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的氣候就像一個善變的女人,十天前還是秋意濃濃,十天後就是寒冬初至了。在H市四年多,凌會也逐漸習慣了這種突兀的變化,穿上了冬衣,帶了塞滿了的行李箱,在寒風細雨中還是有些發抖。
“越來越耐冷了。”凌會嘀咕了句,將行李箱塞進了後備箱,他身後站着依然一身秋裝的樑震。
他關上後備箱門,轉身看着樑震,嘴脣微抿,上前熊抱住了樑震。
“兄弟,我走了。”
樑震也還了個擁抱,雙手拍拍凌會的背:“路上小心,要是那邊難混,就回來,反正房間給你留着。你和……程小潔的房間都會留着。”
聽到程小潔的名字,凌會的嘴角也浮上了一絲苦澀的笑容,自從上次的事後,程小潔就沒再回來過了,後來發了個短信給樑震,說她回家了,年前可能都不回來,讓樑震跟周涼說聲抱歉,卻隻字沒提凌會。
“好了,你在這裡也要多保重,四部看你的了。”凌會鬆開了擁抱,朝樑震伸出了拳頭,樑震握拳和他輕碰了下,點點頭道:“去吧。”
凌會上了車,引擎的聲音嘶啞響起,他搖下車窗,擡頭留戀地看了眼三樓的窗戶——住了近八個月的窩,暫時要告別了,有太多的回憶被留在了這裡,帶走的是慢慢的遺憾。
車子緩緩駛離,樑震一直注視着目送它消失在小區的門口,然後才一步三晃地回到了樓上。推開房門,他就嘆氣道:“你這是何苦類?下來一起送送不就好了,搞得跟韓國偶像劇一樣。”
話沒說完,一個白色的不明物體就飛了過來,樑震嚇得縮到地上,“哐當”一聲,他背後一層冷汗,看着地上碎裂的大瓷碗,再回頭一看,又有兩隻菜盆已經在飛來的途中。
“程姐姐,您就饒了小的吧!”
一路疾馳,冷風透過窗戶的縫隙使勁地往車裡鑽,凌會卻毫不在意,將車裡的音響開到了最大,聽的正是郭德綱的相聲,在停車等紅燈的時候,路過的人都會奇怪地往他這邊瞟幾眼,開車聽相聲也是少之又少的奇葩了。
凌會目不斜視,聽着老郭和萌於說學逗唱,時不時地笑上幾聲,再和上寒風,彷彿這樣才能將那繚繞的愁緒吹散。
不然他會想起很多人,周涼、樑震、程小潔、鄭文竹……還有讓他恨不得把頭塞進馬桶的那人:孫佩佩……
就像樑震後來說的那樣,凡事總是要向前看的,哪個沒有犯渾的時候?“像哥,現在不是也緩過來了麼?女人麼……哎……這也不是沒辦法的事麼?”樑震就這樣拍着凌會的肩膀,兩人面面相對,抽着七塊錢的劣質煙。
樑震的話還是有些說服力的,當初他拉着凌會在路邊攤鬼哭狼嚎,而兩個過去了,這傢伙憑藉着幾個相好的老鄉,慢慢地打開了局面,兩個月的收入都過了五千,甚至連普通話都慢慢變好了,站在臺上分享時口吃的毛病也好了很多,按照周涼的說法是,樑震越來越有前輩的風範了。
四部的其他兩個隱形人,潘浩博和妙妙,兩個人還是那麼奇奇怪怪的,形影不離
卻不合衆,但是業務卻越做越好,除了鄭文竹外,他們兩個就是大業務了,四部這兩個月在支公司出盡了風頭,和他們兩個的貢獻有很大的關係。
至於鄭文竹,凌會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她。這小妞貌似正處於亢奮期,兩個月來就沒看她出少於五萬的單子,連和凌會擡槓的心情和時間都沒有,完全沉浸在一種莫名的興奮中,特別是這個月拿了工資後,她貓在那邊奸笑嘀咕的聲音恰好被凌會聽見了:“嘿嘿,這幫老頭子,你們滴錢還不是乖乖地被老孃抽了兩成出來?”
四部的其他新人也逐漸走上了軌道,而支公司對四部的支持力度也逐漸增加,凡是大學畢業生入司的,統統被扔到了四部,據說公司正研究着腰給四部換一個大一點的辦公室,看樣子是想將四部打造成幹江的“夢之隊”了。
凌會的本意當然是想留在支公司幫助四部一起成長,而且四部也沒有專門配備的組訓,很多事情都是周涼一手CAO持的,如果他在的話,周涼的工作負擔也會減輕不少,但事與願違,他竟然被“發配”到了上堯營業部,一個和支公司隔了有一個多小時路程的偏僻營業部。
“還好四部現在已經走上正軌了,不然真對不起老大了。”凌會嘆了口氣,“怎麼又想了?不想了不想了,盯住前方,我滴路在前方!!!”
