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驢子聽了陳新編造的故事,兩眼放光,帶着點崇拜的看着陳新道:“陳大哥,你說我能打三四個韃子,那我和代大哥去遼東當兵還真能奔個前程不?”
代正剛白他一眼,罵道:“要真能奔個前程,陳兄弟還用到天津來?早在山海關投軍了。”
陳新哈哈一笑,對代正剛豎起拇指,口中還是胡亂吹道:“代兄弟說得好,即便所謂九邊精銳,也是將嬌兵惰,貪腐橫行,將視兵爲奴,兵視將爲仇。建奴雖也不是殺不死,但建奴軍紀森嚴,甲堅兵利,賞罰分明,將士用命。在戰陣之上,盧兄弟你再厲害也打不過千軍萬馬,想要靠遼軍打敗建奴,幾無可能,丟了命倒很可能。我勸盧兄弟還是留着大好性命,換條更好的出路。”
代正剛聽得佩服不已,一拍腿道:“難得陳兄弟幾句話就說清楚了,我老覺着投軍不太合適,老又說不出來是啥原因,不然哪會來當縴夫,受這羅祖教的窩囊氣。”
陳新有些奇怪的問道:“這羅祖教到底是個什麼教,怎麼漕幫還要怕了它?”
代正剛呵呵一笑:“陳兄是遼東人,不知道羅教倒是情理之中。”當下把他所知的羅教和漕幫給陳新分說一番。
原來羅祖教是由羅夢鴻在成化年間所創,又名無爲教、羅教,以清靜無爲爲宗旨,教義簡單明瞭,經卷五部六冊都以白話寫成,因此在民間傳播甚廣,後來的青幫便脫胎於羅教,明末之時,在運河南段勢力強大,漕工之中入教之人甚多,號稱“運河中藏兵十萬”。萬曆年間被南京刑部定爲邪教,並焚燬其經卷印書書板。
而此時的漕幫還不是一個統一組織,總之就是靠運河吃飯的人組成的,拉幫結夥,以和各地的官吏和地頭蛇對抗,各地有各地的漕幫,幫衆參加什麼白蓮教、聞香教、羅教的都有,互相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要形成統一的漕幫是到‘我大清’的雍正時代去了,那時漕幫已是尾大不掉,清廷也只得以官方認可來籠絡它。再後來的情形是,乾隆爺鄭少秋瀟灑的一甩豬尾巴,漕幫幫主趙雅芝一臉花癡上來拉着手叫:“四爺!”,然後蔡幸娟依依呀呀唱:“山川載不動太多悲哀。。。”,就是乾隆年間,發展爲真正的巨無霸。民間曾傳說乾隆入幫,可以看出它勢力如何龐大。但現在還只是一團散沙。
代正剛說完情況後,又接道:“我們得罪了羅教,現今運河飯也吃不成了,如陳兄所說,投軍不是個好去處,真不知道去做什麼。”
劉民有不由問道:“你們家裡一定有地什麼的,那齊大哥不是也讓你們回去種地麼?”
旁邊一個縴夫有點悲憤的說:“我們以前土裡刨食,一年從無幾日敢歇息,好容易收了糧下來,就要找糧商折換銀子交稅,他便用‘入稱’買進,一石要兩百觔還不止,這就比官稱多了七八十觔。等交了正賦、遼餉,然後就還借貸,剩下的還要付徭役費,除我外,我爹六十多了,每年還要交一石糧才能免役。忙活一年,交完這些就所剩無幾,等斷糧時只好又去借貸,貸了錢到糧店買糧,那天殺的糧商又用‘出稱’賣米,一石才他孃的八九十觔。除了過年,吃不到一次飽飯。”
躺着的二屯也插話道:“我們都還算好,黃元家還是佃戶,今日收糧,明日斷糧,去年逼得賣了最小的妹妹,也才換了幾石糧,前年還有一戶,收的糧還不夠還高利貸,一家七口人,晚上全部上吊死了,一年年都是這樣磨一次,陳大哥,你說這地還如何種得?”
陳新和劉民有聽得黯然,這些農民受壓迫之重,聞所未聞,在陳新看來,他編的那個身世已經夠可憐了,但這些人的生活就更多了一種無法言語的灰暗和無奈,只是在生存和不能生存之間的來回遊走。
代正剛接道:“不然誰願背井離鄉出來當這勞什子的縴夫,北運河一趟纖四天必到,船東不喊停,拉到肩上流血也不敢停,就這樣,還是有人不讓你做,天下之大,難道就沒有容得下我們窮人的地方?”
