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居然睡着了,然後等我醒來的時候,列車已經過了河北在山東境內了。我使勁睜開帶淚痕的雙眼,望着車窗外有些荒涼的鄒魯大地,重重地感嘆了一聲,然後心裡情不自禁道,北京終究是遠離我而去了,從此我再也跟這座城市沒有多大瓜葛了,我終於要開始我新的生活,然後開始另一番不同的人生了。終於離開北京,心裡也許是有一絲輕鬆的,但是這種輕鬆又是極其有限的,因爲接下來的人生也是十分不確定的,我其實依舊迷茫,依然沒有想清楚自己回到家後到底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母以及那些父老鄉親。自尊心強烈的我很不想告訴父母我要回去的事,但是我終究還是要回去的,隱瞞也沒有太大意義,所以在再次由於與掙扎了很久之後我還是掏出手機給遠在老家的母親打去了一個電話。我是極其不希望那頭的忙音結束的,但是在過了大概十秒左右之後母親還是接起了我的電話。

母親用帶着一絲驚訝的語氣喂了一聲,然後就有些不安地等着我說話。我是從來不主動給家裡人打電話的,而一主動打電話必定就是有解決不了的大事,深諳此道的母親所以語氣會帶着驚訝和不安。說來也諷刺,就在十天前,母親還給我打過電話,問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找個女朋友,我還裝作很輕鬆地笑着跟她說,過得還可以,女朋友呢正在找,應該馬上就找到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母親說話,吞吞吐吐了好久,在那頭的母親問我到底啥事的時候,我才用無比低沉的聲音說我要回來了,明天會到家。母親“哦”了一聲,然後說“好的,我知道了”然後就沒再多說什麼,我說要沒什麼事我先掛了,然後就把電話掛了。掛完電話,我心情很難受,腦海盡是想着家裡的父母是怎樣的一副愁容滿面。尤其是父親,從我出生起,就對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看着我灰溜溜回來,肯定是氣得要死,看我這麼丟他臉,一定已經在心裡把我臭罵了千百遍。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因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也想過飛黃騰達,也想過光宗耀祖,但是隻是現實有些殘酷,我的運氣有些差罷了。我不想他們如此難過,但是我又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在偏執與孤傲的他們面前,我的所有語言都顯得那般蒼白,那般無力。我真的很難受,難受得不忍直視遠方,我真的很悲傷,悲傷得感覺我是這個世界最可憐的棄兒……

第二天傍晚六點,火車終於是抵達了老家的火車站,我拉着大大的行李包,帶着惶恐的心情跟隨着人潮走了出來。站在火車站門口,望着夕陽下的這座小城,我陷入莫名的惆悵,才半年多不見,這裡又變了一副模樣。城市化的浪潮真是兇猛如虎,居然也把這座四五線的窮得掉渣的小破縣城也捲入其中,把這原本寧靜的旅遊小城搞得烏煙瘴氣。其實,還在北京的時候,我就聽母親跟我說起了,現在就連縣城的房價都貴得要死,姐姐在縣郊買了套130多平的房子,把貸款什麼的七七八八算下來,大概需要八十萬!而且這八十萬還不包括以後的裝修!現在的專修也死貴,隨便一點的都要二三十萬。也就是說姐姐買了這套房子,零零總總下來,要一百來萬!要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座位於閩西最窮最偏僻的小山城啊!我突然覺得自己兩腿顫抖,腦袋有些暈眩,感覺整個人要這麼癱倒下去了——我一直以爲我在北京呆不下去但在老家總呆得下去,但是現在才發現我錯了,如果以後的丈母孃也跟師傅的丈母孃那樣非逼得我要在縣城買一套房子,我也是毫無支付的能力的。