小QQ晃晃悠悠走了一個多小時,街道越來越窄,兩旁的建築也越來越簡樸,路上的車輛更加地少了。
幾分鐘前,凌會看到了路邊樹了個碩大的牌子:上堯鎮。知道已經踏入了上堯的地界,現在就是要找到營業部所在了。
“無沙大道108號,二樓。公司真會挑地方,連門牌號都要挑一百零八,對了,上次誰講的課來着,梁山好漢和團隊增員模式?”凌會冒出了一些惡俗的念頭,開開停停,問了幾個阿公阿婆,終於找到了無沙大道。
“這……這是無沙?大道?”凌會拐到這條街上,頓時傻眼了。
只見正對面的街道上,寬堪堪只夠兩輛車並行,如果旁邊行人電瓶車一多,那一輛車能通過就算好了,街道兩旁的建築物都是兩層建築,看樣子有些年頭了,至於其中少有的三層樓,都是剛剛修建的,外牆連水泥都沒有塗抹,紅色的磚頭就這麼光明正大地露在外頭。
至於街道上面就更加不堪了,明明是柏油路,卻是黃泥的顏色,路上積存下來的泥沙有一兩公分厚,此時雨下得更大了,顯得泥濘非常;更有奇形怪狀的垃圾隨處可見,如果在晴天,可以想象小風一吹,沙子,紙袋就到處飛揚。
凌會捂住了雙眼,這和自己家鄉的農村村道有什麼兩樣啊?不,村道都比這裡乾淨。
既來之則安之,凌會只得這樣安慰自己,車子在街上慢慢開着,這條街總共也就百十來米長,不一會,他就在街道中央位置找到了一百零八號。
“這,這怎麼是銀行?”凌會停下車,就見到一百零八號的門牌光明正大地掛在一家國營銀行的門口,“營業部在哪裡?”他擡頭看去,總算找到了營業部的招牌,只是這招
牌的樣子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寒酸。
照牌不過三米寬,一米多高,跟支公司和其他營業部動輒就十幾二十個平方的碩大招牌比起來就是個小不點;光小也就算了,公司LOGO只有右上角的一個點還在,其他的都不知所蹤,只剩下黑色的印子;C人壽保險股份有限公司上堯營業部十六個字只有五個字保持完整,其他要麼缺胳膊少腿,要麼乾脆就剩下個影子。
凌會心中不由咯噔一聲,C人壽公司怎麼也是行業領頭羊之一,對門面這東西還是很講究的,營業部連臉面招牌都顧不上了,那裡面……他努力抑制住不好的想法,停好車下來。
接下來他又犯難了,這怎麼上去呢?
房子兩邊也沒個樓梯什麼的,左右找了找,他只得去銀行裡面打聽了,銀行保安一聽他找去樓上的樓梯,臉色變得很怪異,嘀咕道:“樓上還有人麼?我不知道啊。”
凌會嘴角抽動,這什麼情況啊!幸虧旁邊有些歲數的大堂經理聞言及時給他指了條明路,他按照大堂經理所說的從旁邊的那幢房子繞到了後面,才找到了一個幽暗的樓梯口。
看到這樓梯口,凌會尚還溫熱的心就徹底涼了。
樓梯的扶手鏽跡斑斑,樓梯下堆了各種各樣的雜物,順着樓梯看上去,菸頭紙片稀稀拉拉地一直排到了所能看到的盡頭。樓梯口靠裡邊的位置還貼着一張紙,上寫着:C人壽股份保險公司由此上。紙張已經破損不堪,紙邊都開始泛黃了。
凌會深吸了口氣,他鼓足了勇氣,朝着猶如一隻巨獸張開的大口的樓梯,重重地邁出了一步!
一分鐘後,他站在了營業部的門口。門口邊上掛着公司的銘牌,還算光亮,但下面的製造日期告訴凌會,它剛掛上不足一月,但看上去就和掛了半年沒多少區別。
“有人麼?”凌會在半開的黃漆木門上敲了幾下,大聲問道。
他的聲音迴盪幾下,無力地消失在過道中。他深呼吸了幾次,堅定地走了進去,一進去他就見到鋪着瓷磚的地板上一道道黑色泥濘印記,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溜滑進去,而在他前面不遠處,一個臉盆堂而皇之地放在正中,裡面盛了半盆水,正在他搞不明白這盆子有什麼用的時候,他就見到,一滴碩大的水珠從天花板上落下,準確地撞進了盆中,不一會,又有一滴水珠落下,發出叮咚的響聲。
凌會感到背脊發涼,過道兩旁的房間門都是緊緊關閉的,只有幾盞不太亮的節能燈勉強照明,還不時地閃爍,給他的感覺,這不是一個人氣旺盛的壽險公司營業部,而是一個十足十的……鬼屋!
他忍住了掉頭就跑的衝動,吊着膽子往裡走,邊走邊問:“有人嗎?”聲音在狹小的過道中迴盪,一層層的嗡嗡作響,讓人不寒而慄。
叫了幾聲沒有人問答,凌會心中越來越發毛,琢磨着要不要出去,他身旁的一扇門忽然打開,一個跟惡魔似的聲音在他耳邊吼道:“叫毛叫!再叫就宰了你!!”
凌會嚇了一跳,側首看到那人的樣子,不禁失聲喊道:“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