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他眉飛色舞的講述他禁足太原那幾年所做的事……我略帶苦笑的看着他。
原來如此。
禁足又如何?依他那好動的脾性,太原城根本就縛不住他的手腳,哪有不偷偷溜出城去逛逛的道理。爲免事發後被李淵得知,一旦出太原城,他都會打上李建成的名號。
而李建成似乎非常的縱容這個弟弟,寧願在東窗事發的時候當這個弟弟的擋箭牌。
“你說巧不巧,我第二次見到大嫂是在‘春花秋月’酒樓。誒……那酒樓的菜色不錯,什麼時候我帶你過去瞅瞅。”
話題轉得這般快,很顯然,他對此事並無心。只是簡單的將他和鄭盈盈一而再的相遇當作是趣事,並沒有摻雜任何‘風花雪月’的因子。雖然如此,我嘴角仍舊強掀笑意,“還真是巧。”
見我將話題拉回,他詫異問道:“你對這事很感興趣?”
“也不是特別的感興趣。如果你不想說,不說便是。”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更巧的是那天大哥也在那酒樓用餐。我還清楚的記得,我、大哥、元吉吃得正盡興的時候,那個酒樓老闆巴巴的跑上來告訴大哥,有一位姑娘在打聽他的事……”
李建成少年老成,長大後更是穩重如玉,‘逸羣之才、溫文爾雅’之名早傳遍中原大地,是許多貴族士家看中的標準女婿,上門求親之人是多之又多。奈何李建成亦有一份傲氣,他要的是一個配得上他的女子,是以一一婉拒。
對鄭盈盈才貌雙絕早有耳聞,但因了她出身商家,李建成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認識她。
只到那一天,春花秋月酒樓中,樓下的鄭盈盈對着三樓欣然一笑,李建成的心動了。爲她放棄那許多追逐她的王孫公子而獨獨中意他的癡情而感動,被她不惜拋卻女兒家矜持親自打聽他的大膽行爲深深折服,當時他就曾深嘆“是我誤會商家女子了”的話。
從此,太原城傳他們二人因鄭盈盈的一笑而生情生愛的風花雪月之事。
一如秦媽媽所打聽到的,隻字無差。
李世民的講述平靜如水,偶爾的興奮是俊眸中的絲絲亮光,但眼睛卻是乾淨透徹之極。很顯然,這絲亮光是爲了李建成和鄭盈盈的相遇而興奮。
“但那小二很是可惡,居然抵毀我,於是我急忙拼命揮手,示意她看清楚嘍,我就是那個曾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過她的英雄俠士,千萬不要聽那小二的鬼話而誤會我李府一衆血性男兒。”
見我蹩眉看着他,他‘嘿嘿’兩聲,解釋道:“畢竟我冒大哥之名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兒,有點損大哥的英名。那小二明目張膽的抵毀我,自然而然有可能抵毀大哥,我是讓大嫂不要誤會,不要偏聽一面之詞。”
誤會?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
你知不知道,在鄭盈盈的眼中,你方是‘李建成’啊。那一笑是對你,你的一招手,她的眼中怎麼可能看得到李建成?
“一個是她早就傾慕的賢名有傳的國公世子,一個是救她命的俠義英雄,這些氣宇軒昂的好男兒皆出自李府,如果不嫁進李府還嫁誰家呢?嘖嘖嘖……大哥和大嫂的姻緣真有意思。萬不想我救的居然是自家人。”
自家人,好一個自家人。
21世紀,因了那著名的‘彭宇案’,將所有人的道德天平來了個徹底顛覆。對於許多需要幫助的人,路人的眼充滿着漠然、無視……當國人真正意識到有很多東西正在不經意間流失的時候,從此,‘正能量’之詞提上日程。
在大隋,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他本就是個好打抱不平的主,見了劫匪打劫一個姑娘,出手相助是本能。他完全沒有考慮到他這‘濫好人’會引來許多的‘爛桃花’。
可我,能公然貶駁他的這副俠義心腸是‘不對’的嗎?
“那大哥……他知不知道你冒他之名救過大嫂?”
“知道啊,大哥就這事對我感激不盡,說我救了他的一段好姻緣呢。還有啊,大哥他們的洞房之中,我還就這一功勞討了不少好處。元吉因這件事一直很是懊惱,說在春花秋月酒樓之中他只顧美酒美食,沒有事先見到大嫂,搞得洞房之夜被我這個二哥搶盡了風頭……”接着,他湊近我耳邊,將他在李建成和鄭盈盈洞房花燭夜中的惡搞說了個徹底。
我震驚的看着他,喃喃說道:“你是說……大嫂知道你冒充……她見你這般俠義,想來家教同源,想着大哥定不是傳聞中的徒有虛名。所以親上太原打聽,所以親自大媒求親?”
“是啊。大嫂是這麼說的……唉,可惜的是,也許那一夜我真的鬧得有些過火,從此之後,大嫂那麼一個敢說敢做的人見我都要繞道走,一旦遇上我,定然不自在。爲了這件事,大哥不知警告過我多少次,要我尊敬大嫂呢。”
難怪他是那般的篤定,鄭盈盈那一笑是對李建成。
難怪他是那般的篤定,鄭盈盈對李建成的傾慕早在‘救命之恩’以前。
原來這些話是鄭盈盈自己傳出來的話。
他的眼睛是這般的乾淨純粹,言詞是這般的心無城府。
而我居然就這般利用着他對我的疼、我的寵,就這般用心的打聽着他的過往。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有些罪惡,我訕訕的笑道:“好啊,又一段英雄救美,巧在救的是自家人。”
聞言,他以一副很感興趣的神情看着我。半晌才笑道:“不過,我最喜歡的一次英雄救美是在揚州……朱雀門!”