靠父母也是不可能的,因爲父母這兩年自己蓋了棟房子,除了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下了一屁股的債,要是再壓榨他們,我真覺得我是個不孝子了。現實真的很殘酷,我這麼大年齡了還沒結婚,貌似真心不是我的錯。或許也不是丈母孃們的錯,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錯。我在那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太陽落上,當昏暗開始瀰漫上來的時候纔有些晃神過來。其實我根本不想在這座已經變得面目全非、已經跟我不再親近的小城呆太久,因爲如此懷舊的人與那般現代和洋氣的它貌似有着強烈的違和感,但是我也不太想挪動腳步,因爲我更加地不想回家。最後我還是搭上一輛摩的,離開了火車站,朝北邊方向六七公里外的那個小山村而去。摩的飛速地穿過小城,幾片被風吹落的落葉打在我的臉上,冷風迎面刮來,喚起了我腦海裡深埋的許多記憶,是的,我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冬夜,在那個有些微冷的日子裡,我騎着我的單車載着夢瑤快樂地穿梭在這座城市,我們那時那麼天真爛漫,那般的沒心沒肺,如同活在童話中的公主和王子,也跟世間最虔誠的教徒一般,曾那麼毫無保留地相信過我們的愛情一定會永恆……

我居然睡着了,然後等我醒來的時候,列車已經過了河北在山東境內了。我使勁睜開帶淚痕的雙眼,望着車窗外有些荒涼的鄒魯大地,重重地感嘆了一聲,然後心裡情不自禁道,北京終究是遠離我而去了,從此我再也跟這座城市沒有多大瓜葛了,我終於要開始我新的生活,然後開始另一番不同的人生了。終於離開北京,心裡也許是有一絲輕鬆的,但是這種輕鬆又是極其有限的,因爲接下來的人生也是十分不確定的,我其實依舊迷茫,依然沒有想清楚自己回到家後到底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母以及那些父老鄉親。自尊心強烈的我很不想告訴父母我要回去的事,但是我終究還是要回去的,隱瞞也沒有太大意義,所以在再次由於與掙扎了很久之後我還是掏出手機給遠在老家的母親打去了一個電話。我是極其不希望那頭的忙音結束的,但是在過了大概十秒左右之後母親還是接起了我的電話。母親用帶着一絲驚訝的語氣喂了一聲,然後就有些不安地等着我說話。

我是從來不主動給家裡人打電話的,而一主動打電話必定就是有解決不了的大事,深諳此道的母親所以語氣會帶着驚訝和不安。說來也諷刺,就在十天前,母親還給我打過電話,問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找個女朋友,我還裝作很輕鬆地笑着跟她說,過得還可以,女朋友呢正在找,應該馬上就找到了。我不知道該如何跟母親說話,吞吞吐吐了好久,在那頭的母親問我到底啥事的時候,我才用無比低沉的聲音說我要回來了,明天會到家。母親“哦”了一聲,然後說“好的,我知道了”然後就沒再多說什麼,我說要沒什麼事我先掛了,然後就把電話掛了。掛完電話,我心情很難受,腦海盡是想着家裡的父母是怎樣的一副愁容滿面。尤其是父親,從我出生起,就對我寄予了很大的希望,看着我灰溜溜回來,肯定是氣得要死,看我這麼丟他臉,一定已經在心裡把我臭罵了千百遍。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因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也想過飛黃騰達,也想過光宗耀祖,但是隻是現實有些殘酷,我的運氣有些差罷了。我不想他們如此難過,但是我又不知道該對他們說些什麼,在偏執與孤傲的他們面前,我的所有語言都顯得那般蒼白,那般無力。我真的很難受,難受得不忍直視遠方,我真的很悲傷,悲傷得感覺我是這個世界最可憐的棄兒……

第二天傍晚六點,火車終於是抵達了老家的火車站,我拉着大大的行李包,帶着惶恐的心情跟隨着人潮走了出來。站在火車站門口,望着夕陽下的這座小城,我陷入莫名的惆悵,才半年多不見,這裡又變了一副模樣。城市化的浪潮真是兇猛如虎,居然也把這座四五線的窮得掉渣的小破縣城也捲入其中,把這原本寧靜的旅遊小城搞得烏煙瘴氣。其實,還在北京的時候,我就聽母親跟我說起了,現在就連縣城的房價都貴得要死,姐姐在縣郊買了套130多平的房子,把貸款什麼的七七八八算下來,大概需要八十萬!而且這八十萬還不包括以後的裝修!現在的專修也死貴,隨便一點的都要二三十萬。也就是說姐姐買了這套房子,零零總總下來,要一百來萬!要知道,這僅僅只是一座位於閩西最窮最偏僻的小山城啊!我突然覺得自己兩腿顫抖,腦袋有些暈眩,感覺整個人要這麼癱倒下去了——我一直以爲我在北京呆不下去但在老家總呆得下去,但是現在才發現我錯了,如果以後的丈母孃也跟師傅的丈母孃那樣非逼得我要在縣城買一套房子,我也是毫無支付的能力的。

