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雙腿,裙襬是否會飄得更美?
沈珺注視着眼前這張普通的B5打印紙,上面的紅色,濃到似乎要破紙而出。
她下意識地蹙眉,問道:“插在門縫上的?”
面前的小保安點點頭,“您讓我開門的時候,就掉下來了。”
沈珺又看了幾眼,“沒事,大概是小孩子的惡作劇吧。看着咱們這地方有趣,就搗亂而已。”
女招待桔子探頭道:“沈姐,已經是第三次了吧?要不要報警呢?我覺得這有點威脅呢。”
“可這三天都沒有出事啊。而且威脅什麼呢?不要錢,不要色,也不是勒令關張交保護費的。”沈珺搖搖頭,“你忙去吧,該招呼客人了。”
她將打印紙夾到了酒水單裡,目光流過了那些被敞開着裙襬,釘在牆壁上的各式裙子,還有站在不同地方的木模特——它們都穿着不同款式的裙子,或長或短,清晨的朝陽下,正招搖着美麗的裙襬。
不過這不是服裝店,是一家綜合性的休閒廳,名字是裙襬。
用早茶的客人們開始進入,招待員們有些忙碌。沈珺巡視了一圈,很滿意地點點頭,回到櫃檯前,清點了一遍酒水,又將那張打印紙又拿了出來,再次看了一遍。
她想:我沒有結下什麼仇家吧?
循規蹈矩地念到大四,畢業後,東渡日本留學,待了兩年,終因格格不入而結束課程,提前返回,成爲了一個暫時沒有目標的待業青年。
雖然家中工薪階層的父母沒多說什麼,但是失望的氣氛,依然籠罩了這個家。
沈珺便打算做點生意。她希望趁着年輕,走錯了還能回頭的時候,嘗試一下唸書時代的夢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主題休閒俱樂部,冬暖而夏涼,有無線網絡,也有網口,會提供各種甜食餐點,自然也有繽紛的飲品——會有酒,沈珺自己就可以調配——只是她現在也忙不過來,而且客人們的要求高了起來,招聘調酒師的廣告已打了出來。
這店面,不需太大,不用豪華,只要精緻而有趣。
她相信客人們會越來越多。
只是要盤一家店,何其難。而開店,地理位置,又是何其重要。
對於做生意的人而言,人脈,是不必可少的。
沈珺家境普通,讀書時代的圈子也較小,她不是很喜歡嘰嘰喳喳,三五成羣。翻出手機,上到QQ,反覆地找着,只可惜與她交好的,大都各奔東西,天南海北,已物是人非了。
剩下一個,赫莞爾,高中文科班的好友。知道沈珺去日本留學的朋友不多,赫莞爾算是一個,也就是親厚可靠一些的了。
她厚着臉皮去約了赫莞爾,那文靜的小姑娘倒是沒有皺眉頭,只是說:“我自己肯定是不清楚行情了,但是我可以拜託別人,不過就是要等幾天。”
“沒關係。太謝謝啦!”沈珺感激道,“不過你也別太爲難,我不是很急。”
過了幾天,沈珺看過一個店面後,接到了赫莞爾的消息,她趕過去後,赫莞爾遞過來一份合同,“你看這個地點如何?北邊一點吧,但是我覺得在三環內,挺好。面積大,還便宜。”
沈珺驚喜道:“這……不太可能吧?”
赫莞爾說:“因爲是被封的。剛剛可以轉讓,很多商家都不願意接呢。原來叫做奈川酒吧,後來因爲涉嫌了一些黃色事情而查封了。你要是不嫌棄……”
“這怎麼會嫌棄呢!房子無辜,何況我又不會犯罪。”沈珺說,“一會兒我去看看現房,要是沒有太大問題,就是它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別!”赫莞爾說,“這是丁小剪託人給找的。我不過就是當個郵差。”
沈珺愣了一下,“丁小剪?你一直和她有聯繫?她大學畢業後去哪兒了?”
