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夜忽然間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裡雖然是乾乾淨淨的大理石地板,但是空氣裡瀰漫着血腥味,這裡怎麼那麼像是屠宰場呢。
進到這空地裡之後,那些野豬衛兵就把囚犯們身上的*腳鐐都打開來,這時有個大膽的傢伙忽然間狂吼一聲,一頭撞到身邊一個衛兵身上,轟的一聲把他撞翻在地,然後劈手奪過他手裡的武器,啊啊叫喚着說道:“他孃的,反抗也是死,不反抗也是死,不如就反他孃的!”
在他的帶動下,附近又有幾個囚犯也有樣學樣,與身邊的野豬衛兵糾纏起來。
江寒夜沒有動,確切的說,他沒有明着動作,而是暗中一掌向正在舉着兵器撲向一個囚犯的野豬拍了過去,那野豬哼哼叫了一聲,倒在地上不動了。
場內有四十名犯人,押解犯人的有三四十個野豬衛兵,因此這時候可以說是勢均力敵的,但是在這空地上方的臺子上卻有數百衛兵,奇怪的是那些衛兵都幹看熱鬧不干預,就好象下面被毆打虐殺的不是他們的同伴一樣。
野豬們全副武裝,而且一看就知道都是有硬功夫在身的,可是卻架不住這些求生慾望強烈的囚犯,橫豎都是一死,死前多拉幾個墊背的也好。正是抱着這種心態,所以囚犯們一個個都是咬牙切齒,拳頭,鐐銬,牙齒,腳掌……所有能用來揍人的傢伙什都用上了。有幾個妖獸看到江寒夜不動彈(他們以爲是這樣的),還罵罵咧咧的罵他沒種,用那種兇狠的目光看着他。
江寒夜對眼前的一切都泰然處之,他甚至還特意走遠了一點,躲到牆邊去看着,不時的給即將吃虧的囚犯們助力一把。沒有多久,場上的人就死的死傷的傷,倒了一大半了,這裡面絕大多數都是衛兵,還有幾個是囚犯。
就在這氣氛熱烈的時候,忽然間一聲咣噹巨響,那是一面碩大的銅鑼發出的聲音,伴隨着這聲響,江寒夜就聽到吱呀一聲,那是木門被開啓對聲音,不過這扇木門一定很大很重,因爲這聲音持續了很久才停止。
所有人都停住了動作,地上就只有一些屍體,還有幾名將死未死的衛兵在哼哼唧唧的呻吟着。囚犯們直起要來,仰頭看着聲音來向。
江寒夜也擡起頭看着,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就在這場地的正上方,半空中不知怎麼架着一面碩大銅鑼,剛剛那聲鑼響就是來自那銅鑼。此時在江寒夜背後的高臺上,一扇門被開啓,一些衣着鮮亮的妖獸魚貫而出,分別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看樣子他們就是所謂的貴族了。
那些小貴族落座之後,便有兩個模樣奇怪,但是穿戴十分講究的人從裡面走出來,其中一個的眼睛是藍色的,隔了老遠江寒夜就嗅到了他身上傳來的狗騷·味,那人一身灰色長袍,他就是鬣宗。另外一個渾身火紅長袍,就是恐子了。
徐星不在,因爲他藉故父親微恙,回去了。滅蒙放徐星走,是因爲他根本就沒把樹妖一族放在眼裡過,一羣樹木而已,又能有什麼作爲呢?