話語中透着深深的失落,一衆縴夫都低下頭,叫黃元的那個輕輕啜泣,劉民有眼中溼潤,他的父母也是農民,他熱愛着這些淳樸的人,中國的農民是世界上最勤勞、最能忍耐的人羣,只要能有一點點希望,一點點生路,就可以毫無尊嚴的忍受最苛刻的盤剝,他們生生不息,在這片土地上耕種繁衍,爲華夏文明提供着源源不斷的營養。
明末的土地兼併嚴重,藩王鄉紳文官武官,無不以侵佔官田軍田爲能事,巧取豪奪私田也是司空見慣,而他們基本不繳納田賦,大部分田賦都由自耕農負擔,地方官府又巧立名目濫收雜稅,勾結糧商、高利貸商人,大斗入小鬥出,逼迫得大批自耕農或投靠或破產,北方很多地方農民因無法承擔,紛紛逃亡,大片田地荒蕪,地方官府爲了完成考績,只得把他們應繳的田賦又平攤到剩餘的人頭上去,剩餘的人更無法承擔,形成一個惡性循環,甚至出現有人有百畝耕地,繳納田賦之後還要倒欠債務的情況,以致後來要賣地的人多不勝數,買家卻少得可憐,地價最低到了二兩一畝。
又逢建奴作亂,增收遼餉,使情況更加惡化,賣兒賣女已是極平常之事,最差的時候賣一女只夠買糧一石,所以盧驢子等人雖不知原因,但感覺種地越來越難,不管他們如何勤勞,也無法讓一家人吃飽飯。當各種各樣的權勢和暴力一點點奪走他們的尊嚴、親人、財產或者生命,仇恨在迅速的醞釀發酵。
到天啓年間,整個北方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最後一點微末的希望還在支撐着剩餘的人,維持着危險的平衡,只看那最後一根稻草何時落下。
陳新見氣氛沉重,忙岔開話題勸道:“代兄弟不需多慮,我和這位劉兄弟曾經連褲子都穿不起,更難的日子都過來了,活人總不會被尿憋死。方纔你和盧兄弟說的傷藥費,我都聽到了,兄弟我雖不算富貴,卻正好可以幫上一點。”
說罷陳新從懷中摸出兩個各五兩重的銀錠,要遞給代正剛。
代正剛連忙推回道:“陳兄不可如此,你已經幫過我們,現在又給如此重禮,不知何時能還得上,我雖與你一見如故,卻不可再受你恩惠。”
陳新把臉一虎,怒道:“既是一見如故,還作兒女之態幹啥,讓你拿了就拿了,難不成你眼看你兄弟殘廢了?若要交我這個朋友,就不要再說,收下了趕快去請大夫是正經。”
代正剛聽得眼一紅,也乾脆的收了銀子,鄭重對兩人一揖,說道:“代鐵子在這裡謝過兩位恩公了,以後兩位的事,招呼一聲,水裡火裡我代鐵子絕不皺一下眉頭。”其他縴夫也紛紛道謝,這時代的十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
陳新這才又一臉微笑,道:“這就對了,我還要在天津呆幾日,得了空又來看你們。你們也別再耽擱,趕快去請大夫來給治傷,特別是斷手的,久了就接不好了。”
當下就有人去請大夫,劉民有又專門囑咐代正剛,要用開水煮過的布包扎傷口,說完和陳新一同告辭出來,帶上四個跟班離開了。
等陳新他們走遠了,盧驢子纔對代正剛嘖嘖嘆道:“這陳公子可不得了,人豪爽不說,還有錢,一出手就是十兩,難得還是秀才,你說我去跟着陳公子,他收不收我?”
代正剛抓着頭回道:“這陳公子熱情倒是熱情,人也對脾氣,可我們也不知道他幹什麼的啊。你咋沒問哩?”
盧驢子楞一下,也一拍腦袋:“對啊,我們怎麼連他幹什麼都沒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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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了一段了,劉民有才問陳新道:“又想收小弟?用得着下這麼大本錢嗎?”
“用得着,運河上的船工、縴夫,都要合作分工,天然便具有集體精神,而且日日鍛鍊,吃苦耐勞,體格強健,也比較勇敢,應該是這個時代最好的兵員之一,另外這幫陽谷的幹得不長,還沒入那些亂七八糟的教。”
劉民有吃驚的看着陳新“你真的要爭霸天下?不去江南混日子啦?”
陳新嘿嘿一笑,道:“你不覺得我們兩個流浪漢說爭霸天下,太不靠譜麼?當個地主不也要護莊護院嘛,亂世中武力比黃金都可靠。現在就這麼個條件,還談不上招他們當小弟,先留個交情。咱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
劉民有也知道現在談什麼爭霸天下是扯蛋,而心中剛纔的悲傷情緒還沒消散,不由又道:“人民苦成這樣,明朝又有什麼好?活該被推翻掉。”
陳新笑着接道:“那也不該讓一幫奴隸主來坐天下。真有那一天,反正我不會當奴才,實在不行我們買條船去個太平洋小島。”
“我也不會當奴隸的,我心中自由比命更重要,不過去島上就只有當野人了。”
陳新眨眨眼睛道:“我們一個島一個島的漂,蛙跳戰術,跳着跳着就跳到美國了,一看,啊,沒有海岸警衛隊,海關都沒有,咱不要簽證就過來了,然後也懶得走了,就在西海岸一人圈塊地,我就圈洛杉磯,你就圈舊金山,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國麼,上帝,我們終於成爲美國人了,我還給你取了個美國名字,劉盛頓,第一任美國總統,阿門。”
劉民有悶不作聲一陣,突然對陳新道:“我穿越的時候真該帶一條絲襪。”
“帶絲襪幹嘛?賣錢?”
“下次你上吊的時候好用,省得又用褲子,吊不死。”
“大哥你真狠,可這絲襪那麼細肯定還是要斷。”
“不會,我買三毛用的那個牌子。”
陳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