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葉秋白聽了那名弟子的話,嘴角那絲不屑的微笑,好像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之間綻放了起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這是葉秋白髮怒的前兆。只聽得葉秋白帶有磁性的聲音緩緩響起:“爲禍天山?清理門戶?”
隨着這八個字而來的, 還有葉秋白散發出的龐大殺氣, 直愣愣地撲向了那名天山派弟子。那名小弟子怎能忍受得了葉妖孽如此濃厚的殺氣?才恢復沒多久的他, 一下子又癱在了地上, 大滴大滴的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流進了脖子裡,可是那名弟子卻不敢動手去擦,甚至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好……可怕……”
只來得及有此感嘆的天山派弟子, 在下一秒再也承受不住葉秋白的殺氣,暈了過去。整個過程極爲短暫, 短暫到傅青主就在他們旁邊, 卻來不及阻止。葉秋白看到這種情況, 冷笑了一聲,說道:“真是廢物!”
在場的其他弟子雖然心中不忿, 卻再也不敢強出頭。所有人都被葉秋白恐怖的實力震懾住了,但只有傅青主明白,那名弟子的心神已被葉秋白釋放的殺氣所毀,恐怕此生的修爲都會止於此處。除非,除非那名弟子能夠殺掉葉秋白, 否則, 葉秋白就會成爲他習武的心魔, 伴隨他一生。可是, 連傅青主自己都不能保證殺得掉葉秋白, 更何況一個被葉妖孽嚇怕了的徒弟了!
傅青主此時心中萬分痛苦,那是自己培養了十幾年的徒弟啊!就這樣被葉秋白給毀了!他居然沒能護住自己的徒弟?原本心神大慟的傅青主此刻顯得愈加蒼老, 他顫巍巍的擡起手,指着葉秋白說道:“師弟,你……你怎能對一個晚輩下此毒手?你……你這是毀了他的習武之路啊!”
相較於傅青主的激動,葉秋白則很是平靜,他淡淡地看了傅青主一眼,緩緩說道:“葉某向來獨行獨往,並沒有什麼晚輩與前輩。我今天來,只想知道傳聞是不是真的,你究竟對明緋做了什麼?”
聽到葉秋白刻意疏遠自己,傅青主心中極爲難過,但看到葉秋白出手對付自己的徒弟,傅青主又覺得很是憤怒,本想斥責葉秋白的行爲,卻因葉秋白的一句“明緋”生生忍住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傅青主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很疲憊,深知葉秋白性情的他神色複雜地看了看周遭的弟子,吩咐他們道:“你們全部退下,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走出房間半步。”
葉秋白見傅青主如此吩咐門下弟子,皺了皺眉,使得他原本俊朗的容貌多了一絲陰冷。天山派的弟子最大的長處就是尊師重道,這點從楚昭南的身上就能看出一二。當日楚昭南得知明緋的慘狀,卻仍顧及傅青主。若是當時傅青主極力阻攔,楚昭南也不會違背師命去尋找明緋,最多會派人送信給多鐸。
或許是因爲曾經出了一個叛逆的葉秋白,天山派的老掌門定下了一條規矩:師命爲尊。在傅青主的強力灌輸教育下,很有成效。天山派的弟子謹遵師傅的命令,零零散散地離開山門,向派中走去。葉秋白看到此情形,剛要開口說話,便被傅青主低沉的聲音打斷了,傅青主說道:“我不知道傳言是什麼樣的,但是我確實廢了她的武功,只是我沒想到她會掉下山崖……”說道此處,傅青主的聲音突然變得不自然起來,或許是想起了明緋掉下懸崖那一瞬間的眼神,傅青主並沒有告訴葉秋白,納蘭明緋是因爲想要躲避傅青主才失足墜崖的。
只是,對於葉秋白來講,傅青主說的這些已經足夠了!葉秋白只覺得自己身體裡的血液,彷彿一下子聚集到了頭頂,他竭力抑制住自己發抖的雙臂,雙目通紅的死盯着傅青主,眼中的恨意是那麼明顯。傅青主見葉秋白如此模樣,只得將目光轉向其他地方,不去看他。
良久,葉秋白才控制住自己想殺人的衝動,緩緩地說道:“怎麼?你堂堂天山派掌門,也要對一個晚輩下毒手嗎?”葉秋白刻意在“晚輩”這兩字上加重了語調,用以諷刺剛剛傅青主說他不顧身份,和晚輩計較。
果然,傅青主聽了臉色微變,但不消多時,又恢復了本來的神色,一臉正氣地說道:“韃子作惡多端,爲了維護大義,老夫就算不要這臉面又當如何?”葉秋白聞言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葉秋白怎麼也沒有想到,傅青主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被他害死的夢雪、還有被他廢掉武功的納蘭明緋,有哪個擔得上“作惡多端”這四個字?而他傅青主,居然敢說是爲了大義?
