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孟傳情在房中靜修。
南無詩一下樓,就詢問老齊招聘小二和廚娘的情況。老齊搖搖頭,看向門外,忽然道:“那個瘟神又來了。”
南無詩朝門口看去,見一個富貴公子遠遠走了過來,他懷中抱着錦盒,臉上帶着笑意。南無詩心中一動,對老齊道:“也許,我可以招一個免費的小二。”遂在老齊耳邊低語了幾句。
那富貴公子一進門就看見了南無詩,便直接朝她走了過來。
南無詩似笑非笑地看着來人,道:“霍公子,大駕光臨,又想舊事重提嗎?”她心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厚臉皮的人?這一次,定要讓你有來無回!
那人露出一臉討好的笑容,哈哈笑道:“殷老闆怎麼還是這麼見外,我說過了叫我春秋就好了。”
這富貴公子可不是別人,正是武陵山首富霍金山的兒子,霍春秋。他來此又有什麼目的呢?自然是爲了這家客棧的招牌。
武陵山,因當年別應天和樓仲叢一戰而聞名江湖,位於山腳之下的武陵鎮,也因此熱鬧了起來。南無詩所在的飛龍引,就處在鎮中心,是一家佔地面積極廣,可以說是整個鎮上最大的客棧。她隱藏在這裡,化名殷娘,已有數年。
這客棧,可以說是南無詩唯一的產業。十七年來,她換了無數個地方,從來沒有固定的房屋。直到六年前,她買下了這裡,在江湖上漂泊累了的時候,她都會回來看一看,這也正是她時隱時現的原因。別看她只是個女流之輩,卻相當精明能幹,將這偌大的客棧打理得井井有條,讓最初毫不起眼的小客棧,成爲武陵鎮首富垂涎三尺的盤中肉。
這麼大的一份家業,說不遭人惦記是不可能的。武陵鎮的首富霍金山早就對飛龍引垂涎已久。整個武陵鎮的客棧酒館都是霍家的產業,卻只有飛龍引是獨樹一幟,不少人的閒言閒語,終於讓霍金山下定決心要收購飛龍引。
南無詩的手段相當高明,霍金山三番五次的登門拜訪,都被她不費吹灰之力,暗中指導老齊給擋了回去。連番的挫敗,終於讓霍金山放手,不再騷擾。哪知過了幾天,他兒子又來了,據說他是因爲孝順霍金山,替父解憂,便自告奮勇地過來找她協商。
霍春秋打開手中的盒子,一尊水晶觀音現於南無詩眼前。
南無詩何等寶物沒有見過,區區一塊水晶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卻還是裝出一幅吃驚的表情:“這是……千年古玉?你從哪裡得到的?”
霍春秋一臉得意,道:“這可是我家的寶貝,足以買下三個飛龍引,殷老闆,這筆交易可是很划算的……”
“成交!”南無詩突然反手扣住觀音,道:“這筆生意,我做了。”
霍春秋愣了一下,笑道:“想不到殷老闆竟如此爽快,之前想好的說辭豈不都白費了。”
南無詩道:“霍公子幾次登門拜訪,誠意可見,令尊爲了飛龍引更是願意捨棄這千年至寶,我若還不應承,那就太不識趣了。”
霍春秋興奮地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道:“如此真是太好了。殷老闆,規矩不能改,我們立個字據吧!”
南無詩拿過看了幾眼,簽了字,道:“既然是字據,那就要立雙份的,我這一張,也需要你籤一下字。”說完,拿過老齊剛寫的字據,遞給霍春秋。
那字據有一半是折起來的,霍春秋看也不看,拿過來就簽了。還給南無詩後,正欲起身離去,卻聽她道:“霍公子,今後就有勞你了,委屈你在客棧裡做個打雜的,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南無詩臉上含着笑,慢慢地將字據打開。
“我霍春秋自願賣身至飛龍引客棧做打雜,爲期十年,若反悔,需用霍家一半的產業贖身。立據人:霍春秋。”
看了這幾句話,霍春秋當場愣住了。隨即,驚叫道:“你騙人!剛不是這樣的。明明是將飛龍引賣給霍家,成爲霍家的產業……”他說不下去了,因爲南無詩又將字據折了起來,與之前一模一樣,只能看到“飛龍引”,“霍家”,“產業”幾個字。
至此時,霍春秋才明白自己被人給賣了,憤憤道:“你好陰險!你這根本就是耍詐!”