赫莞爾有點鬱悶地說;“大學畢業後?她只在大一上半學期安分了半年,下半學期就開始四處亂竄,先是大江南北,這還好說,最遠也就是香港,等到了大三,她也不知道參加了什麼社團組織啊,跑到波蘭去了,自此就開始了永無止境的國際旅行。最誇張的那一年,即便我今天早上確定了她還在亞洲,到了晚上她可能就溜到非洲去了。”
“有那麼誇張嗎?” 沈珺有些疑惑地說,“她到底是幹什麼的?大學就亂跑,書是怎麼讀的?學分是怎麼算的?”
赫莞爾悶悶地搖搖頭,“我和湛藍都沒問過她,她的學業她的事業,都和我們無關。湛藍就說過,反正死女人就一個人,便讓她圍着地球穿越火線吧,千萬別回來禍害祖國人民了。”
沈珺的笑容微微收了一下,赫莞爾似乎想起了什麼,“抱歉,我忘了你和湛藍……”
“沒關係。絕交,又不意味着聽個名字都不行。即便面對面都無妨,畢竟是高中老同學了。”沈珺坦然地表示,“丁小剪好像沒有親人啊……”
“她是孤兒院長大的。”赫莞爾低聲說,“所以她也敢亂跑。”
“是個成大事的。”沈珺讚許道,“我能聯繫她嗎?想好好謝謝她。”
“她在南美。”赫莞爾說,“我都不記得國名。反正目前回不來,她說得年底了。不過你放心吧,她讓人請吃飯的能耐,一向是很強的。這頓飯跑不了,不過早晚問題。”
沈珺點頭,“一定一定。”
然後她看了房,覺得很不錯,寬闊明亮而結實,旁邊還伴着一顆老楊樹,不遠就是一條小河流淌,是個休閒的好去處,自然也可以把遛彎累了的人,給吸引到店裡來。
尤其是這房子,還有一個後院,事先沒放在出租面積裡,可房東當場就慷慨地給出了一個更加低廉的價錢,說是一併租了吧。
這樣的好事,讓沈珺一方面覺得不可思議,一方面又覺得應該是丁小剪的面子大,便更加感激。低廉的錢租到大面積,是每個商家都情願的,哪裡有推脫的道理呢。
她打量着後院,算計着搭個棚子,就可以放一些不怕水的雜物了。
只是那口大水缸,有點礙眼。
裝修的時候,讓工人們搬,搬不走。砸,竟然砸不碎——因爲是銅製的。
找來房東。
房東問了,礙事嗎?
沈珺搖頭,她只是覺得沒必要放這麼一個東西罷了,倒也不擋路。
那還和它計較啥啊!還要請專家鑑定材料,再請個專業隊給弄碎了嗎?錢啊!時間啊!精力啊!房東苦口婆心地說。
沈珺也這麼覺得,就此作罷了。反正那口大水缸,除了底部有一個圓圓的黑洞,倒也沒別的奇怪之處,找個破紙板墊到最下面,然後就成了放廢瓶子的地方了。
開張一個月,大都晴天豔陽,生意也是越做越好……
“沈姐!沈姐!”女招待桔子搖搖手,“回神啦!”
沈珺哦了一下,“怎麼了?”
“這個人要應聘。”桔子說。
“目前還不需要駐唱歌手。”沈珺看着那高大男子揹着的吉他說。
“您招的是調酒師,我認字的。”男子一笑,他的皮膚被曬得微黑,長髮束成了馬尾,鬆鬆垮垮的衣服,怎麼看都像個地下道的自由歌手。
沈珺說:“對不起,我覺得您不太適合。”
她需要的是一個低調而彬彬有禮的調酒師。眼前這個男子,已彰顯了他的浮躁和放蕩。
男子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遞了過去,“也許這個電話會讓您改變主意。”
沈珺疑惑地接聽了電話,然後她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
是房東。
“收下他吧。他的手藝很好,嗓音也不錯,調酒和駐唱,還省得你再請人了呢。他的工資好說,咱們的租金也好談嘛。”
這麼大的面子?