鬣宗和恐子出來之後,江寒夜很快就看到了一個他日思夜想的人——鬼命。
鬼命身上穿着大紅袍子,與一個身形頎長樣貌兇惡的男子一起走出來,兩個人居然還手拉着手。鬼命的出現,印證了江寒夜的猜測——這位貴客,果然是鬼命,那麼跟他並肩走在一起的那個男子,也就是滅蒙了。
果然,鬼命和滅蒙走出來之後,所有已經落座的妖獸貴族首領就都站了起來,畢恭畢敬的向滅蒙行禮。
“都坐!”滅蒙和鬼命走到最高點,也是視野最開闊的位子上坐下之後,環顧四周,伸出手來向大家打招呼,所有人都謝過、落座。
江寒夜感到很吃驚,難道他們都沒注意到這裡發生的事嗎?還是說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司空見慣了?其實不光是江寒夜心裡在犯嘀咕,那些囚犯們也一般的嘀咕着,對方的沉默和無視讓他們心頭的恐懼加劇了。
不管江寒夜和其他的囚犯心裡怎麼想,臺上的那些大人們卻一個個面容沉靜,尤其是鬼命。雖然江寒夜就站在鬼命正下方的地面上,可是由於這裡的地形就像是一隻碗,因此他完全有可能看到下面的江寒夜,然而鬼命的眼睛卻始終盈·滿微笑,沒有往江寒夜身上看一下。
在做了簡短的致辭之後,滅蒙說道:“一年一度的狂歡盛宴就要開始了!”
“萬歲!”臺上衆人,包括那些野豬衛兵都開始山呼海嘯了。
“嗯,來人,開始!”滅蒙的眼睛終於往下瞟了一眼,沒有任何異常,他開口命令道。
江寒夜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些人的表現,足以證明他們的殘忍和冷血,這說明他們眼見的死亡太多太多了,多到他們看見屍體就好像看到花草樹木,好像開口說話一樣的尋常。
滅蒙的命令下了之後,與江寒夜正對的那面牆壁上,忽然裂開一道縫隙,原來那裡是一扇隱形門,從那扇門裡走出來一隊人高馬大氣勢兇狠的衛兵,這些衛兵數量衆多,足有一百多人,他們衝進來,用手裡的武器和盾牌對着囚犯們就是一通亂打。其中有個衛兵看到了置身事外的江寒夜,便忽忽的奔上前來,梆的一聲用盾牌砸到江寒夜的腦袋上。
其實盾牌砸中的不是江寒夜,而是他體外的那層若隱若現的霜寒屏障,對付這樣的小蝦米,不需要使用太多的真氣,透明薄薄的一層足以。
霜寒屏障與盾牌相接處,發出咔嚓一聲輕微的響動,那個衛兵爲此吃了個悶虧,虎口頓時就鮮血直流,但是他已經打紅了眼,並未覺察這一點。
江寒夜假作抱頭,往人羣中走去,與那些囚犯匯合在一起。
新進來的衛兵們把那些屍體都拖離此處,堆在另一邊,略打掃了一下之後,便列隊走出,石門再度被轟隆隆的關閉了。
“賢弟,今年這一波羊看起來很兇呢,你會大飽眼福的哈哈!”滅蒙指着臺下對鬼命說道。
“賢兄,託您的福!”鬼命在滅蒙面前十分的低眉順眼,這一切都被江寒夜看在眼裡,他十分不解,就算是在妖界,人類的修爲會打折扣,但是以鬼命的實力,他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不管怎樣,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在江寒夜未來很長的人生中,這一幕他都牢牢的記住了,這一天,是妖歷三萬六千七百年春季第三個下玄月。
所謂的清場過程持續了沒有多久,場地內就只剩下一堆囚犯,以及囚犯對面的那堆屍體。儘管死去的妖獸當中絕大多數都是衛兵,但是似乎沒人打算爲這些死去的衛兵討回公道什麼的,反正鐵閘門和石門都關閉了。
咣!
