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無憂只覺得魂不附體,已然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美兮之名的由來詩句,再次浮現於腦。她若是要死,也該等到美兮順利生產,現下,絕對不能死!
如是這樣的念頭一來,無憂驟然睜開雙眼,眼前的牀帳漸漸自模糊變得清晰,這是相宜殿內室的牀帳,並不是產房的!
只聽得一旁有江芊熠的聲音,“醒了、醒了,終是醒了!”
無憂腦子還懵,想也不想便先問道,“美兮呢?美兮呢?”
玉玲瓏欣慰一笑,湊上前道,“放心吧,孩子已經平安降生了,確是個女孩兒,已經被戚姑姑抱去了。”
也沒聽清她的話,只聽得平安降生,似是不信,便又道,“快抱來讓我看看!”
江芊熠的臉上也掛着欣慰的笑容,細聲道,“孩子現下還不能抱出來,估摸着還要兩刻鐘時間呢。”
催產藥的味道還徘徊在嘴角,口裡全是讓人噁心的苦澀味道,無憂微微緊眉,作勢要起身。
汀怡忙伸手去扶,沁寒隨即拿了幾個靠枕來,墊在無憂的背後,襄伶將熱了一遍的紅棗羹端來,喂與無憂喝下,苦澀之味才點點隱去。
“我昏睡了多久?”無憂的臉色漸漸恢復,沁寒又熱了東阿阿膠的湯藥來,“郡主先服藥吧,邵郎中說服藥時間不能拖,不然月子也難控制。”
聽是這樣,無憂才乖乖地先服了藥,一連各不相同的十幾碗湯藥灌下去,無憂不禁打了一個嗝,終是滋補完畢。
服完藥,最初沉重難以負荷的身子,終是恢復了有孕前的輕盈,只是還不能下牀。
江芊熠不放心地把了把脈,確定了她無礙後,才自牀沿起身,向一屋衆人道,“我有些話要與郡主單獨說,你們都先出去吧。”
待一屋人都出去後,江芊熠忽而怒目而對,“爲何瞞着我?!”
無憂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幕,只泰然自若道,“你明白的,又何必多問呢?”
天氣依舊炎熱,正如深處熱鍋中一般,全身上下的皮膚皆快要被烤熟了,脾氣便更是火爆了。
江芊熠強忍下怒意,緩緩坐於一旁的椅子之上,濃眉緊蹙,原本咧開的大嘴巴,現下也收了不少,肅然道,“你可知早產對孩兒的影響?”
無憂默了一會兒,才道,“所以,孩子的安危,我便全權交到你手上了。”
“如此信得過我麼?”江芊熠靜靜看着她,雙眸中彷彿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要這孩子平安,她可要吃不少苦頭。你不怕我一心軟,直接給她個痛快?”
她說得極是認真,無憂扯了扯嘴角,笑得並不輕鬆,“兩月前若不是你拼命護之,這孩子根本不可能保住。再者方纔,我幾次想要昏死過去,都被迫醒來,不論怎麼都使不上勁。直到你來了,我略略有感覺到一絲涼意,迫使我放鬆了神經,才讓難產之症緩解少許。若沒有你及時搭救,美兮許也不能平安降生。”
“嚴重者,還可能造成我與美兮俱亡。我欠你兩條命,你若要拿去,便只顧拿去吧,我不會心存怨念。只是美兮若沒了,我也絕不會苟活。”
這並不是威脅,自她懷喜開始,她便有了這樣的決心,絕不拋下
美兮,獨留人間!
江芊熠默然,繼而語重心長道,“你不怕死,就不怕諸多人,會因你的死而傷心欲絕麼?琳荌,你都已經十九了,又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如此小孩子脾氣呢?”
沒想到她認真起來,還有幾分長輩的模樣,無憂憂然道,“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柔菡,你不明白,現下於我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美兮了,她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明白的。”江芊熠微微一笑,“我自然明白的,定然幫你照顧好她。”說着,俏皮一笑,“再怎麼說我也是她乾孃呢,怎麼忍心傷害她?方纔是與你開玩笑的。”
無憂跟着一笑,責備道,“日後可不許開這樣的玩笑了,我會當真的。”
兩人相視一笑,又和好如初。江芊熠起身而去,坐於她一旁,伸手挽住她的臂彎,嬌笑道,“若是我能隨你一同入京就好了,萬一你出了事,我也好及時救治。”
“不會出事了,”無憂尷尬一笑,“京城裡多得是太醫、郎中,不少你一個,你就留下來,照顧你的乾女兒吧!”