沈珺將手機遞回去,他是房東哪家親戚的孩子嗎?
“你打算什麼時候上班?”沈珺不悅地問,畢竟她是被迫接受了這個人。
“現在。”男子微笑。
“怎麼稱呼?”
“沈姐叫我三土就好了。”男子說,“這是我的健康證和體檢證明,沈姐放心吧。”
沈珺愣了。
姓名那欄,竟然真的寫着“三土”。
誰姓“三”呢?
好吧,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是自己無知吧。
三土的表現,倒是讓沈珺慢慢改變了對他的看法——他確實不夠沉穩,但卻幽默而詼諧,扮酷耍帥都不在話下,還能變戲法,看手相,把五行八卦說得神乎其神,讓一羣小女生都聽得入迷——爲店裡,吸引了不少年輕人的光顧。
調酒的本事也不錯,尤其是輔助一些編造的,所謂浪漫的酒品起源傳說,再扣上一些花哨的名字,哄得晚上那一堆堆的情侶們,個個心花怒放。
這個週末的晚上,很是涼爽——因爲外面在下着雨。對於已經熱了一個月的城市而言,這無疑是一場久違甘霖。人們不但不躲在家裡,反倒趁着入夜後雨勢減小,走上街頭,涌到了各種娛樂場所。
今天晚上的“裙襬”,幾乎飽和。
三土大概是來情緒了,他取出那把藍光流溢的吉他,伴隨着玻璃窗外嘩啦的雨聲,即興表演了幾首搖滾老歌,頓時滿堂一片喝彩。自此一發而不可收,一首接着一首,一曲連着一曲,從流行到原創,“裙襬”幾乎要開起了個人演唱會。
可沈珺看到最勤快的桔子都丟下了客人跑去聽歌,頓時來氣了,叫過桔子先訓到小姑娘眼圈紅,捂着臉去了衛生間,然後又喊來了三土。
“做事專心點!” 沈珺不客氣道,“我知道你很強,才華橫溢,但是我招的是調酒師。”
“沈姐不希望這裡變得熱鬧一些嗎?那樣會更賺錢啊。”三土笑道。
這年輕人很愛笑,但是沈珺卻總覺得他的笑,沒有笑意。
“裙襬這家店,目前還不需要這樣的熱鬧。”沈珺冷冷地說。
“可是沈姐,你的那些裙子很邪性啊。”三土說。
沈珺說:“我知道你對怪力亂神的東西很有興趣,但是這樣的話,少來唬弄——”
一聲尖叫。
是剛剛去衛生間的桔子發出的。
剎那間,鴉雀無聲。
第二聲尖叫後,人頭攢動。
沈珺循着聲音趕過去的時候,桔子已經發出了第三聲長長的尖叫,而後暈倒在地。此起彼伏的,是先趕過去的招待員,保安和少部分客人,驚恐的叫喊。
後院的棚子下,躺着一個人,身下一灘猩紅。順着磚縫,緩緩流動着,它們流出了棚子,被雨水稀釋,於是成了一片幽幽的淡粉。
沈珺顫抖着走過去,她是老闆,她必須走過去。
是個年輕的女顧客,穿着一條飄逸的黃色連衣裙,她閉着眼睛,雙手交叉,穩穩地放在了沒有起伏的胸口上。
上半身完好無損。
下半身……
沈珺覺得那被染紅的裙襬,很是古怪,不是被雙腿撐起的,而是軟塌塌地趴到了地上,就好像這人,沒有腿。
沒有腿……
沈珺猛然醒悟了。
天!
她,她,她……
“她的雙腿,被砍掉了。”三土在沈珺身後,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