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登州鎮完成俘虜甄別,留用入夥不久的普通流民五百人,十來歲的山西和河南孤兒三百多。然後登州鎮放鬆了外圍,並且明言將停止供應救濟粥飯,被俘的一萬多流民們試探之後,開始陸陸續續的離開,他們撿拾起地上的傢什被褥等等,一個晚上大部散完。
也有堅持着不肯散去的,其中被擄掠的女子上千人,陳新對於如何安排這些女子大感頭痛,林縣那裡的一千多還沒有安置好,這裡又來一千多,他畢竟不是辦慈善的,沒有那麼多糧食養這麼多人,只希望這些女子自行散去,豈知她們很堅定,在離大營一里之外自己搭建起地窩子,沒有飯吃也這樣呆着,晚間倒是有火光傳出,不知她們在煮什麼吃。
第二日玄默的標營家丁趕到戰場,他們確認了戰果後又匆匆離開,各部都得到了消息,都在往戰場趕來。到了下午,戰場已經全部打掃完,有用的東西都裝上了繳獲的大車。
第三天一早,陳新和馬祥麟帶着一萬多對耳朵上路,耿仲明和馬祥麟自告奮勇當開路先鋒,馬祥麟把那個小包中的銀票和珠寶自己留下,現銀都發了,每個士兵分了二兩,這股川軍的情緒一下起來不少。
不過他們更羨慕登州兵,兩支軍隊這兩日共同在附近值哨,這支軍隊的服裝、裝備和麪貌都讓川軍大開眼界,又聽說登州兵從來不克扣兵餉,這些土司兵幾乎以爲是聽錯了。
石柱兵其實也就是土司兵,大多沒有人身自由。川東的大山錘鍊了他們的強悍和淳樸,但這次援遼後。他們也接觸到不少明軍的腐朽風氣,多少有些影響他們的心態,關寧軍又對這支近在肘腋的強軍多有排擠,加上川軍在薊鎮佔用遼餉而很少給孝敬,所以秦翼明一提出返鎮。朝廷裡面就贊同了。
現在與登州兵相處,這些川兵發覺這支人馬確實十分獨特,雙方印象都不錯,陳新許多神奇事蹟也開始在川軍中流傳。
登州鎮在隊尾殿後,與他們來時不同,隊列中多了很多馬騾和套車。那些人力車也都由中間的流民丁口推着,有些人力車上還坐了老孺。
通過甄別五百多丁口和孤兒三百多,算上丁口的家眷共兩千餘人,他們扶老攜幼的走在中間。這兩日間的變化實在讓這些流民如在夢中,剛剛看到登州兵的時候,他們以爲肯定會被這些人砍了腦袋報功。結果打完仗後,這些官兵就變得不那麼兇惡了,還給他們吃粥飯。來了些說話和氣的官兵,把俘虜分成一羣羣的,有士兵來把他們重新分到原來各自所屬營頭,然後就是互相的檢舉揭發,最後就剩下五百來人。孤兒數量也不少,但很多人有親友在這次夜襲中被殺,登州鎮一律都沒有留用,最後留下的有三百來人。
更後面還有一根尾巴,就是那上千的女子,還有些不願離去的流民,他們自行跟在後面,趙宣等訓導官一路勸說他們,讓他們自行離去,明言登州鎮不會再提供飯食。但那些餓了一天的十分堅定。
王碼夫調了一隊騎兵去攔住道路,這些人在路上放聲大哭,等到大軍遠去後,騎兵也離開,這些人爆發出了驚人的能量。只花了一個時辰就追上了隊尾。
“大人,他們又追上來了,要不要派騎兵驅散。”王碼夫對陳新道。
陳新正和祝代春、鍾老四談新的龍騎兵部隊,聽了跑出隊列,舉起遠鏡對着後面看了一會,祝代春也有遠鏡,看完遞給鍾老四。
鍾老四嘀咕道:“這些人看着那麼瘦,怎地走起來這麼快。”
趙宣急匆匆的趕來,對陳新敬禮道:“大人,要不然就讓他們再吃一頓吧,咱們繳獲了那許多糧食。”
祝代春冷冷道:“那些糧食咱們要留着吃的,你可知河南補給有多艱難。”
陳新輕輕問道:“還剩下多少人?”