摩的開得很快,很快就把我載到了家,付了錢,我便拉着行李邁着沉重的腳步緩緩朝家裡走去。我沒有走正門,而是選擇了家後的那個院子的後門進去,因爲這樣被父母撞見的概率會比較小。雖然我知道我們最終還是要見面的,但是我喜歡在這之前先回到自己的房間,先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在那裡呆上一會,等我的心情稍微平靜下來之後再去面對他們,這樣我覺得會更有安全感。幸運的是,直到我回到房間,我都沒有碰到父母,但是我可以清楚地聽見他們正在店裡跟鄰居們在泡茶聊天。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鬆了一口氣,將行李什麼的放好,然後跟泄了氣似的皮球癱軟在牀上,望着屋頂發了會呆後我閉上眼睛靜靜地養神。雖然我想放空自己,但是我依然止不住地思緒萬千,在北京的一幕幕又跟放電影似的在我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奔騰而起,當回憶起那些傷心的過往時我跟觸到電了似的忍不住渾身顫抖。

北京的喧囂與繁華終於與我無關了,我可以以嶄新的面貌在這個安靜祥和的小地方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了,但是那裡最美好和最悲傷的記憶卻是我無論如何都斬斷不掉的,它依然像夢魔一般,不停撥動着我的琴絃,不斷地勾起我依然停留在那裡的牽掛和思念。我以爲我離開北京,北京就會不再跟我有關係,但是我發現這是錯的,因爲我並沒有徹底忘記深愛着的那個她,而她依然生活在那座城,每當想到她,想知道她在做什麼的時候,就會不可避免地也想到那座城。也許北京是我想逃卻終究逃不了的城市,在北京的一切是我想忘記卻始終揮之不去的記憶。也許,這就是我無法逃脫的宿命,就跟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林夢瑤一樣。也許,某一天,我真的會重新回到它的懷抱,在那裡再次牽起林夢瑤的手,並跟她結婚,然後在那裡過一輩子,然後深深喜歡上那裡,再也不想離開……這一切,誰又說得準,我們都不過是上帝的一枚棋子,走到哪裡全憑聖意……

正在我遐思的時候,門被毫無來由地推開了,我惶恐地看了一下,是母親走了進來。母親從來沒有敲門的習慣,有時候推門的動作還相當粗暴,這讓我很不習慣,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我用緊張不安的眼神看着母親,心裡的愧疚感和內疚感很深,母親則用夾雜着疼惜和怨憤的眼神看着我,先是用那一貫凌厲的眼神飛速掃了我房間周遭一眼,然後纔開口說話道,“回來也不吱聲,搞得我以爲進小偷了。”說完去動了動我的行李,說了我幾句,然後就開始跟我談起話來,問我在北京呆得好好的怎麼突然又跑回來了。這個問題我是羞於用實話回答的,因爲當初剛畢業的時候,母親曾苦口婆心地勸我不要去北京的,但是執拗的我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在那呆了下來,在得知我混得不如意的時候,她又苦口婆心地勸我回去,我依舊死犟地要留在那,就是今年過完年要離家的時候,母親都還託姐姐找熟人給我在廈門找了工作,讓我就呆在廈門了,可是我又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我一直沒有告訴她我之所以一定要死守北京是因爲那裡有個我深愛的女孩,而是隻以那裡更有發展的理由作爲搪塞。而當她每次懷着擔憂之心問我過得怎麼樣的時候,我都故意強裝輕鬆地說還不錯。其實她不知道我很多時候過得跟狗一樣狼狽,有時候一天只吃兩桶泡麪,有時候一雙張了嘴的皮鞋還繼續穿上半個月。但是這一切都是沒法跟她說的,因爲她要知道我過得這麼悲慘,心疼不說,肯定還會力勸我回家,那時候我就真的沒有再在北京呆下去的理由了。我想了想,跟母親說,因爲房地產市場不景氣,沒法混了,所以回來了。母親也沒說什麼,嘆了口氣,然後責怪我說,當時都讓你不要呆在那的,你偏要那麼犟。我無言,心裡無比委屈,但又不沒法跟她說我是爲了愛情而去的——在她這個年紀的人,如果聽到我是爲了愛情去的,不僅不會相信,估計還會把大牙給笑掉。母親知道我心裡不好受,也沒怎麼逼問我,話也儘量不說太重,差不多瞭解了情況後就出去了,走到門口問我有沒有吃,我說吃了,她說那再吃點,我給你煮碗雞蛋湯。我說不用了,但她還是去做了。突然熱熱的眼淚就從眼眶流出來,我再次深有體會,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天下再大,世界再繁華,也只有自己的家能容得下自己,只有自己家裡的飯吃起來是熱的。

