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人多總是太扎眼,故而他們是天沒亮就開始動身了,到達囚海的時候已是朝霞初起時,海邊停靠着一艘空的輪船,沒有船員,沒有舵手,是她吩咐的。
“姑娘,營中暗衛並不曾習得駛船之技。”等所有人登上了船,湮滅過來說道。
她點點頭,“沒關係,我會開船。”
“……”
“姑娘!要不要先把船帆升起來?”無塵的聲音。
她聞聲回頭,看見無塵無痕二人正在認真研究船舵,她揶揄道,“給你升帆你會掌舵嗎?”
無塵摸了摸鼻子,“我當然不會,姑娘不是說了你會開船嗎?”
巫紫一聽就笑了,走到船尾挽上男人的臂彎,“不是說了還有一個人嗎?什麼時候來?”
“再等上盞茶,他若不來,我們便出發。”楚堯幫她整理被海風吹亂的頭髮,眼角餘光一瞥,恰好瞅見遠處走過來的白衣人影。
那人腦袋光亮,沒有頭髮,穿着藍白相間的僧袍,如同初見時。
“小和尚?”巫紫微微有些驚訝,趴在船邊,對着下面那人打了個招呼,“竟然真的是你!”
這個角度的日出之光有些刺目,了厄眯着眼,仰了頭,看清了船上的人,紫衣,長髮。
“女施主。”他豎起了佛掌,頷首道,“殿下。”
楚堯輕笑一聲,“我還以爲你不來了,上來罷!”
了厄抿了抿紅脣,北戰結束後,他念經超度十日,回到萬古,卻得知方丈並不在寺內,詢問方纔知曉,自從他兩年前外出遊歷之後,方丈竟也聲稱外出遊歷,在此期間,每隔一段時間會回來一次。
的確蹊蹺。
數日前,他正與寺中幾位主持探討藏經閣泄露秘技一事,寺中僧人來報,說是景王的人尋他,便有了現在的情況。
“小和尚!別愣着啦!快上來吧。”巫紫對着下方伸出了一隻手。
了厄微愣,在明白了她的意思後,忍不住熱了耳朵,若非本來就凍的通紅,那他此刻一定要在這麼多人面前丟臉了。
他剛想說不用了,眼前又多了一隻手把她的手拉了回去。
楚堯有些醋了,“他是會飛的。”
巫紫哎呀了一聲,笑嘻嘻的道,“我又給忘了,你們這輕功可真是方便。”
“阿彌陀佛。”了厄足尖一點,已然上了船,恰逢一陣海風吹來。
白色僧衣下襬鼓動,他眯着眼,看到紫衣女子冷的縮了縮脖子正在往玄衣男子的胸前靠攏。
風停之時,他們互相整理凌亂的頭髮。
了厄垂了眉眼,尋了空曠一點的地方就地打起坐來,從懷中摸出一串佛珠,豎着佛掌,念起了經文,佛珠捻到第三十六顆時,指尖頓了頓,若是有人仔細觀察他。
便會發現那向來低眉順眼的小和尚,嘴角竟然閃過極淡的笑意。
了厄心道,還是和尚方便,沒有頭髮。
……
船速很快,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海面突然起了霧,隨着霧越來越濃,方向也辨不出來了,只能一直往前行駛。
又過了盞茶,湮滅道,“有古怪,之前並沒有看到這裡起霧。”
楚堯擡頭,看不到天空,全是濃濃的白霧,甚至連一絲絲太陽光都沒有照射下來,就像進入了另外一片空間。
於是命令道,“服下星星。”
所有人各自掏出了火摺子,吹了吹,放在掌心點燃,須臾,已是一小堆晶瑩的墨綠色粉末。
巫紫編着辮子觀察着白霧,皺起了眉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對着湮滅道,“還有星星的吧?給小和尚服一顆。”
那旁打坐的了厄不妨被人喚了一聲,睜眼,便看到了面前伸過來的手掌,掌心裡躺着一顆星星。
了厄不明所以,“施主?”
湮滅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暗衛本就不擅交際,何況是陌生人,氣氛尷尬時,巫紫走了過來,她捏起星星解釋,“兇險未知,這個是保命的。”
不等了厄理解其中意思,她的手掌已經伸了過來,掌心是些許綠色的粉末。
“施主?”
手掌往他的嘴邊送了送,“吃了它。”
湮滅,“……”
了厄臉紅,“女…施主,出家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我佛曾有言……”
“停停停!”她用另外一隻手捏了捏眉心,“我說小和尚,你能不能別總把你家佛祖掛在嘴邊啊?佛祖又不能保證你的生命不受威脅!”
