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客棧裡。
冉弄衣坐在牀邊,盯着躺在牀上的夜未央,陷入了沉思中。
夜未央臉上的面具已被揭開,露出了那原本的傾世容顏。這張容顏讓冉弄衣甚是迷戀,她瞅着那張臉半晌,忽又皺起了眉頭:這麼好看的一張臉,卻被一條傷疤給毀了!她想了想,從身上掏出一個藥瓶,倒了些藥醬在手心,塗在了夜未央的臉上。
藥醬浸入傷疤,極度的疼痛讓夜未央醒過來,他捂着傷口,哼哼唧唧地坐了起來,瞥了一眼冉弄衣,“抹的什麼東西?”
“哎!別擦!”冉弄衣急忙阻止夜未央,“我剛抹的玉骨容顏膏!”
夜未央厭惡地看了冉弄衣一眼,“什麼玩意兒?”拂袖就要去擦。
“這是恢復傷口用的,去疤效果很好的。”冉弄衣恨他不識貨,“我保養成這幅模樣,全靠它呢。”
夜未央不禁打量了冉弄衣一眼,這個年近三十的姑娘確實保養的不錯,看起來像是不滿二十,肌膚嫩的像水一樣。挑了挑眉,問道:“有這好東西,不早拿給我用?”
冉弄衣看着夜未央,憤憤地道:“還好意思說!你什麼時候信任過我?我雖然使毒,可我身上又沒毒,碰你一下都像是要你命一樣。這種東西,我給你,也只會被當做毒藥了吧?當然只能偷偷給你用啊!”
夜未央有些尷尬。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麼回事。一直以來,他似乎都未曾真正地信任過這個屬下,未免有些不公。“行了,別抱怨了!”慢吞吞地穿鞋,“這樣的藥,以後每天都給我抹點。”
“好啊!有了這藥,不出幾日,你的臉就恢復如初了。”獲得信任的冉弄衣高興極了。
“小白他們呢?”夜未央瞅了瞅空蕩蕩的房間,問道。
冉弄衣乾笑一聲,支支吾吾地道:“我不知道堂主在哪。”
夜未央詫異:“那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冉弄衣道:“堂主去追落花了,臨走時把你交給了我。我這不是怕遇到什麼危險嘛,就把你帶到客棧來了。”
“你把他們所有人都丟下了,把我一個人帶到這裡?”夜未央眯着眼睛看着冉弄衣,罵也不是,誇也不是。拋棄同伴,實在是沒義氣,但她救了自己,也沒什麼錯。
“行了,去找他們吧。”夜未央擺了擺手,懶得再計較了。
兩人往門口走,還未靠近,聽得框的一聲,大門從外被人踢開,碎個稀巴爛,蕩起一陣灰塵。
江才情和夏星辰站在門外,旁邊還跟着個一頭冷汗的小二,小二渾身都在發抖,見了屋裡的夜未央,顫顫巍巍地道:“就在這裡……”說完,一個勁地擦汗。
江才情冷着臉,看着屋裡的兩個人,身邊蕩起的冷冽氣息都可以讓空氣結冰了。
冉弄衣見了這尊冷麪佛,臉色刷地一下白了,一個勁地往夜未央身後跺。之前腦袋一熱就把夜未央一個人帶走了,現在想想,這不是觸了堂主的大忌嗎?他可不還要了我的命?
反觀夜未央像是沒事人一樣,瞅了瞅地上的爛門,又瞅了瞅冷麪的江才情,忽然開口道:“呦,看你這悻悻而歸的樣子,應該是沒有追上落花吧?”
江才情踏進屋中,冷聲道:“被商羽落攔住了。”
“哦?是她救了落花?”夜未央有些意外,“一個魔頭竟然會救另一個魔頭,真是有趣。”他在桌邊坐下,倒了一杯茶喝下,緩緩道:“不過,落花就算不死,身上的傷沒有三五個月也好不了。有水連環在,最少也要三個月才能痊癒,這個丫頭,果真與落花有很深的關係呢。”
“他的臉,還真的有些嚇人。”冉弄衣道。
夜未央回頭看她,“你能看出那是什麼傷嗎?”