吃完了熱乎乎的雞蛋湯,母親又給我下了洗澡水,吃完後水也剛好熱了,我拿上母親給我放在牀邊的乾淨衣服,洗澡去了。洗完澡,我又迅速溜回了自己的房間,並且把門用木棍給頂死了。我真的想靜靜了,不想再被任何聲音打擾了,我要躲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裡,在這個我唯一覺得絕對安全的角落,好好地思索我明天的路到底該怎麼走了。呆在家裡固然好,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但是我一時半會也想不到我應該去哪裡,做什麼。我很糾結,也很迷茫。父親是個木訥和沉默寡言的人,在見到我之後,也只是略帶譏諷地冷哼一聲,啥話也不說,讓我難受的同時也無比的羞愧。我是很不喜歡父親這一點的,從來不好好地跟子女交流,一遇到事就是沉默,用有些殘忍的冷暴力對待我們。其實,那時候的我,多麼需要他的一句溫暖的問候,多麼渴望他拍着我的肩膀溫和地說聲,沒事,還有家還有我呢。

我想,如果父親是這麼樣個人,也許我的人生早就改變了,因爲我一直是個很有資質與天賦的人,但是就是缺乏一些勇氣和自信。仍記得,在小學的時候,父親在跟親戚們喝酒的時候,突然很自豪地表揚了我一句,而恰巧被附近的我聽在耳裡,而就因爲這句鼓勵,我發奮讀書了半年,並且一直堅信自己是這個世界最棒的。父親很少說話,更少鼓勵我們兄妹幾個,而那不經意的一句鼓勵,給了我無窮的動力。但是,他最終還是太吝嗇他的鼓勵了,在我最艱難的高中時代,從來沒鼓勵過我一次,相反,還懷疑自己的兒子,對其他親戚朋友說我之所以讀得這麼差一定是因爲談戀愛了。我想,如果那時候他能鼓勵我,能相信我,也許我會實現他在我六歲那年要我去實現的夢想,考上清華或者北大。而如果那樣,也許五年前,我跟林夢瑤也許就是大學同學了,而現在,我們也許在一個單位,不會有那麼大的差距,或許也早已結婚,然後無比幸福甜蜜地生活在一起……但是這世界是沒有如果的,而父親也是沒有錯的,每個人都有自己性格的缺點,我們也沒有權利強求別人去改變,我唯一感嘆的是,這世界有些東西就是沒辦法那麼完美……