“生意人,只憑字據說話。況且,我何時耍詐了?字據可是你自願籤的,我又沒逼迫你。”南無詩悠悠道。
“你……”霍春秋指着南無詩,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老齊,以後霍小子就是客棧裡的打雜了,有什麼活儘管吩咐他去做。如果他要逃走的話,就給我打斷他的腿,或者,拿着這字據上門找他娘也行。”南無詩一臉奸笑,看着霍春秋,“我倒希望他反悔,到時候就可以用霍家一半的產業來跟我換他這條薄命。”
“別,你別去找我娘。”霍春秋似乎很怕他娘,低聲道:“我留下來就行了。”
老齊忍不住好奇,將南無詩拉向一邊,問:“老闆,你爲什麼那麼肯定,他一定不會拆開字據看呢?”
南無詩笑道:“那是因爲,我足夠的瞭解他。他們霍家,會做生意的,只有霍金山和他的女兒,他這個兒子,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算準了,他讓我簽了字後,體內是飄飄然的,自然什麼都不會看。”
“你真的很陰險,老闆。”老齊聽罷,只能這樣感嘆。
南無詩上午收復了一個免費的打雜,心情極度愉快。心想:只要再招一個廚娘,客棧又可以重新開張了。
正想着,一個紅衣女子踏門而進,赫然是那才分別不久的勞桑心。只是她此時的衣着不再是江湖人的打扮,而是一身粗布衣裳,頭上包着絲巾,背上揹着一個包袱,嫣然一副普通村婦的打扮。
一看到勞桑心,南無詩就愣了片刻。這個女人不就是兩個多月前和莫天都在後山攔截她的殘陽劍主嗎?正是她毀了自己的藍綾,害得自己的功力受損,更可氣的是,她的殘陽劍氣還傷了自己半張臉。
她裝作不識,神態自然,問道:“姑娘,打尖還是住店?”
勞桑心盯着南無詩看了一會兒,淡淡道:“你們這裡不是招廚娘嗎?也許,我可以勝任。”
此話一出口,南無詩便開始暗忖,堂堂的殘陽劍主怎麼會來我這裡做廚娘?難道已識破了我的身份?既然如此,她又爲何不直接動手?她並不知道勞桑心的真實身份,一時摸不準對方的意圖,只得小心應對。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勞桑心見南無詩沒有說話,一時不解。
南無詩面不改色,道:“沒什麼,只不過,能不能勝任,要試過了才知道。”
於是,勞桑心被帶去了廚房,按照南無詩的吩咐,隨意炒一盤小菜。
霍春秋被南無詩安排在後院劈柴,辛辛苦苦忙完了之後又被打發去挑水。他雖然心有怨言,但南無詩的威嚴讓他不得不乖乖順從。這個富家公子並不像傳聞中的那樣嬌生慣養,無論南無詩安排了什麼樣的重活,他都能順利完成。
將最後一桶水倒入水缸,霍春秋擡頭便看到了一雙清冷的眼眸,以及蔥鼻之下那張嬌豔欲滴的紅脣,嘴角似有若無的冷笑,共同繪成的一張絕色容顏。
霍春秋一個愣神就鬆開了手中的桶,木桶掉進水缸裡,濺起的晶瑩水花濺了他一身。所幸勞桑心站的比較遠,而她的反應更快,及時揮袖擋住了面容纔沒有讓水濺在她的臉上。
看着一臉水珠,極度狼狽的霍春秋,勞桑心只覺得心情莫名的歡愉,莞爾一笑,然後轉身來到案板前開始做菜。
霍春秋一陣心喜,迎上前去,問道:“姑娘,你就是他們新招的廚娘?年紀輕輕的,幹嘛要來受這份苦?”