冉弄衣搖頭,“隔太遠了,看的不是很清楚。造成這種大面積的傷疤,除了毒,就只有火了。”她想了想,又道:“如果是毒的話,除非是有人將毒水正面潑向他,否則,不可能傷的那麼深,而且,這世間凡是被稱爲毒的東西,都是會致命的,但不排除像堂主這樣幾乎百毒不侵的。所以,我猜想,應該是火造成的。”
“火?”夜未央喃喃道:“以落花的武功,怎麼會被火燒成這樣?那是什麼樣的火啊……”
這時,夏星辰忽然開口道:“說到火的話,你曾經不是放過一場嗎?還挺厲害的。”
夜未央皺了皺眉,問:“你是說飛龍引那場大火?”那場大火雖然是他引起的,但當時神志不清又昏迷着,根本不知道現場的情況,所以也難第一時間想到。
江才情聽了,淡淡地開口道:“那火是你的烈焰灼引起的,當時燃燒的速度特別快,連水都撲不滅,片刻間便毀了飛龍引。”
夏星辰接着道:“說起來,雖然當時所有人都聚在客棧外面,但難保客棧裡沒有其他的人。我和孟傳情不就是嗎?如果不是他把我帶了出來,說不定我們倆都被燒死了。”
冉弄衣也附和道:“如果說落花的傷是大火造成的,只有這一種可能。只有領主的烈焰灼,讓人無法輕易逃脫。而且,落花現身江湖的時機也恰好。肯定是那場大火下僥倖活了下來,被水連環所救,修養了好幾個月,才以落花的身份出現。”
夜未央聽了身邊這三人一連貫的話,不禁喃喃道:“聽你們這麼說,確實也說得通,但是……”他心底卻依然有些迷惑,再次陷入了沉思中。與落花交手了這麼多次,他隱隱覺得落花跟一個人很像,可是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又將自己的猜想給推翻。時至今日,他依然對這個隱藏頗深的人無一絲頭緒,始終無法確定他的身份。
正想着,冉必之和農秋音聽聞消息過來了。冉必之狠狠地瞪了妹妹一眼,責怪她過於莽撞。
夜未央瞧見了冉必之,忽然想起了一事,問道:“對了,必之,有空的話,說一說落花的那兩個隨從是如何打得你毫無還手之力吧?”
冉必之臉色有些難看,反駁道:“我可沒你那麼弱雞,還手之力還是有的。”瞧着夜未央似笑非笑的臉,他還是將當日與粟烈和流火戰鬥的情況詳細地與他說了,最後道:“那兩個人確實很強,以前一直小瞧了他們。只是……總覺得在面對堂主的時候,他們似乎是變弱了。堂主都沒怎麼出手,他們就敗了。”
“哦?”夜未央想了一下,道:“究竟是變弱了,還是在隱藏真正的實力呢?”
他手指習慣性地敲擊着桌面,慣性地分析着:“前番你們與這兩人戰鬥時,我也曾仔細觀察過,功夫算得上是一流,卻還不至於匹敵你的陌陽刀和機關術。那流火輕易破解星辰的機關,何以之前會受制於此?一男一女,一個劍術高超,一個腿功超強,還會控獸驅蛇等多門絕技,這樣的人,江湖上確實少見。似乎不像是普通門派的人,倒有些像江湖世家……爲何之前要隱藏實力,此次單獨與必之戰鬥毫不掩飾呢?”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又問江才情:“小白,你有多長時間沒有見過神無赦了?”
江才情皺眉,“好端端的,你提她幹什麼?”
夜未央笑着道:“沒什麼,只是很長時間沒見了,有些想念,回去之後我們一起去拜訪一下她吧!”
衆人跟不上夜未央的思路,都沒有多問。冉必之這時開口道:“對了,還有一件事覺得有必要跟你說一下。孟傳心,她還活着。”
夜未央有些意外,“你們見過她了?她人呢?”
冉必之道:“被武林莊的人帶回去了。”
“呵!從那麼高的懸崖上摔下去,竟然還能活着?真是個奇蹟。”夜未央笑着,忽然想起了那個人,心頭一堵,不再說話。
冉必之到明白夜未央的心思,道:“那個人說不定也還活着,可以找孟傳心問問。”
夜未央無所謂地道:“急什麼,武林莊的人會比我們更想知道,坐等消息就好了。”轉臉看向一言不發的農秋音,“怎麼呢,農兒,未能報得大仇,心有不甘嗎?”
農秋音微微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當時應該再補上一劍,可是……”她在看了落花的容顏那一刻,心底有些同情,一時也心軟了,握劍的手擡不起來,終究還是給了落花活命的機會。此時,她卻有些後悔。
“不要多想了,還是有機會的。”夜未央淡淡道。那真是一個有着頑強生命力的人啊,他相信落花這次若是大難不死,定會在水連環的幫助下徹底重生,到時候,不知又會怎麼對決呢?
此時的落花,身在山野偏僻的破廟中。
將暈倒的落花放在地上,水連環瞅了一眼有些狼狽的粟烈和流火,問道:“你們二人還撐得住嗎?”