鎩羽而歸,落魄而回,七大姑八大姨們很快就知道了,大家紛紛熱心地給我出謀劃策,讓我去考公務員,讓我去考事業單位,讓我去考教師資格證……這麼多舌頭,我也真心的煩,他們也不知道,要是我能考上公務員,我早就去考了,要是我喜歡當老師,我早就去當了。他們根本不懂你想要什麼,只是一個勁地把他們認爲好的東西強加給你。但是要找工作的話,這個沒點工業基礎的小破縣城,真的很難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就算找得到,那工資也是低得要死,兩千的還好,還有點人性,尼瑪的有些居然能毫無底線地給你開一千!草泥馬的我父母在家種田一年都好幾萬,我一個大學生去賺一個月一千?我倒不如買塊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想幹事但又無事可幹的日子真是萬般煎熬,我每天坐在家裡感覺屁股都被烈火灼燒着,吃飯的時候也儘量避開父親,真心怕了他那板着的老臉。實在無聊的時候,我就打開電腦,敲敲鍵盤碼碼字,或者看看電影聽聽歌。實在煩了的時候,就到以前的中學走走,去附近的山林逛逛。這段日子真是憋屈,我都快患上精神焦慮症了,有時候莫名地就會煩躁,有時候甚至會莫名地發火。

而這樣度日如年的日子,我居然是過了整整一個月,受夠了這種憋屈生活的我,最終是在父親一次冷漠的眼神暴力下,在一個太陽即將落上的傍晚,拉上行李箱,離開了家。離開的時候我居然都沒跟父母打招呼,我有點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的感覺。我不想讓任何人挽留我,讓容易心軟的我心軟,又改變已經決定了的主意。我想再奮不顧身一次,讓自己證明給所有不相信自己的人看。居然連拖帶拉地把沉重的行李拉出了一里多外大馬路上,然後氣喘吁吁地坐上正巧駛來的一輛破班車,帶着滿腔的悲憤與怒火離開了這個被我視爲依靠的家鄉。來到縣城的新車站,我在候車室坐了很久,用手機百度了許多城市,想了老半天,掙扎了老半天,在將近一個小時候後才決定要去哪裡。我買了張車票,然後走出候車室,搭上了這輛班車。而十幾分鍾後,這輛班車緩緩啓動,然後越來越快,最終駛離汽車站,往南駛去。又是一次離開,這樣我有些心力交瘁,有些萬般感慨,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但我卻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逃離,一次又一次地去遠方流離失所,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了。也許這是我們這代人的宿命,我們都在追求更好的生活,或者說,我們都在追求所謂的理想,但是卻在追尋理想的時候,忘卻了我們曾經深愛過這座被我們可以稱作家的城市。不知道我何時還會再歸來,也不懂我在那遠方可否會最終實現理想,我再一次踏上征程,也再一次揹負枷鎖,我知道迎接我的又會是一番荊棘遍野,又會是一番血雨腥風,所以我唯一希望的是,我這次能順利一點,能不再讓自己那麼狼狽。汽車最終駛離這座開始披上一絲昏暗色彩的小城,帶着我飛速地朝逐漸昏暗下來的前方駛去。我收回我那眷戀的目光,塞上耳機閉上眼睛安靜了下來,我用有些虔誠的語氣,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汕頭,我來了,你一定要歡迎我,一定不要讓我失望……

汽車抵達汕頭的時候,已是無盡的黑夜,我走出汽車站(老汽車站),望了眼這座籠罩在一片霓虹之下的陌生城市,又掉頭走了進去。對面和周圍就有許多賓館,但是爲了省錢,我沒有選擇去住,而是決定就在汽車站的候車室將就一晚。此時已是初冬,雖然南國地處亞熱帶,但是夜裡也是有一絲冰冷,我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掏出幾件厚衣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然後就半躺在座椅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睡了起來,而且睡的時候手依然緊緊抓着我的行李箱。還好,天不久就亮了,我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然後將身上的厚衣服依次剝掉,塞進行李箱,然後帶着一絲疲憊拉着行李箱,走出了汽車站。此時天才矇矇亮,這座陌生的城市還微微籠罩在一片迷霧中,我看不清它的模樣,但已經很清晰地感受到它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個樣子。我站在門口,被擁擠的人流擠得左晃右晃,但依然癡癡地打量着這座城市,直到我確定不過這座城市真的不是我想象中的城市,我才從恍惚中醒來,帶着一絲失望拉着行李離開了這裡。我有個習慣,每到一座城市,都喜歡先坐上公交車,在這座城市周邊繞一繞,一來熟悉一下這座新城市的環境,二來尋覓尋覓自己比較喜歡的着落點。我在公交站打量了那幾個站牌很久,然後選擇了一個路線最長的,坐了上去。