美兮剛交到無憂手上時,她已有了一些分量。
戚藝善說:早產兒原是不會過重的,但因那兩月的滋補,使得美兮成長加速,雖是八月的早產兒,卻像是在母體中待了九月一般,與其他嬰兒並無太大分別。
因着在母體之中生長過於迅速,導致離開了母體便暫時停滯了生長,十日過去,還與剛出生一般。
江芊熠說這並不要緊,只要讓奶孃每日服用滋補的藥物,將藥物化作奶水,補充給美兮即可。
經她這樣的方法一試,果然有了效果,看着美兮慢慢睜開雙眼,無憂心下喜然,爲此開心了好幾天。
二十日總是過得這樣快,月子的血總算是被藥物遏止住了。
最早今日下午,最遲明日一早,京城派來的大部隊便要來護送越侯和琳荌郡主進京了。
這次進京,一是爲探龍曦辰疑心的虛實,二是爲看一看寧溫雲。昔日一聲不響地便離開了金國侯府,只留寧溫雲一人孤軍奮戰,她定然吃了不少苦頭,正好藉着這個機會,向她道個歉。
臨行前,龍空名便帶着陶溫爾來了鎖沁宮。
“蕾兒,當日我口無遮攔,才說錯了話,其實我心裡並不是那麼想的。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純潔和美麗的女孩兒!”剛一進門,陶溫爾便像背書一般,將這兩句話脫口而出。
兩月餘來,他每日都在默唸這句話,不管是上朝、看書、吃飯、練武,甚至做夢,都心心念念、不曾忘卻。
事情已經過去兩月餘,無憂也早就忘於腦邊了,只一笑,如沐春風,“溫爾兄,我已經不是計較那事了,你也不必內疚了。”
“那太好了!”陶溫爾開懷一笑,又迫不及待地吩咐一旁的宮人道,“我的女兒呢?現在何處?快抱來讓我看看。”
無憂掩嘴一笑,“你的女兒?美兮何時成了你的女兒?”
陶溫爾跟着一喜,“美兮?這是女兒的名字?一聽就知道是你取的,真是美極了!”
看着她的臉色一黯,龍空名忙道,“陶兄,美兮被乳母抱去了,你且讓戚姑姑帶你去看看她吧。”
陶溫爾應聲,跟着戚藝善離去。
見他遠去了,龍空名
便拉起無憂的手,帶着她往後院的花園踱步而去,至一處僻靜陰涼的地方止步,“美兮這個名字不好,必須改。”
不遠處便是竹林,茂密的竹葉,時而被微風吹得作響,那葉子與葉子碰撞的聲音,便是這夏日最爲清涼的音樂。
花池中的睡蓮,像是說好了一般,競相開放的都是淡黃的花色,靜靜躺在荷葉之上。一動一靜,正好與微動的竹葉,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聽要改名字,她立時一驚,雙眸之中頗生厲色,“那是我的孩子,你沒資格決定她的名字!”
龍空名默了一會兒,恢復了常色,靜靜道,“琳荌,有孕五月時,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她默然......
那是一個雨日,小雨一直綿綿不停地下了一天一夜,卻還是沒能降低越國炙熱的溫度。枝頭的知了聲全然消逝,開始了陣陣動聽的蛙聲,隨着小雨越下越大,蛙聲也漸漸明顯。
就是那日,她下定決心要做真正的琳荌郡主,其首位重要的事,便是要忘記龍曦辰,忘記自己曾經是雪傾妃。
昔日他狠心將落胎藥喂入她口中,差點害得她永遠失去美兮。她口口聲聲說着恨他,卻是怎麼也恨不起來。
因爲美兮的命本來就是他的,美兮便是爲他而生的,他現下不要了,自然有權利殺了美兮。而她,自然是沒有權利反對的,因爲一開始,便是她心甘情願要爲他生子的。
這便是女人的命運,生死從來由不得自己,就連腹中之子,也是夫君一句話便可以決定去留的。
可這只是北魏女人的命運,爲什麼要左右她這個大齊的女人?諸多不公的想法浮現於腦,她便決心要忘記他。
當時,龍空名說了一句,“要忘記一段舊時感情,最好的辦法便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那時她還有些不明白,因而有些誤會,還以爲他圖謀不軌。現下一想,他所說新感情,指的便是陶溫爾吧?
“我已然忘記了他......”說罷,無憂又頓了頓,強忍下心痛,才繼續道,“是真的忘記了,只是在生產之時,諸多回憶又浮現於腦,我不得不記起以前的事。”
“你以爲我不想忘記嗎?你以爲我喜歡這種藕斷絲連的關係麼?以前的每一份回憶,到現在都是我一處處傷痕,有誰會喜歡自揭傷疤呢?”
龍曦辰和龍千墨六個字,曾經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愛着還是恨着,她早已分不清。她只知道,那是她一生中,最爲重要的兩個男人,想要徹底忘記,談何容易呢?
看着她無助、近乎瘋狂的樣子,龍空名心下憐憫,下意識地伸手,一把將她拉入懷中,“我並不懂得安慰女人。但你若想哭,便在我懷裡哭吧。有個肩膀,總有個無形的安全感吧?”
她卻是沒有哭,只輕輕依偎在他的懷中,像是個無助的小女人,“你覺得我還能開始一段新戀情麼?”
“自然,”龍空名語氣十分肯定,他亦不是守舊保守之人,豁然道,“你現下不是雪傾妃,更不是千夜貴妃,而是我的表妹。你是最純潔的琳荌郡主,自然有權利尋求自己的幸福。”
正如他所說,琳荌是她的一個新生身份。他給了她一個新生,便是希望她能幸福。
她微有感動道,“空名,謝謝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