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
大家一時間都有些茫然。
“哪個書生?”程澄抱着孫橋的臂膀,弱弱地問。
孫橋蹙眉,“你是爲了給母親治病,進山找雪人,和雪人相愛,拿走雪蓮花後就再也沒回來的那個?”
“哦——”羅敬開反應過來了,“薛吟的那個故事是真的吧?你是那個負心薄情的書生?你是書生的鬼魂?”
書生的雙手急切地向前一伸,“我是……”
喀嚓一聲,好似裂冰。大家的心都被這奇異的聲音給弄得咯噔一下,眼見那書生身後地上,一片大小不一的洞口內,忽有白光漲出,愈發飽滿,頃刻間,幾乎擦亮了半個洞窟。
書生卻似混沒察覺,只努力向前探着結冰的手,十分痛苦道:“我……我……我……我回來……”
譁——
好似數十個風扇被同時打開,盤旋流動的空氣裹挾着冰涼的雪片子,從地面上的各個洞口內飆出,扶搖升起,衝上洞窟頂部後,迅速向整個洞窟擴充着。
“封……印……來了……”
書生用一種呼哧的聲音說着,好似一個要被悶死的人,“快……走!否……則……”
那數十股突生而起的風雪連成一片,似有黑洞功效般,書生的身子瞬間就被拉扯成細片,煙霧一樣撞入風雪,墜入其中一個洞口!
“會被封住!”
他的聲音讓風颳亂,但還是讓諸人都聽了個真切。
“冰!”容采薇一面擡着腳,一面大叫道,“你們快看!這地上怎麼都結冰了?!”
“四壁上也是!”賈文靜迅速查看着。
“還有頂部!” 程澄擡起頭,聲音打着顫,“都結冰了……這個洞會不會被凍成冰?那我們……”
“大家向後退!”孫橋直面那掃蕩過來的風雪,大聲喝道。即便內力深厚的他,也清楚地感覺到在這片古怪風雪的侵襲下,洞內溫度正急速下降,視線所及內,竟已是一片堅冰晶瑩。
餘光閃過一道黑影——羅敬開不知怎地,竟伏着身子向前滾去!
孫橋一把揪住他的後衣領,卻感到一股大力正在對面,和自己較着勁。他五指下的羅敬開叫道:“橋哥!我我我……我控制不住自己了,要要要,要過去啦!”
孫橋手上一用內力,將羅敬開舉起給拋到後頭——就在這瞬間,他的身形也有些不穩,聯想到剛剛那書生的情況,他赫然明白:
這風雪,會把大家都吸到那些前途未明的洞裡去!
身後一陣悶雷聲,空氣就好似被攪拌的水泥般,腳下轟隆響,冰面裂開數十道口子。
“快看!那是什麼?!”賈文靜也開始慌亂,她一手扶着方丹霓,一手揪着羅敬開,三人都有些穩不住身子。
孫橋回頭,虛空中,一道綠光自上而下劈開,那看不見也摸不着的空氣,竟像塊布匹般被撕裂開來,綠光憑空撐開一道門來,氣流自門內撞出,如潰壩洪水般,瞬間就將那片風雪壓倒,但也將正在後退的衆人給衝散來,強勁的對流中,尖叫聲此起彼伏,有誰喊了聲“程澄!天啊!救命啊!”
孫橋心中一緊,還未反應,那風雪又呼嘯而起,結成小雹子的冰片颳得皮膚生痛,兩股氣流如同頂角牛般槓上,夾磨得大家喘不過氣來,一時間人仰馬翻,只漫天光芒縱橫,縱是孫橋,也看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單聽得一個熟悉的女聲遙遙傳來,真真切切地響在耳邊——
“大家都快進來!我撐不了多久!”
是湛藍箏。
她已出現在那扇門前,法杖平舉,綠光流溢。
“快點!這個術只能撐幾分鐘!”