了厄抿了抿脣,“貧僧無需這個。”
“以防萬一嘛!”她耐心道,“好歹姐弟一場,你不重視自己的小命,我重視好了吧?”
了厄微怔。
湮滅忍不住低咳了一聲。
巫紫看了他一眼,聽見他道,“主子。”
她回頭,看到男人的時候笑彎了眉眼,“堯哥,你快幫我勸勸小和尚。”
了厄接受到男子意味不明的目光,豎着佛掌頷首,“阿彌陀佛。”
過了一會兒,楚堯才收回目光,看着女子道,“小和尚厲害着呢,沒事的。”
語畢,扶着她的手腕低下頭,薄脣靠近掌心,探出舌尖,將綠色粉末一點一點舔舐乾淨。
湮滅低了頭退到一邊。
了厄身子僵了僵,心頭泛出一抹奇怪的思緒,最終走到船邊觀察起了濃霧。
身後女子的淺笑聲傳來。
“癢……”她往回縮手,卻被男人握的緊緊的,“別舔了。”
楚堯擡頭,下脣泛着水光,眼神幽暗,“阿紫爲何不擔心我?”
語氣中帶了一絲委屈,可愛的很。
巫紫忍不住笑了笑,輕輕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景王殿下更委屈了些。
聽見她壓低了聲音道,“你忘了我在你身上做過什麼了?”
楚堯微愕,恍惚中想起在皇城臨行前的那一晚,她曾在他的背上畫過東西,用她的血。
他了然,眨了眨丹鳳眼,湊上她的耳畔,輕聲細語道,“我沒忘,那晚你的確在我身上做過。”
巫紫一愣,總覺得這話裡有什麼不對勁,但是仔細想想又沒發現什麼毛病。
楚堯低笑一聲走開了,她搓了搓掌心,舌尖的觸感好似還在,男人的呼喚傳來。
她快步走向船頭,神色一緊,因爲眼前的霧開始變了顏色,灰濛濛,越往前去,顏色越深,前方一片黑暗。
“是否和陣法有關?”楚堯問。
她點頭,“湮滅!把星星給小和尚!”
這種霧不知道有沒有毒,所有人警惕起來。
看她伸出食指憑空畫了一個符,唸了一句咒語,灰濛濛的霧氣忽然有了動盪,正在已迅捷的速度朝着符文聚攏。
那原本看不見符文快速有了顏色,是灰霧的顏色。
符文把霧收集起來了,凌空掛着,不動。
沒有了霧的遮擋,他們這才發現頭頂上方其實是一片灰色的光幕,光幕上隱隱有星光點點。
像極了星空。
“這不是夜空。”楚堯道。
“的確不是。”巫紫沉思,忽然將船停了下來。
“從之前的白霧到這裡是一個陣法,上面的星星是陣眼。”她想了想,“堯哥,計劃變一下。”
她讓六十暗衛聚集在甲板,然後割破了掌心,圍着他們開始畫圈圈,邊畫邊解釋,“這個是隱形陣,陣法啓動後,除了我沒人能看得見你們,不要出了這個圈。”
畫完之後,她念咒,空間扭曲了一下,血圈內六十暗衛原地消失。
這一波操作,儼然又讓湮滅無痕等人刷新了對咒術陣法的認知。
接着,她又唸了一咒,掌心憑空一抹,出現小片五彩光幕。
“告訴我,你們看到了什麼?”她對着暗衛們之前站着的地方問。
像是在和空氣說話。
無塵忍不住嚥了咽口水,“王爺,姑娘莫不是個神仙?”
楚堯瞥了他一眼。
忽聽一道聲音冒了出來,“我看到了我們。”
“我也是。”
“不對,我沒有眨眼,但是剛纔畫像眨眼了。”
“我也看到了。”
………
她忽然轉了一個方向,面對着玄衣男子,“現在告訴我,你們在光幕上看到了什麼?”
“主子。”
“我看到了主子,還有無塵。”
………
無塵,“……”
巫紫笑了,“這個是我的視角。爲了計劃能夠順利的進行,所以,你們必須要隱藏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動。”
空蕩蕩的甲板上沉默了片刻。
楚堯皺眉,沉聲,“她的命令即是本王的命令!”
“但聽姑娘吩咐!”暗衛異口同聲。
“很好。”巫紫用掌心抹了抹五彩光幕,那光幕就隱形了,但是暗衛們仍然可以看到。
一人道出疑問,“這個只能看到畫面,聽不見聲音。”
聽不見聲音,便接受不了指示。
“不打緊。”巫紫道,“但凡五彩光幕變成紅色,那就是行動的信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