勞桑心麻利地切着一根黃瓜,聞言擡起頭來,手中的刀卻不停,嘴角輕挑:“你,不也是年紀輕輕的跑來做苦力,有什麼資格說我?”
霍春秋啞然,半晌才道:“我是男人嘛,吃這些苦不算什麼。”
勞桑心冷哼一聲:“男人,了不起麼?”她擡眼看向霍春秋,眼神冷洌異常,冰冷的面孔有如鋪了一層寒霜,讓霍春秋不禁打了個寒顫。
勞桑心突然變得冷漠,並沒有讓霍春秋遠離她,反而讓這個霍大少更加的纏她。厚臉皮是霍春秋最大的本事之一,也許就是因爲那一句“男人,了不起麼”讓他有些不甘,無論勞桑心做什麼,他都要搶着做,似乎是想要證明自己。
勞桑心握緊拳頭,看着那個蹲在竈邊幫她生火的人,恨不得一掌斃了他。在糊塗堂待了近十年,除去執行任務,她從未與外界男子有過多的交流。在堂中,她敬夜未央如兄,夜未央亦待她如親生妹子,而冉必之,莫天都,南華這幾個與她交際最多的人,幾人之間也都是相敬如賓。哪怕是後來遇到的孟傳情,莊伏樓,也個個都是謙謙君子,親遠有度,誰曾想今日就遇到了一個死皮賴臉的人。
從未與這類人相處過,勞桑心只覺得無比厭煩,真恨不得他立刻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若不是念在這人的本性不壞,她早就解決了他!
深吸一口氣,勞桑心很快就冷靜下來,爲了大局着想,什麼憋屈都要忍下來,絕不能因爲一時衝動而壞了領主的計劃!
勞桑心在霍春秋不停的騷擾下,炒了兩盤菜。南無詩拿着筷子親口品嚐了一下,不得不說,這個殘陽劍主的廚藝,非一般人可比,色香味俱全,令人嘗過之後回味無窮。
她看着勞桑心,眼角含笑,“那就留下來吧,今後,你就是這裡的廚娘了。”她到要看看,這個女人究竟在耍什麼把戲!
武陵鎮外一戰,驚險激烈,冉必之與孟傳情兩敗俱傷。
負傷逃離了樹林後,冉必之終是不支,暈倒在了路旁。當他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輛馬車之中,身旁坐着一個容貌普通的華服公子,正翻閱着手中的書籍。
冉必之問:“這位兄弟,是你救了我?”
那公子約十七八歲,聞言輕笑:“你在我的馬車裡,不是我救了你還能有誰?”
冉必之抱拳輕謝,拾起手邊的陌陽刀欲下車,卻被那公子的一句話給攔了下來。“一句謝謝可不夠,你得幫我做件事。”
冉必之愣住,“這算是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嗎?”
“當然!”那公子合上書,正視他,“我是個商人,一切皆以利益爲本,可不能白白救你,做無本的生意。”
“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姓霍,此次是奉父命前往蘇州談一筆交易,但結果並不理想。聽說蒼梧山有一位蒼梧老人,手中握有萬千財富。這位老人身患重病,即將離世,門下弟子知曉後,紛紛回山爭奪產業。老人不願自己的產業落入不肖弟子身上,便召集了一些商界才傑,希望他們能幫助自己,將自己的產業化爲財富,造福天下。我若能得他青睞,分一杯羹,倒可免了父親對我的責罰。”
冉必之驚訝地看着他,想不到這公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膽量,又聽那人道:“只是,此去蒼梧山,路途遙遠,盜賊橫行。僅我二人,怕是難過此山。所以,想請閣下爲我們保駕護航。”
“你是救了我之後才這樣決定的?憑什麼以爲我一定會答應你。”冉必之有些不爽。
“這些年來,我走遍大江南北,閱人無數,人善人惡,一眼便可看出。閣下是江湖人,想必不會做忘恩負義之人吧?或者,如果你能還我醫治內傷的良藥,我便放你離去,如何?”霍公子口才伶俐,逼得冉必之啞口無言。
雖然霍公子沒說救他的是何良藥,他卻知道是那可遇不可求的天蓮蕊,否則,以他的傷勢,早已死去了。這人對他,的確是救命之恩,只是,若真隨她去了蒼梧山,自己的事有該怎麼辦?因此,他只得推脫道:“你說的到也有道理,只是,我現在身上有傷,恐怕幫不上什麼忙。”雖然性命無憂,但這身內傷可能要些時日才能恢復。
霍公子笑意盎然:“不要推脫。以你的本事,對付這些山賊,綽綽有餘。手持寶刀,功夫豈會差?”