粟烈道:“先救公子,我們還撐得住。”這兩人被帶回蘇州城後,也受到了百般折磨,憑着堅定的毅力支撐到現在,也是不容易。
“過來搭把手。”水連環瞧着落花身上無數的傷口,鼻子一酸,有些心疼,忍住因害怕而有些顫抖的手,開始處理傷口。肩頭所中這一槍,因怕失血過多,所以槍尖一直沒有拔。流火將槍尖拔出來時,強烈的疼痛驚醒了落花,他一聲驚呼之後再次暈了過去。
“還好。”從布包裡取出紗布,止住落花肩頭的血,水連環輕呼一口氣:“他縱然已經沒有力氣再戰鬥了,但被攻擊時,依然本能地選擇了避開自己的要害。”經歷了那麼多場的生死戰鬥,他已經積累了無數活命的經驗。
粟烈和流火的心,最初一直懸着,聞言都鬆了一口氣。落花是爲他二人而戰鬥,這一身傷也是爲他們拼命的代價,這份義氣恩情,他們沒齒難忘。瞧着水連環認真地處理着落花身上的傷口,兩人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絲毫也不敢打擾。
時間過了很久,廟裡靜悄悄的,只能聽見水連環手中傳來的聲音和落花時不時的痛哼聲。
這時,破廟外的樹林中,隱隱傳來了一聲鳥鳴,獨特的鳥叫聲讓粟烈不禁豎起耳朵聆聽了許久。直到鳥叫聲緩緩消失,粟烈扭頭看了流火一眼,似是在傳達什麼信息。
兩人瞧見水連環已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便開口道:“姑娘,你先照顧公子,我們去找幾件乾淨的衣服。”兩人對望一眼,在水連環點頭之後一起離開了。
神無赦一襲白衣立於山峰之上,黑髮盈耳,羽衣飛揚,滿山雲霧繚繞,難掩其清冷風采。片刻後,粟烈和流火來到山峰下,齊齊半跪於地,行禮,“參見閣主。”
神無赦待二人起身後,緩緩開口:“這次辛苦你們了,傷怎麼樣了?”
粟烈回道:“讓閣主擔心了,我二人並無大礙。”
神無赦又問:“他呢?”
粟烈道:“他並無性命之憂,只是傷的較重,陷入了昏迷中。因爲都是皮外傷,所以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去療養身體。”
神無赦微微動容,從袖中掏出一個藥瓶,拋給粟烈,道:“這是玉骨容顏膏,可以快速的恢復傷口,對他或許有幫助 。”
流火有些驚訝,“閣主,你怎麼會有這個?”天涯閣的寶貝有很多,一直都是他在管理,各式各樣的他都能倒背如流,這突然多出來的玉骨容顏膏是哪裡來的?
神無赦淡淡道:“天道給我的,似乎是那個毒女之前給他的,已經試過效果了,大可放心使用。”
“哦?原來是那個毒女。”流火想了想,又問:“那這個可以治公子身上的毒疤嗎?”
神無赦搖頭,“它並沒有解毒的效果,對毒疤是不起作用的,只能治療利器所傷的傷口。不過……”她看向遠方,緩緩道:“有小神醫在,他身上的毒疤總歸是有辦法除掉的,你們不必操心。”
粟烈將藥收進懷中,道:“多謝閣主,我們會好好照顧公子的。”
神無赦盯着兩人瞧了一下,忽然問道:“此次你們與夜未央的人交手了?他可有看出什麼?”
流火道:“與冉必之交手時,夜未央和少主並不在場,其他人又沒有見過我們,應當沒有看出我們的來歷。”
神無赦緩緩搖頭,道:“夜未央太過機警,他見過你們,很有可能會懷疑到你們的頭上,以防萬一,你們先回來一趟。”
“是。”粟烈和流火低頭領命,“我們與小神醫打過招呼就回天涯閣。”
兩人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回到破廟時,落花還沒有醒過來,水連環瞧見他們進來,道:“這麼快回來了?”
粟烈將另一件爲落花準備的衣服拿出來,道:“附近農戶找的,先將就一下。”
隨後,流火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道:“姑娘,我們找了一瓶藥,剛好公子可以用上。”將玉骨容顏膏遞給水連環。
水連環打開藥聞了聞,面露驚奇之色,望向二人,“你們找的?”不待二人回答,又道:“好藥。”
“但願能夠幫到公子。”粟烈笑道。
流火瞧見水連環將藥收起,道:“姑娘,你還真是一點防人之心也沒有,也不問問這是什麼藥。”
水連環望着二人,笑道:“且不說我聞一聞就知道這藥是什麼配方,就拿落花拿命去救你們的這份情誼,你們也不會去加害他。我相信他,自然也相信你們。”
粟烈和流火對視一笑,要不怎麼說人家是神醫呢?問道:“公子何時醒過來?”
“估計得兩三天吧。”水連環望着牀上的人,一臉的憂慮。
粟烈道:“我們有事要出去幾天,這段時間要勞煩姑娘照顧公子了。”
水連環甚至都沒有問兩人去哪裡,去幹什麼,直接道:“好,江湖風波未平,你們一定要小心。”
待兩人走後,水連環在牀邊坐下,牽着落花的手,喃喃道:“這兩人啊,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這藥是誰給他們的,如果不是特別精通藥理,是不可能製出這等良藥的。他們此去想必有很重要的事,我相信一定是爲了你,你一定要平安地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