就先一步流了出來。
剛一醒就看見哭哭啼啼的婉夷,無憂的心驟然一緊,下意識地想到龍曦辰的安危,不明所以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這幾日龍千墨回國,難不成帶回了關於龍曦辰的壞消息?越想越是害怕,無憂見婉夷總是不說話,急得抓住她的雙手,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婉夷慢慢恢復過來,不顧主僕禮節,一把抱住無憂,“公主,你終是醒了。”
無憂更是不明其意,“我怎麼了?”
“公主忘了嗎?”婉夷輕輕抽泣了幾聲,“前些日子公主着了風寒,這一病就是五日,時而高燒不退,時而四肢發寒,很快昏厥過去。而後於郎中來,本說三日之內即可痊癒的,誰知三日過去,也不見清醒。又連續服了七日湯藥,病情才稍稍緩和了。”
原來不是龍曦辰出事了,無憂這才鬆了一口氣。
聽婉夷的口述,無憂這一病便是半月了,她只一味睡着,卻不知時光飛逝。
無憂輕輕推開婉夷,這才覺出房間的異樣,奇道,“婉夷,是春天到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