他故意將‘朱雀門’三字拖得極長,令我不自覺回憶起當初再相逢的一幕幕,不由嘆道:“是啊,救了你表妹呢,大隋第一美人。”又一朵爛桃花。
明顯感覺到我腰間的力道加深,他有些拔高聲音的問道:“誰救她來着。我要救的是你,只因你好像……”
話未盡,他又悶悶的笑了起來,“什麼好像,你根本就是。”
“你真沒打算救你表妹?”
“爲什麼要救她?再說她那個時候的裝扮……一如那個‘丘爺’所言,有些……有些秦淮河的感覺。”
我不禁挑高眉毛,“你去過秦淮河?”
對我突然的質問,他吃了一驚。接着看我的神情明顯有怒意,他‘咭咭’笑了兩聲,摟着我說道:“我去沒去過秦淮河……你難道不知道?”
這神情,簡直就是赤果裸的宣告我曾經誤會過他的‘一夜情’。若說原來提及此事他尚會臉紅一二,可隨着提及的次數越來越多,他不但不臉紅,而且是越來越痞了。倒是我,總教他看得心虛、不好意思。
“昨天晚上,大哥爲了圖快活,示意那幾個小兔崽子來鬧我,鬧得我一宿都沒有抱着我的觀音婢睡。來來來,我們睡個回籠覺。”
這人,就是不知道消停。我怒瞪了他一眼,拿了本兵書丟到他懷中,“這是紅拂昨天悄悄遞給我的,說是衛公新錄的,要你好好看看,對你以後有用。”
他心不在焉的抓過我手中的書,‘嗯’了一聲扔在一邊,“現在不談書。”
眼見他越湊越近,知道他心中在打着什麼花花腸子,我推開他的腦袋說道:“你就這般糟蹋衛公的心血,他會心痛的。”
“以後看,現在……我只看你。”
再度推開他的腦袋,掙扎着擺脫他的摟抱,我鄙視說道:“果然,打了勝仗的人心氣就高了,對這樣的兵書再也不屑一顧了。”
“誰不屑一顧了。看書是看書,看你是看你,是兩碼事,不能混談。”
“那這樣,你規規矩矩在這裡看書,我替你將這雙靴子最後的一點線納好。然後我再來考考你,看你看懂了沒有?”
扮了個無趣的神情,他撿起桌上的書,歪身在了太師椅中佯裝看書。
知道他佯裝一會子後必會靜下心來,我則重新取過針線,又替他做着靴子。
若說往日縫衣納鞋最能靜心,但此時,我的心再也靜不下來,不時的回神想着他方纔說的事。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時也、命也、運也!
鄭盈盈和李世民,兩個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人,兩個都是時代的寵兒。
她在家族、商場之中游刃有餘;他在家族、朝庭之上見風轉舵。
她待他,是惺惺相惜、風花雪月,是以不顧一切、大膽的求親詔告天下。
而他待她,不過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未留絲絲香魂,唯一的聯繫是她居然成了他的大嫂。
太原城傳遍李建成和鄭盈盈‘清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的天定姻緣,又有誰知道這是一份錯緣呢?
老天有時候就會給人開這天大的玩笑,讓這塵世間的真真假假忒難理清。
此‘李建成’不是彼李建成。
知道這緣錯了的也許只有一個鄭盈盈。但她那詔告天下的求親之舉惹得天下矚目,依她的那份清高,既然木已成舟,她只能將錯就錯。
這個時代,成親的夫妻未見面是常有的事,大不了當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親事即是。
依鄭盈盈的精明,她定然知道真相大白之日帶給李建成傷害的同時也會給李世民帶去何等影響。
所以,她見着李世民都要繞道走。
所以,她傳出話去,在李世民英雄救美之前,她早就對李建成有傾慕傾心。
所以,她說,知道李世民冒充……
她在獨吞自己種下的苦果。
可是,不管是苦的還是甜的,時間長了,是果子都會發酵……一如那天她微醉看李世民的眼神,是那般的肆無忌憚、充滿留戀。
不!
她若泥足深陷,就這般走下去,迎接他們的定是災難。
在災難未來臨之前,我必須扼殺掉這份不倫之戀。
扼殺?
手突地一顫抖,針頭刺進我的拇指,我‘哧’了一聲,血珠就那般冒了出來。
“觀音婢,怎麼了?”李世民急急丟下手中的書,抓起我受傷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着。“怎麼不小心一些?我瞅你半晌了,你的心神遊到哪裡去了?”
我震驚的看着他,我要扼殺掉鄭盈盈對你的感情,僅僅因爲那是一場不倫的叔嫂之戀?僅僅是爲了阻止那日後的災難麼?
我知道,未來的你不缺女人。如果我現今對付了大嫂,那以後呢,對你身邊的女人,我都準備出手扼殺麼?
難道我已不滿足於對你只是一段時期的獨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