孫橋毫不遲疑,橫掌一掃,將眼前的戴翔,容采薇和卓非都掃入門內,他們跌進那片黑暗,不見了影子。
另一邊,賈文靜拽着方丹霓和羅敬開也跳了進去。孫橋回首要找程澄,卻看到湛垚的手掌輕輕一動——
“住手!”他厲喝一聲,卻是晚了,江宜月腰肢一挺,整個人跌入風雪中,迅速讓那旋風吞沒,她只晃了一□子,啊呀一聲尚未叫清,已落入一個洞口。
孫橋一腳踏出,湛垚擡頭對他一笑,縱身一躍,也跳了進去。
“孫橋!”湛藍箏高聲道,“快!其他人呢?!”
“你走!”孫橋說,“我找程澄!”
“我去找!”湛藍箏晃了兩下,“快出來!”
“江宜月被推下去了!”孫橋頭也不回地吼道,“程澄也掉進去了,我得把她找回來!”
“你說月亮……”
孫橋不再理會湛藍箏,他穩着步子,接近那片風雪,心中想着程澄是不是也落入了江宜月和湛垚掉下去的那個洞窟。
腳底又顫了兩下,四周的冰面,嘩啦碎開,身後氣流的躁動,猛地平息下去,而眼前的風雪也逐漸向各個洞口沒去,緩慢地沉着。
要停止了嗎?
孫橋謹慎地考慮。湛藍箏在他身邊說:“這底下,恐怕有一個封印。”
她看着地上大大小小,十幾個洞口說。
“月亮和丫頭跌到哪個洞裡了?”湛藍箏問道——那個連接空間的通道,已關閉了。如今這裡,只剩下她和孫橋。
孫橋指了指其中一個洞口,“你認識展三土吧。”
湛藍箏慢慢點頭。
“他把江宜月推進去了,然後他也跟着跳了下去。”孫橋說。
湛藍箏哦了一下,她只道:“程澄掉到哪裡了?”
“不清楚。”孫橋說,“我去找程澄。”
“注意一點雪人。”湛藍箏說,“薛吟和老張都是雪人。山裡應該有一個很古老的雪人部落,我懷疑這些洞口,有的,可能通向雪人居住的地方。本來我們不該分開,但現在也沒別的選擇了。帶上這個。”
湛藍箏從包裡拿出一塊翠綠的玉佩,“湛家在西山通行用的信物,只要你沒有出格舉動,雪人不會傷害你。另外,剛剛那片風雪的力量很古怪,我知道這山裡有個冰雪封印,近年來開始鬆動,時不時會飆出風雪,捲走生物封凍成冰屍。所以一定要注意。玉佩如果忽然降溫,撤。”
她和孫橋對視,彼此都點點頭。
“祝你好運。”湛藍箏說。
“你也是。”孫橋道。
湛藍箏縱身跳下。
孫橋又看了一圈這些個洞口,頭一次拿不穩主意——十幾個裡面選擇一個……
白癡,如果你正盼着我救你,就祈禱,這麼艱難的選擇題,我也能做對吧。
孫橋默默地想,然後他跨前一步,隨意找了個洞口,跳下。
對於自己是怎麼掉進來的,程澄一點都不明白,只是一片混亂,她晃悠來晃悠去,然後腳底下一空,好了,失重了。
最開始,眼前一片黑暗,她瞪着眼睛不敢吭聲,只聽得風聲在耳邊呼呼響,身子不停下墜,猶如風中浮萍。
一股大力抓住她飄蕩的衣襟,往下一拉,程澄唉呀一聲,大頭朝下,直接沒入了一片雪光中,她被這亮光刺激地一時雪盲,趕快閉上眼睛,護住腦袋,等待掉到地上的生痛。
然後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落地了。
程澄慢慢睜開眼睛,一個人,正躺在她面前。
一身儒衣,手上似乎緊握着什麼,只露出了玉色的一角。
只不過,這個人……全身上下都佈滿了堅冰,好似躺在一口冰棺材中。
“啊——!!冰屍!!” 程澄叫了一嗓子,那冰屍身上忽然騰起煙霧,凝聚成了一個人,幽幽地飄了起來,他渾身上下,都帶着冰的顏色,分不清是實體還是虛無。
“別怕。”他說話了,“是我。”
程澄覺得這個聲音耳熟,她摒住呼吸,認了認,“你……是書生?”