一上公交車,我還沒站穩,我就感覺極度地不舒服,一種強烈的排斥感和違和感迎面撲來——我聽不懂的語言,我看不懂的眼神。這讓初來乍到、背井離鄉的我很受傷,因爲我想象中的汕頭人(其實以前習慣稱潮汕或潮州)並不是這樣的。我記憶中的潮汕人,來自小時候父親給我講述的關於潮州人的故事,他說潮州人精明、團結、能幹、友善,他很崇拜潮州人,把潮州人視爲偶像。而且我依然記得,小時候,我們那裡說一個人很能幹的時候,就笑着說他比潮州人還更厲害。可是,如今我看到的潮州人,卻不是那樣的,我覺得他們精明是精明,但有些狹隘,也沒有那麼友善。也許他們真的是沒有傳說中的那麼友善,也許是因爲每個地域的人都會天然地對外地來的人產生排斥感,就比如被全國人民都詬病的上海人。其實上海人真的有那麼排外麼,也不見得,他們只是沒那麼隨和沒那麼熱情,雖然他們不隨便交朋友,但一旦把你當朋友,就會把你一輩子都當朋友。隨着公交車的逐漸前行,隨着我在這座城市的穿梭,汕頭的面貌逐漸呈現在我面前,而我之前還殘存的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因爲這座城市,真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那座城市,不僅小,還又髒又亂,根本稱不上繁華,更配不上特區!我開始懷疑,像這麼一座破城市,是如何戴上“特區”這頂光芒四射的帽子的。我不禁有些失望,覺得自己又來錯了地方,但是既然已經來了,就不能又打道回府,我覺得,這裡畢竟是特區,也許還是有它的優勢和過人之處的,中央的那般大佬又不是瞎子,不會隨隨便便劃特區的,我留在這裡也許能找到存在下去的理由。我不知是自欺欺人,還是別無選擇,反正我就決定先呆在這裡一段時間再說了,反正現在眼看着也快過年了,再折騰下去也不是事,先把這段最煎熬的時光熬過去再說。

我在汕頭火車站附近下了車,然後沿着泰山南路一路往北走。我之所以選擇這麼個偏僻的地方,是因爲我此時所剩不多的財力只能支付得起這些地塊的房租,市區的房租動不動就一兩千,我這等屌絲實在無力承擔。我就那麼拉着個大行李一直那麼走,偶爾在路口看到上面粘貼着的招聘廣告的時候,就走過去停下腳步看看,覺得有意向的就拿出手機拍下照片,等找到落腳點後再做進一步地決定。汕頭真是小,而這城北真是荒蕪,我幾乎看不到那些象徵着繁華的高樓大廈,也幾乎找不到一處能讓我眼睛爲之一亮的建築,放眼都是低矮普通的樓房,都是不大不小毫無生氣的破廠子。而破舊的路上也沒有讓人眼花繚亂的車水馬龍,有的只是忙着賺錢開得飛快的出租車和爲了賺錢橫衝直撞的摩的。面對這樣的汕頭,我在心裡再一次悲傷地感嘆,這真的就是被我一直視作傳奇之城的汕頭?真的就是當年那個造就無數經濟奇蹟的四大特區之一的汕頭?