“好一個爲了大義!傅青主,你好!你好哇!哈哈哈……”
葉秋白笑得狂亂,夾雜着內力的笑聲猶如驚雷一般充斥着人的耳膜。之前那些被傅青主轟回門派的弟子,各個受傷不輕,並沒有走遠。葉秋白的笑聲,他們聽得清清楚楚,奈何師傅有言在先,不准他們在外逗留。儘管好奇這盡顯悲傷的笑聲,天山派的弟子依舊不敢違背師傅的命令,三三兩兩的互相攙扶着,向門內走去。
彷彿終於笑夠了似的,葉秋白漸漸地收了聲。傅青主看着眼前的小師弟,總覺得他周身的氣質變得跟之前不同了,但究竟哪裡變了,傅青主也說不上來。
看着葉秋白身上明顯減少的敵意,傅青主心中更加不安,他深知葉秋白對自己絕對恨之入骨,他們之間是絕不可能出現“一笑泯恩仇”的。果然不出傅青主所料,葉秋白收聲之後,眼神變得極爲淡然,就那樣淡淡的看着傅青主,似乎已經將一切愛恨恩仇都拋開了。
然而,葉秋白越是這個樣子,傅青主便越覺得他不對勁。儘管他們二人已經十多年未見,但傅青主對葉秋白瞭解甚深。葉秋白此人極爲護短,傅青主那樣對待納蘭明緋,葉秋白絕不會就這麼算了。
就在傅青主心中詫異,想要多加防範的時候,葉秋白收回了看向傅青主的目光,轉而向天山派山門看去,低沉而緩慢地說道:“大義也好,小意也罷,身在江湖,只會有兩種可能,要麼殺人,要麼被殺。” 葉秋白並未理會傅青主驚詫的表情,沒有停頓,繼續說道:“只是,我不會殺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傅青主聽到此話,原本高度緊張的精神,在這一瞬間放鬆了不少:秋白他,終究是心性純良……
還沒等傅青主感慨完,葉秋白之後的話,卻讓傅青主萬分心驚。只聽葉秋白說:“我要讓你像我一樣,永遠活在痛苦的絕望中。叫你也嚐嚐那種得不到救贖的滋味!”說到這裡,葉秋白轉過頭來,看向傅青主,俊美的臉上泛起了一絲詭異的微笑,繼而運起輕功,幾個起落就飛入天山派山門。
傅青主暗道不好,纔想要施展輕功追上去,卻駭然的發現,自己除了頭部以外,哪裡都動不了了。眨眼之間,葉秋白便來到了山門之內,直奔傅青主的那些弟子而去。傅青主瞬間就明白了葉秋白的意圖,驚恐地衝葉秋白離去的方向大喊:“師弟,不要——”
葉秋白對傅青主如杜鵑啼血般的嘶吼充耳不聞,徑直追上了傅青主的一干徒弟,手起招落,將那些天山派弟子的武功盡數廢去。一時間,哀號聲、咒罵聲、求饒聲,充斥着整個天山派的上空。而傅青主此時聽到了弟子的慘叫,心知葉秋白已經出手,只是,憤怒的傅青主除了能夠大聲喊着“住手”、“停手”一類的話,其它的什麼都不能做,哪怕他想調動生命力去支配手腳的動作,都無法實現。
傅青主之所以動彈不得,是中了一種無色無味的藥粉,這藥粉出自於藥王谷甘氏一族,是他們用來審問犯人用的。葉秋白匆匆離開藥王谷,身上正好帶了這種藥粉。當他聽到傅青主打着名族大義、清理門戶的旗號,對明緋出手,而且毫無半絲愧疚。葉秋白對天山派、對傅青主積壓的恨意在這一刻爆發了。只不過,葉秋白始終無法下手殺掉傅青主,但他知道傅青主一生最宏大的願望就是光大天山派,所以,他要毀掉傅青主一生所求,這樣才能消他心頭之恨。
聽着徒弟們悽慘的叫聲,傅青主的心在流血,那是他花費了多大心思培養出來的弟子啊?原本還指望着這些弟子將天山派發揚光大,可如今,他的徒弟全都毀在了葉秋白的手裡。傅青主心中的憤怒和怨恨已經遠遠超過了對葉秋白和納蘭明緋的愧疚,他大聲咒罵着葉秋白:“葉秋白!你這卑鄙小人,有什麼事情衝我來!爲什麼要傷及無辜?”