書生點點頭。
“這是你的……身體?”程澄看着那具冰屍,小心道。
書生點頭。
“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程澄想起書生是那個寫繁體字,提醒大家快跑的人,不覺放心了些。
“你們聽到那個故事了吧?”書生澀澀地說,“薛吟的故事。”
“那是真的?”
書生嘆道:“當初我入山被她所救,她爲我盜取了雪人部落的傳承之物雪蓮花,贈與我。我用雪蓮花,救了母親,然後,按照承諾……”
他舉起半枚雪花玉佩,“我和薛吟的承諾,我信守了。帶着這半枚信物,我再次入山尋找薛吟,可是……”
他苦笑,“說來荒謬,但也是天意吧。爬山的路上,一個不小心,我跌了一跤,順着山谷就滑進一座洞窟,然後七拐八拐中,讓一股風雪捲住……就被捲到了這裡,我的身體,瞬間,被封凍成了這個樣子。”
程澄呆呆地看了看那冰屍,“你……死了?”
書生說:“自然了。我當時就被凍爲冰屍,連靈魂都離不開這個洞窟,身體上下都佈滿冰碴,我,哦,嚴格地說,已經是我的靈魂了,拼命要擺脫這裡,但百年來無濟於事。我慢慢地有些明白,這原來是一個冰雪封印。我算是倒黴吧,不慎被封住了。”
“那你的魂魄就是被困在這裡了?”程澄想起了三亭湖,那裡也是因爲一個倒三角的封印,而扣住了許多條靈魂,禁錮在湖底,不得超生。
書生道:“就是這個樣子。我讓這封印凍在裡面,見不到天日,也下不去黃泉,就更不要提對薛吟的承諾了……直到近幾年,這封印想來也是有壽險的,鬆動了幾分,我才能時不時出去走走。可這地底的通道並不是固定的,它們似有生命,又猶如奇門遁甲之術,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變化一次終點,只有資歷很深的老雪人們,才能摸清每條通道的秉性。這山亦有數重,我每次如瞎子般地跑出去,最多也不過半個時辰,根本就是什麼都做不了。而我離封印越遠,力量就愈弱,說不清話,也使不出力氣,每次封印一緊,我又會被吸回來。”
“可是你已經找到她了啊?你不是出現在客店裡了麼?”程澄道。
書生說:“這也是剛剛的事情。前幾日,封印鬆動,我跑出來,順着一條通道出去。當時是晚上,我看到一家客店,亮起的都是白紙燈籠……”
他的聲音逐漸沉緩,“抱着試試看的心情……我摸過去了……是她……”
“薛吟?”
書生微微一笑,卻不開口。
程澄道:“既然你找到了,那就上去跟她說啊。”
“不……”書生有點慌,“我不能……不能……”
“是因爲你離開封印,所以力氣全無,不能說,也走不動嗎?”程澄道,“可是你的樣子沒有改變吧?即便封了一層冰,薛吟也必會認出你,好歹她也是個有法力的雪人啊。她一直在等你,這玉佩,她手裡也有半枚呢。”
書生低聲道:“姑娘,你看我現在算是個什麼呢?人不人,鬼不鬼,也不算是純正的冰屍。我不能離開這封印太久的……這樣的我,怎麼和她在一起?難道我讓她也守在這裡,然後等封印一開動,把她也變成我這個樣子嗎?我不能……不能讓她的靈體。也得不到超脫。”
“可是你至少應該跟她說明白,你沒有背棄諾言。”程澄難過道,“那樣,她就不會怒極而殺人了……”
“不是她做的!是老張!”書生的聲音陡然憤怒,“我都看到了!老張襲擊了兩個弱冠少年,用的是雪人的秘術,封凍法。他身材高大,力大無窮,只需從後面抱住一個,迅速發動功力,冰雪的力量就會透過雪人身上的每一個毛孔散發,然後將懷中的人凍斃!他在車場凍死了那兩個孩子,然後把它們的屍體都擡到門口……我擔心薛吟會遭到危險,就努力支撐着,也幸好這幾天,封印的力量愈發衰弱……後來,我看到老張用了那個叫做電話的技巧,說是要檢查門鎖,讓對方把門開好,然後他走上三層,進到了那個男子的屋內,那人還正笑臉相迎呢……他就把那人也給凍斃了!”