又是一聲鑼響,整個場地都肅靜了,江寒夜甚至聽得到隔壁那個囚犯的心跳,他轉頭看去,那人的嘴脣一直在哆嗦着,似乎很是害怕。
“帶,兇獸!”這是站在巨大銅鑼旁邊的一個號令官喊出來的話,那個號令官似乎是個熊妖。
不管那個傢伙是什麼,江寒夜聽到了呼嚕呼嚕的奇怪喘息聲,這聲音很粗重,就好象是有個龐然大物的鼻子堵塞時發出的喘息聲。
所有的囚犯都聚集到了一起,他們背靠背,互相打氣,也有那膽小如鼠的,瑟縮在人羣裡不能動彈,不過此時也沒有誰會去嘲笑他了,死亡的威脅面前,妖性最光輝的一面顯現了出來。
這一點讓江寒夜一直都想不通。因爲在他的印象中,當人類遭遇到這種時刻的時候,大多都是自私的,在他過去的幾年殺戮生涯中,沒少遇到過這種時候,有時候是一對夫妻,有時候是父子兄弟,每個人都想生存下去,每個人都想靠出賣其他人的利益來謀求自己的利益,可是在妖界,在這一刻,他看到的卻是強者保護弱者,弱者相互打氣,大家攜手起來,對抗即將到來的威脅。
嘎啦嘎啦嘎啦!
這聲音是已經生鏽的鐵閘門被緩緩拉起來時所發出來的,與此同時,江寒夜等人忽然覺得眼前暗影閃過,他不由得擡頭去看,吃驚道發現頭頂兩丈左右,也就是貼着圍牆頂端的半空中,已經被一道密密麻麻的不知是什麼材質做就的大網給網住了,換言之,他們只能在這樣一個碗形的場地中活動,無論他們即將面臨的是什麼東西。
嘩啦啦!一陣鐵鏈響動,那鐵鏈先是被拖在地上,發出嘩啦啦的響聲,而後就是錚錚的響聲,江寒夜知道,這是一種力大無窮的東西在企圖掙脫鎖鏈。
“開鎖!”頭頂銅鑼臺上的那個號令官又開始發號施令了,伴隨着嘩的一聲,鐵鏈被解鎖。
轟隆隆!
江寒夜感覺到腳下的大理石地面在顫動着,一陣巨大物體落地的聲音不斷傳來,那是那個兇獸的腳步聲。
江寒夜悄悄的把梵天尺握在手裡,他的眼睛盯着正前方那個被打開的鐵閘門的黑洞洞的門口,餘光在妖獸羣中尋找着小白的行蹤。妖獸羣裡沒有小白的身影,他慌了,倒不是害怕,而是擔心。他將眼睛掃過整個場地都沒有看到小白,然而在他的記憶裡,小白是跟着囚犯隊伍一起進來的,難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又出去了?無論如何,江寒夜希望小白能安安全全的活着。
吼!
一聲被狹小空間侷促着的巨大吼聲透過那黝黑的門口傳了出來,這聲音響徹整個場地,帶着足以致命的威脅力,就在這吼聲傳出來的一瞬間,囚犯中立刻就有妖獸癱倒在地,口中絕望的說道:“神啊,救救我吧!”
“神不能救你。”江寒夜道。
江寒夜其實是被排斥在外的,因爲他在之前的混戰中一直是置身事外的,至少在別的囚犯的眼睛裡看起來是這樣,所以當江寒夜開口說話的時候,大家都是用那種斜楞的眼睛去看他的。對此江寒夜一點都不在意,這又有什麼呢?他是怎麼做的,他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他心裡一直都非常清楚。
“哼,懦夫沒資格在這裡批評別的人!”囚犯羣中,有一個黑猩猩模樣的傢伙,他上身肌肉發達,個頭很高,足足比江寒夜高出半身,他雙拳觸地,瞪着一雙黝黑的如拳頭般大小的眼睛看着江寒夜說道。
“對,黑老大說的對!”妖獸羣中似乎不由自主的就以那個黑猩猩爲首領了,這是獸類的天性,誰力大,誰就做老大,這黑猩猩厲害,江寒夜之前也見識過了,他曾經劈手把一隻豬妖給撕爛了,豬下水流了一地。
“難道不對麼?在這種時候祈求神明,不如求自己,不如求夥伴。”江寒夜說道,“這裡面不管關着的是什麼,它的目的大概只有一個吧。”