我也不知道這些年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曾經那般傳奇的它爲何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只知道,我再一次失望了——當年我沒去北京前,也一度以爲北京是中國的首都,是全體13億中國人的首都,我可以在那裡揮灑青春,實現理想,但是我在那裡掙扎了一年多之後,才深深地明白北京不是我的首都,而在來到汕頭前,我也是對這裡充滿了幻想和希望的,以爲在這座養育了首富李嘉誠的“猶太”之地,我也可以大顯身手,一飛沖天,但是直到我兩腳站在這裡,我才深深地明白,我又一次被自己的幻想欺騙了!帶着失落的心情,我一直往前走,走了將近兩公里,最終在與泰山路交叉的安和街停了下來。這是一條狹窄逼仄的小街,又髒又亂,攤子亂擺,摩的亂飛,水泥車進進出出,電鑽聲不絕於耳。但是我還是在這裡停下了腳步,因爲我發現這裡很多房子出租,而且價格很便宜,才180到240之間。對於窮得半死的我來說,價格是最敏感的,所以根本不在乎周圍的環境,我在一片嘈雜聲中拉着行李鑽了進去,並且很快就看中了一棟房子。是個全封閉的筒子樓,六層,外表看起來比較新,而且房東是個老阿姨,看起來挺面善,而我更喜歡跟阿姨打交道,所以就諮詢了一下。180一個月,很便宜,我們沒費多大神,就結束了這筆交易,然後我就接過阿姨的鑰匙,“正式”成爲了汕頭的一員。

安定下來了之後,我就得開始找工作了。我先跑了汕頭的幾個大的人才市場,那裡每週定期會有招聘會,但是令我無比失望的是,那裡的招聘會規模很小,也沒有提供多少正兒八經的好工作,而且大部分薪水很低,跟我那個小破縣城有得一拼,有我覺得還可以的但我的專業和工作經驗又不是很符合。於是我又在汕頭招聘網之類的汕頭比較有影響力的招聘網站開始尋覓起來,看到有自己心儀的就會將自己的簡歷發一份過去,有覺得十分可以的會迫不及待地立馬打個電話過去諮詢一番。我是學經濟學的,計算機一級,英語過六級,所以我申請的職位主要是管理,外貿,業務之類的。汕頭雖然已經淪落,但是畢竟還是特區和港口城市,外貿公司還是很多的,而外貿員的需求量也非常大,而大部分對英語的要求也就是四級,我六級的水準是完全可以勝任的。但是英語口語不好是我的硬傷,而做外貿的最主要的其實就是口語,畢竟要跟老外溝通交流,所以我雖然手握四六級,但所有外貿公司都將我毫不留情地拒之門外。其實我還是很想做外貿的,因爲有個親戚就是做外貿起家的,現在身家幾百萬,而且還在進一步發展壯大,很有發展情景。但是我的口語真的就是不行!我也在大學的時候努力練過,但是成效不大,後來覺得自己不是那塊料,也就沒再堅持了……而管理也是我比較喜歡的,感覺可以管別人,而且輕鬆,工資往往還很高,但是這種工作一般要求資歷和經驗,我這種纔在社會混跡一年有餘的小菜鳥貌似入不了他們的法眼……最後想想,算了吧,還是先找份業務乾乾,一邊幹,一邊熟悉這座城市,順便積累點人脈,以後再尋求高就。於是我將目光轉向了業務員這個職業。

做業務看起來累,不穩定,還傷面子,但是其實也是最鍛鍊人的一個職業,而且幹這個對我來說也算重操舊業,因爲做了那麼久的二手房中介,還是積累了很多銷售常識和技巧的,在新的業務領域,這些東西馬上就可以派上用場。我開始不停地投簡歷,不停地去面試,但是結果都不是太好。其實我真不是個很適合做業務的人,但是就目前這種局面來說,做業務是我別無選擇的選擇。我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沒有一個親戚,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同學,甚至沒有一個稍微熟悉的人。是的,我沒有背景,靠不了關係,也沒遇到貴人,一切都得靠自己全力去打拼,一切都得靠自己從頭開始。在這座陌生和有些排外的城市,一份稍微好一點的工作真的很難找。有時候我費盡心思找到了自己滿意的,但是本地人一看你不是汕頭人就把你pass掉了,很多工作也或明或暗地優先選擇本潮汕人,而且就算你真進了公司,你也因爲自己不是潮汕人不會說汕頭話很快被孤立。在這裡有個很有意思的事,就是兩個陌生人打招呼,先開口的一方如果是潮汕人,都不會用普通話說你好,而會故意用汕頭話,爲的就是顯示自己是汕頭人,還有試探你是不是汕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