程澄驚道:“老張?他也是雪人?他爲什麼這麼做?”
“我也不清楚……”書生搖搖頭,“我倒是聽說過老張。以前,薛吟提起過他,他年齡比薛吟大很多,但在雪人部落裡很有權勢,薛吟的父親是部落的首領,一直擔心老張生出異心,便要把薛吟許配給老張,讓老張安下心來。薛吟並沒答應,許婚的事情就僵住了。不過聽薛吟的口風,她不喜老張,卻也承認老張待她,一向很好。”
“會不會……”程澄小聲道,“你別生氣啊,我也只是推測……會不會是薛吟指使老張……”
“不會!”書生說,“薛吟很善良,何況遷居到這裡的雪人部落,規矩很嚴。聽說他們不僅要受西山神靈的控制,而且和玄黃之士們有過約定,不可無故殺人。違者,是要被判處極刑的!我現在……我現在擔心……”
他激動地抓住程澄的手——那冰冷滲到骨子裡,程澄忍住沒叫。
“我總是擔心……老張不會不清楚殺人的下場,他這麼做,還強行綁走了薛吟……我怕他沒安好心!”
程澄戰戰兢兢道:“我……你要是讓我說啊
……我覺得那個老張,也許最開始很愛薛吟,所以願意陪她等待你……嗯,但是後來,估計是等不住了。因愛生恨,於是……”
“糟了!老張待薛吟一向恭敬,可是他昨夜在木屋裡,當着薛吟的面,殺了一個姓陳的男人,然後把薛吟綁走了……不好,薛吟有危險!”
書生一聲大喊,急得直跳,冰碴子紛紛下落着,“我要出去,我要找她——”
他才走出幾步,靈體就似安了一隻彈簧般,被拽回來,按到屍體上。
程澄很客觀地說:“可是你現在,擺脫不了這個封印啊。”
江宜月跌入湛垚的懷裡,在半空中旋轉着,不知有多久,腳下一沉,穩穩落地了。
“你推的我?”江宜月難以置信道,“你要做什麼?!”
“噓——”湛垚輕輕豎起食指,“我可不確定這個時候我們出去,會不會被瘋子殺,所以還不如先躲到地底下呢。”
“什麼瘋子?那個炸了旅店的人麼?”
江宜月離開湛垚,但是他們現在所處的這個黯淡的洞穴,面積並不大,只有身後的牆壁底部,有一排細細的小孔,她退了幾步就到了盡頭,只沉下臉來,“你到底是什麼人?”
湛垚說:“我是鍾錦的朋友展三土。”
江宜月不語,身後那排密密麻麻的細孔同時一亮,照得這邊的地面也有了淡白的色彩——隔壁的那個房間,忽然就流滿了光。
喀嚓——
鐵鎖碰撞,還有發鏽的鐵門吱扭響動。
“啊!”
隨着噗通一聲,一個女子的呼聲響起,“老張,你到底要幹什麼?!”
江宜月一怔,湛垚迅速做了一個“噓”的動作,他壓着她一起趴到了地上,眼睛湊向那排通風小孔,小心地窺視隔壁。
一身雪青色衣裙的薛吟被反綁了雙手,正倒在地上。她面前站着一個人——粗壯的長腿,蹬着毛皮大靴子,好似樹墩子一樣紮在地上。
“老張,你把我綁到這裡要做什麼?你不怕我立刻喊我父親嗎?!”
“你都被驅逐出雪人部落了,喊誰都沒用。”老張說,他的聲音就似他的體重,沉甸甸的壓抑,“何況……你馬上就要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呵呵,真相了吧,真想了吧,實際就是那麼的烏龍,越是烏龍,越是無奈,越是無奈,越是遺憾,越是遺憾,越是悲劇^那麼接下來,這個四通八達,如奇門遁甲的地下隧道,還會帶給大傢什麼驚喜呢?注:聽壁角的不是隻有湛垚和月亮兩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