“是什麼?”黑老大不由得好奇問道,江寒夜很顯然已經吸引到了他的注意力。
“食物。”江寒夜說道。他擡頭四處觀望着,然後指着那一堆屍體對大家說道,“那個,那是我們最有力的屏障。”
大家還沒來得及問是問什麼,江寒夜就已經嗅到了一絲血腥臭味,緊接着就是一陣腥風,當他轉過身去對大家說:“躲開!”之後,一條龐大的黑影已經往妖獸羣中撲殺過來。
江寒夜沒有猶豫,他祭出梵天尺,捻動咒訣,梵天尺於是拖着一條長長的尾巴向他身後的龐然大物飛去,轟的一聲就擊中了那兇獸的胸膛。
兇獸的腳步被暫時拖緩了,然而它的力量太大,大到江寒夜都無法支撐了,當所有的囚犯一鬨而散,各自躲避之後,他也就地一滾,滾到一旁,順勢收回了梵天尺。
那兇獸吃了一記,雖然不曾造成什麼致命傷,但是卻讓它感受到了勢均力敵的威脅,於是它將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那個小小身影上。是的,與兇獸相比,江寒夜算得上是小巧玲瓏了。
躲閃開來之後,江寒夜喘息着,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氣瀕臨枯竭的威脅,人類在妖界確實太渺小了。這時候江寒夜也注意到那隻兇獸,它長着虎軀,豬頭和比象牙小不了多少的獠牙,尾巴長約一丈,身上的被毛很長,幾乎拖到地上,髒兮兮的呈現灰黑色。
那兇獸雖然看起來兇惡,但是江寒夜很快的就從中尋找到了它的弱點——因爲形體龐大,所以它的動作遲緩,連轉身都很緩慢,堪比雷天家的老烏龜。
轟!轟!
兇獸終於艱難轉身,對準了江寒夜,它後足着地,前足就解放了出來,那雙爪子上的指甲堅硬而鋒利,如鉤一般在晨光下閃爍着寒芒,它望着江寒夜,一步步的逼近。
江寒夜在經歷了短暫的調息之後,很快就恢復了七八成的真氣,現在他知道,對付這樣一隻兇獸,是不能像以前的戰鬥那樣死耗真氣的,否則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既然不能依靠梵天尺的力量(催動梵天尺需要耗費大量真氣),那麼一切就只能靠他自身了。江寒夜將梵天尺收好,一邊與兇獸對峙着,一邊把袖子和褲腳攏好,一身利落的打扮,這樣使得他更能方便的行動。
“這傢伙看起來不像是個膽小鬼!”黑老大在一旁嘀咕着。
“老大,咱們怎麼辦?”黑老大腳下一隻瘦小的妖獸擡頭問道。
黑老大不是傻子,相反,他還很聰明。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轉動着,很快就落到了旁邊那堆野豬屍體上,他下令道:“迂迴前進,向屍體靠近!”
江寒夜蓄勢待發,以逸待勞,背靠牆壁,就等着那兇獸靠近了,而兇獸也流着口水,一步步向江寒夜逼近。此時此刻,在兇獸眼裡,似乎就只剩下了江寒夜一個人,它倒也不急着去殺死江寒夜,好像是在享受那個撲殺捕獵的過程。
……
“賢弟,這場鬥獸比以往的精彩許多啊!”看臺上,滅蒙笑吟吟的對鬼命說道。
鬼命挑着眉毛看向臺下場子裡的那個龐然大物,以及靠着牆壁站定的江寒夜,冷笑着說道:“是很精彩,我希望那幾塊茅坑裡的臭石頭,能夠永遠被埋葬在這裡。”
“哈哈哈,錯了賢弟,不是埋葬在這裡,而是埋葬在那兇獸的腹中。”滅蒙大笑着說道。
鬼命笑了,他捻動着下巴上新長出來的鬍鬚,似乎看到了勝利的黑暗,是的,在他的眼睛裡光明不是什麼好事,相反,若是黑暗,他將會十分的自在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