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弄瓊花 衛水申火 青豆
我小心站穩,才陪笑道:“幾位大哥,這是作甚麼?”
打頭那人道:“本來都是窮鬼一羣,大爺我也認了倒黴,不過你們也長得不錯,還不如賣得些銀子,也不賠了買賣!”
劉銘怒道:“光天化日強搶人口,還有沒有王法了!”說時掙扎起來。
滿身橫肉那個趁他不備,一掌拍在後腦上,銘兒一時不察,昏過去。
我面上做出可憐模樣,小心道:“幾位大哥,我和公子實在是走投無路,只想回老家鄢城…”話音未落,眼前一陣白眼,鼻中一甜,一頭栽倒。
再睜眼時,已是日落時分。
緩緩起身,銘兒在對塌,還不曾醒來。我垂首一望,倒也穿得整齊,忙的探手入懷,兵符仍在,這才放下心來。
小心打量四周,一門一窗一屏風,二桌四椅,牆掛幾副名家摹本,散着幾隻香爐,透着濃濃脂粉香。起身下牀,隨手打開櫃子抽屜,裡頭俱是些淫器□□之類,門外又隱隱傳來調笑之聲。
嘆口氣,看來是被賣到相姑館無疑了。
想我堂堂衛國三王爺,竟被迷藥藥倒,賣到花樓,倒也好笑。
轉身叫起銘兒,正要說話,有人推門而入。
大紅大綠,穿金戴銀,身後跟着兩個龜奴,倒是好氣派,只渾身脂粉味兒差點害我栽個跟頭兒。一皺眉,負手而立。
她倒好,一進門就嘿嘿一笑:“醒得倒快,長得也俊,以後跟着我紅媽媽好好作,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又一轉臉,惡狠狠道,“若是存了心思想跑,就別怪我…”
閃身到她身側,一把扼住她咽喉,身後幾個奴才來不及變臉色已被銘兒打暈。
“怎樣?”我嘴角一勾,“爺我沒怕過甚麼人,你想試試麼?”
老鴇子雙腿一抖,口裡亂叫:“快,快來人——”
手上一用勁兒,老鴇子臉漲紅幾分,我一瞪眼:“閉嘴!”
老鴇子顫顫巍巍抖着,哆嗦着望我與銘兒。
我道:“我的行禮包袱在那兒?”
老鴇子抖着一指裡間的櫃子,銘兒手快,開了櫃門取了什物,檢點一番,衝我頷首。
我又轉回頭來:“紅媽媽是吧?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若老老實實的,我也不會害你,若是…”
老鴇子眼淚都快下來了,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我,我說,說…”
我手上一鬆,推她離開幾寸,那股味兒實是煎熬。
“這是哪兒?”
“瓊花館…”
“哪一郡?”
“虞郡…”
我略一想,遂又道:“聽說大王爺也在虞郡,可是?”
老鴇子連連點頭:“是是,大王爺常常來的,出手很是大方…”
“誰問你這些了!”銘兒憋了口氣,正沒地兒發泄,直想打人。老鴇子嚇了一跳,乖乖閉嘴,不敢言語。
我又道:“大王爺往日是一個人來,還是有伴兒?”
老鴇子想了想才道:“也有獨個兒帶奴才來的時候,不過多是和兩個年輕人同來。”
一皺眉頭:“都是誰?”
老鴇子道:“沒見過的,聽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兩人很熟的樣兒,記得大王爺叫他甚麼泠公子啊浛公子的…”
我與銘兒對望一眼,心頭俱是一驚。
“今晚可會來?”我想一想方道。
“會,會,昨兒個大王爺還說要來。”老鴇子連連點頭。
我示意銘兒扔給老鴇子二十兩銀子:“賣我倆的那人叫甚麼?”
老鴇子咬了一口銀子,眉開眼笑道:“多謝大爺賞——”一想這處境這身份,就又尷尬一笑,才道,“不就是李貴兒家的幾個兔崽子,打頭的是李大,胖子是李二兒,剩下那個話不多的是李三兒。”
銘兒噗哧一笑:“還好只有三個,不然豈不是李十八李十九的都要出來了。”
老鴇子連連陪笑:“這位小爺說得是,鄉下人,沒見識麼。”
我拿出兵符在她眼前一晃,趁着沒看明白又放回懷裡,低聲道:“爺是東也派來的密使,有要事要找大王爺稟報,一時不察着了那幾個小賊的道兒,你把嘴巴閉牢了,否則沒好果子吃!”
老鴇子又驚又恐,撲通跪倒,連連叩頭:“原來是官爺,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我擺擺手:“爺的身份隱秘,你自個兒掂量。”
老鴇子伏在遞上抖道:“給小的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亂嚼舌頭啊!”
我一笑,揚手叫她起來:“不過爺還有別的事兒要辦,想先在你這兒落腳,食宿銀子不會虧了你。”面上顏色一變,“若是我聽着一點風聲,封了你這瓊花樓事小,就是滅了你的口,也不是不行!”一擡手,把個瓷杯摔在她眼前。
老鴇子臉色煞白,全身打抖:“小…的,明…明白!”
我又道:“今兒起,我和那位大人明面上都是你剛買的小官兒…”
老鴇子叩頭道:“小的萬死!”
銘兒道:“好好聽着,插甚麼嘴!”
老鴇子又是一頓叩頭,才仰起頭來細聽。
我一笑,這個銘兒!一頓方道:“明面上都是你剛買的小官兒,若是大王爺或是他那兩個朋友來了,一定要告訴我們,至於其他,你曉得的越少,活得越久,你可明白?”
老鴇子叩頭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我道:“你起來吧,有外人在時,你該怎麼着就怎麼着,演的不像,仔細你的腦袋!”