傅青主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激怒葉秋白,引他回到自己這邊,免得更多的弟子遭他毒手。可葉秋白對傅青主的咒罵完全不在意,下手精準無比,又異常狠辣,傅青主門下弟子無一倖免。葉秋白看着山門內他所熟悉的一草一木,又看了看那些被他廢掉武功、倒地不起的天山派弟子,一臉的肅殺之氣。不願久留的葉秋白,隨手整理了一下衣衫,信步離開了這個他從小生長的地方。
來到山門前,看到傅青主的容貌更加蒼老,葉秋白心中居然有一絲報復後的快感,只是想到納蘭明緋……葉秋白的心又沉了下了。傅青主充滿恨意和怒火的眼神,葉秋白毫不在意地笑着說道:“傷及無辜?不是你傅青主的專長麼?怎麼現在倒來質問我了?”
傅青主此時只覺得心肺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撕扯着,痛的那般劇烈。他竭盡全力地想要調動體內的內力,卻於事無補。葉秋白好像看出了傅青主的企圖,依舊笑得很燦爛,說道:“不用白費力氣了,你中的是藥王谷的不傳秘藥,藥效過了自然會恢復正常。至於這段時間,就請你盡情的聽聽你那羣廢物弟子的哀號吧!呵呵……呵呵呵……”
葉秋白的所作所爲,已經把傅青主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傅青主聽着他的笑聲,還有遠處弟子們的哀呼聲,幾近瘋狂的大聲責罵葉秋白道:“葉秋白,你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對我!你……你怎麼能對他們下手!”
葉秋白聽到傅青主如此說,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大笑了幾聲,冷然說道:“你能廢掉我教出來的孩子,我爲什麼不能對你的徒弟動手?”傅青主聞言一愣,繼而大笑道:“報應啊!這是報應啊!哈哈哈——”
看着因爲狂笑而流淚的傅青主,葉秋白纔不會同情他。他與傅青主僅剩下的一點點情意也因爲傅青主對納蘭明緋的所作所爲而煙消雲散了。葉秋白打定主意不想讓傅青主好過,所以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打擊他的機會,看着狂笑的傅青主,葉秋白淡定的說:“更何況,對我來說,天山派的人都該死。至於你?不讓你生不如死,我又怎麼對得起夢雪?怎麼對得起明緋?”
葉秋白那種陰狠的語氣,把傅青主從狂笑中拉了回來,傅青主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葉秋白提起夢雪的名字,心神一陣恍惚,對於那個女孩,傅青主始終心存愧疚。只是聽葉秋白的語氣,傅青主有種感覺,葉秋白此番巨怒,更多的原因是因爲納蘭明緋。電光火石之間,傅青主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了一個更爲可怕猜測,他難以抑制自己的激動,聲音顫抖的問葉秋白道:“你……莫不是對納蘭明緋……”
葉秋白沒想到傅青主會這樣問,登時愣住了。然而葉秋白霎那間的呆愣使得傅青主更加確信自己的想法,萬分悲痛地說道:“師弟,爲何你一生都要爲韃子牽累……”葉秋白見傅青主此時眼神異常複雜,那眼神如同當年傅青主得知葉秋白愛上滿人女子一般,當下葉秋白便明白了傅青主心中所想,冷哼了一聲說道:“傅青主,爲何你一生都要將你的想法安插到別人身上?我沒你想的那般齷齪,明緋,我當她是我的女兒!”
葉秋白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天山派,去找明緋。只是葉秋白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一找,竟然找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