“你認得我的刀?”冉必之有些奇怪,認識他的刀的人,都躲的遠遠的了,這人居然還敢請他做保鏢。
霍公子道:“我不認得你的刀,但你的刀,材質卻是上品。”
冉必之再次無言,果真是生意人,眼光真獨特,想了想,只得坐回馬車裡。
霍公子朝外喊到:“明溪,可以出發了。”馬車動起,揚塵而去。
霍公子算準了冉必之必會隨他而去,卻沒有算到冉必之的身份。
冉必之畢竟是個殺手,求生能力極強,縱然身受重傷,一路來也解決了不少毛賊。然而,陌陽刀太過出名。不過幾天,江湖中就傳遍了冉必之身在蒼梧山的消息。於是,幾路仇家趁他有傷在身,追殺而來。冉必之浴血奮戰,陷入重重圍困。
“明溪,怎麼會這樣?”霍公子躲在馬車上,有些不解,問自己的隨從,“那些不像是山賊,爲何都蜂擁而至?”
“公子,他的仇家太多了。不僅沒能保護我們,反而引來了更多的敵人。”明溪道。
“走!”冉必之很快擺脫了那羣人,翻上馬車,揮鞭加速。
“你到底是什麼人?”霍公子質問。
“給你一個忠告,下次再請保鏢時,一定要把對方的身份調查清楚了,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冉必之話未說完,突然勒住了馬繮。前方居然又有一批人!
“這……公子,早知道我們就不救他了。”看着眼前的這一撥人,主僕二人簡直欲哭無淚。
冉必之抓起陌陽刀,下車。沒走幾步,前面的人就一個個倒下了。正自奇怪,就見旁邊的小路走出一個黑衣少年。那少年牽着一匹白馬,馬背上坐着一個人。
“領主?”冉必之愣了愣,“南華,你們怎麼來了?”
“再不來,你就被人賣了。”夜未央看着他身後的馬車,似笑非笑。
南華上前,笑得天真:“冉大哥,領主知道你有難,特地趕來救你的,我們回去吧。”拉着冉必之就走。
“等等!”霍公子下了馬車,“他不能走!”他看向冉必之,“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護我去蒼梧山。難道你想背信?”
“當然不會。”冉必之爲難地看向夜未央:“領主,我現在還不能走。”
“你只是想要一個保鏢罷了,我來換他,如何?”夜未央語出驚人,“霍小姐!”
冉必之驚訝地回頭看向霍公子,滿臉震驚,這人竟是個女子?
南華道:“領主,你怎麼……他明明是個男的啊!”
“啊!”夜未央輕笑:“不小心說溜嘴了。”
“你?”被人一眼識破,霍公子有些生氣,“故意的!”
夜未央輕笑不語,霍嫣華看着他,心裡突然一陣悸動,“爲什麼?”
“必之是我的人,我自然要保他安然無恙。這個榆木,倘若我強行帶他走,怕是今後都不得安寧。你下的這個套,能夠套上我這條大魚,可謂是穩賺不陪,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夜未央下馬,步步靠近霍嫣華。
“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叫人如何相信?”霍嫣華斜眼看他。
“你沒有選擇。”夜未央道:“蒼梧老人的財富,我也想分一杯羹,若是你不願同行的話,我們就各憑本事了。”
霍嫣華想了想,突然笑道:“你想得倒挺美,既然你願意代替他做我的保鏢,那麼這一路上可都要聽我的。至於財富,若是我高興,倒還可以賞你幾粒碎銀。”說完,轉身上了馬車。
這女子,倒也伶牙,夜未央想着便吩咐南華:“你先帶必之回去療傷,我去趟蒼梧山,很快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