老鴇子又連連稱是,這才站起身來道:“不知兩位官爺想小的怎麼稱呼那呢?”
銘兒道:“甚麼怎麼稱呼?”
老鴇子陪笑道:“這位官爺,瓊花館裡的小官兒都會有個花名,小的總不能老稱呼二位‘官爺官爺’的吧?”
我想了想:“待我想想。爺現在要出去一會兒,回來的時候你可要打點好了!”
老鴇子慌道:“是,是!”
我衝銘兒使個眼色,叫老鴇子拿了兩身乾淨衣服換了,這纔出門。
虞郡不大,人口頗多,依珠水支流柳河而建,是南方貢糧水路必經之所,故而繁盛。今春以來,好雨成災,我沿路看來,外城受災最重,農戶十室三空,剩下的也毫無生氣。內城好些,地方財主跑得跑,避的避,剩下的與地方官兒多有往來,雖是有發放賑災糧食,也不過虛有其表,太半進了私人腰包。
劉鈿住在虞郡太守府上,我遠遠望望,高門大院,庭院深深,心裡冷哼一聲,一羣贓官,欺上壓下!
沿路又細細察訪,打聽打聽,捱到天黑,這纔回了瓊花樓。
一進樓門,就被門口護院攔住,直盯着我與銘兒看:“你們是新來的?怎麼以前沒見過?”
銘兒正要張口,老鴇子眼尖瞅見,忙的奔過來,口裡詐呼道:“哎呀我的心肝兒們,怎麼玩兒到這會兒纔回來,急死媽媽我了!”
雖是厭惡,面上卻也笑道:“紅媽媽,我們走得遠些,您別見怪。”
老鴇子小聲道:“爺要的人來了。”
我眼中精光一閃:“他一個人?還是…”
“大王爺沒來,來的是那位泠公子。”
“是麼?”我點頭一笑,“勞煩紅媽媽安排了。”
老鴇子面上一愣,才訕訕道:“這…”
暗暗塞了一錠銀子進她袖中,才道:“紅媽媽最疼飛景與流採了,不是麼?”
老鴇子愣一愣,才醒悟道:“飛景啊…好,媽媽給你安排就是。”
我抿嘴一笑,拉了銘兒一把道:“多謝媽媽了!”
“醉看楊柳,婀娜似有求。問三生三世可有,奈何橋下空流。醒時四壁若柩,四散天涯已丟。回首寶劍紅顏,方曉年華已舊。”
“好一個‘方曉年華已舊’,泠公子今兒心性兒不太好呢。”我呵呵一笑,負手立在門側。
泠公子一擡頭,四目交接,暗讚一聲。
名泠,果泠!雙目如流水見底,眼仁似魚,靈動非凡。直鼻方口,眉似刷漆,大耳垂輪。獨坐淺酌,自有風味。
他見我亦是一愣,雙眼上下打量,並不言語。
老鴇子上前笑道:“公子久等了,這可是我們瓊花樓新來的小官兒,叫飛景,念過書,脾氣也好,公子可要…”
泠公子也不看她,揮揮手:“你下去吧。”
老鴇子忙不迭的下去了,不忘隨手掩上房門。
“飛景?哪個飛景?”泠公子揚手一招,我緩緩行過去,側身坐下,旦笑不語。
泠公子打量我一陣,又道:“曹丕《曹論》有云:‘建安二十四年二月壬午,選茲良金,命彼國工,精而煉之,至於百辟,浹以清漳,光似流星,名曰飛景。’一作‘蜚景’。元倉子曰:‘蜚景之劍,威奪百日,氣成紫霞。’你是這個飛景?”
“泠公子好學識。”我頷首笑道,“不過那是把名劍,我不過是個凡人。”
泠公子又道:“你是今日剛來的?”
我點頭不語,擡手給他倒酒。
泠公子沉默一陣,突道:“方纔進門時,你說我今兒心性兒不好,是爲何?”
我敬他一杯才道:“‘醉看楊柳,婀娜似有求。’公子未醉,卻託柳言醉,心有所求。‘奈何橋下’一句最是有趣,可作‘奈何橋’‘下’解,亦可作‘奈何’‘橋下’解。後四句則直抒胸臆,可惜‘年華已舊’太過悲切。”
泠公子突地笑道:“那句奈何橋下,你以爲本公子該如何句讀?”
我起身推窗笑道:“本該作‘奈何’‘橋下’,方和詞韻,但依託上行之‘三生三世’,飛景以爲,公子想說的,當是‘奈何橋’‘下’。”
泠公子一呆:“難得難得。你說我這詞句太過悲切,那依你之言,該怎麼改?”
我呵呵一笑:“詞句言說,當是言說之時心意。飛景何德何能,竟能推知公子心意不成?”
“也是。”泠公子點頭道,“你,不錯。”
我假意低頭一笑:“公子過獎了。”
泠公子行上一步,眼望窗外明月:“你既有滿腹才學,爲甚麼流落這煙花之地?”
我一笑:“迫不得已。”
泠公子眼波流轉:“好個迫不得已。本公子很中意你,你可願隨本公子離去?”
我哈哈一笑:“飛景先謝公子厚愛了,只是有心願未了,只能辜負本子美意了。”
“甚麼心願?”泠公子上前輕握我手。
我只一笑,也不答話,反手拉過他手來,寫一“命”字,才輕輕放開。
泠公子一愣,正要問話,我一抿嘴:“飛景今日身體不適,先行告退了,公子且玩兒得進興。”
打個躬,自去了,留他一人發愣。
回過身來,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劉鈿,果然好手段,找得到申國的慕容泠,可惜天不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