“原來的六七成的樣子。”
陳新輕輕嘆口氣,“再攔一次,還能跟上的,慢慢調去林縣。”
這又是一次自然法則的挑選,身體差點的就會被拋棄,能堅持下來的,至少意志很頑強,體能也算不錯的,用來種地不會沒有收成。登州鎮救不了所有人,這些軍官都很清楚,如果把所有流民都收下,最後只會把後勤拖垮,然後流民繼續去當流寇。
鍾老四突然道:“有哪家將官的家丁來了。”
幾人同時順着鍾老四遠鏡的方向看去,遠處一個村落的廢墟後面繞出一隊百人左右騎兵,他們看到這邊的隊列,快速跑過來,近了之後看着是明軍的裝束,他們也跟流寇一樣,馬身上掛着一些褡褳,有些還放着女子。
登州鎮的兩個旗隊騎兵迅速面朝南面列陣,警戒的哨馬也跑到那股人馬周圍,那隊官軍看到這邊情形後減慢了速度,也沒有派人過來通報,而是調轉了一下方向,慢慢往後面的那些女子和流民靠攏過去。
趙宣看他們樣子,就知道這些人打的什麼主意,他有些焦急道:“大人,這些家丁要去殺良冒功。”
後面那些拼死追來的男女,他們也看到了那支官兵,正發出驚慌的尖叫,腳下跑的更快了,卻沒有四散而逃,而是一心要靠到登州鎮的旁邊,看得出對登州鎮已經有種信賴。
祝代春和王碼夫都沒有說話,其實這隊官軍把那些女子和流民驅散了最好,雖然他們可能被殺死,但登州鎮連道義上的責任都沒有,鍾老四則眼睛不停轉着,偷偷瞟陳新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陳新淡淡說道,“派幾個鎮撫兵執旗去護衛百姓,咱們是官兵,保護百姓是咱們的職責。”
趙宣鬆了一口氣。旁邊的王碼夫立即給軍法官傳令,片刻後幾個騎馬的鎮撫兵往後面趕去,手上各提了一支登州鎮的四尺三角軍旗。
幾個鎮撫兵散得很開,站在流民南側,手中的三角軍旗隨風招展。上面的飛虎張牙舞爪,十分威風。那羣家丁停在登州鎮撫兵百步外,面對那幾個零散的鎮撫兵不敢動彈。
很多行進中的將士都在留意那股騎兵,看看他們敢不敢去強行搶人。
那隊家丁猶豫了一會,終於轉頭往西走了,登州鎮的士兵繼續趕路。這個小插曲沒有讓登州兵停下。
“狗東西,還以爲會來試一下,幾個鎮撫兵就嚇跑了。”鍾老四低聲罵了一句。
趙宣大聲笑道:“他們不是怕鎮撫兵,是怕咱們的軍旗。咱們登州鎮終於真正的名動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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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新帶着大隊的難民,又有大堆的物資需要搬運,一天時間走了四十里路。他們早早就紮營休息。此時大勝的消息已經在衛輝府傳開,沿途碰到的一些河南寨子態度恭敬,裡面的鄉紳主動讓人繳納一些軍糧,有些還送來豬羊,這次沒有外務司的人隨軍,陳新只得帶着趙宣等人應酬。
開拔第二天走到快天黑,總算是回到了大營。呂直出營五里迎接,這次奔襲至此全部結束。這個營區防禦設施堅固,糧食充足,能讓這些疲勞的士兵更好的休整。留守的人馬歡聲雷動,特別是一車車的糧食和上千的馬騾,這些對登州鎮都是急需的物資。
呂直則最關心那個紫金樑,趕回到大營,就親自去那輛馬車邊看俘虜,紫金樑被捆得如同糉子一樣,呂直問他問題一律都閉眼不答。
呂直對確認紫金樑的身份十分小心。他的第一份捷報已經發出,說了大勝的事,但對活捉紫金樑只說是有待覈實。陳新由得呂直不斷去四處找人來確認,接連幾天都在處理善後的事情,這一仗登州鎮實際陣亡一百七十餘。受傷四百多,但陳新給呂直和玄默都報的傷亡上千,近期無法繼續作戰。
衛輝府的明軍士氣大振,玄默想把紫金樑提走,被呂直當面拒絕,只說是還不知真假。玄默當然知道怎麼回事,受了這個刺激,帶着左良玉、鄧玘、河南標營往懷慶而去,企圖把流寇一股消滅,京營則自己指揮自己,幾路大軍先到了修武,然後往懷慶府而去,把府城從半圍困狀態中解救出來。
各股流寇遭了登州鎮的這一記悶棍,損失都十分慘重,氣勢一時間十分低落,許多小股流寇嚇得心驚膽戰,調頭往太行山北面回去,竄回了山西境內。大股一些的闖王、曹操等部則往濟源而去,冒險活動在懷慶府府城周圍的仍然還有,陳新放走的流民又被他們大量收納,實力大幅擴張,張獻忠和李自成就是其中之一。
二十九日,軍隊開始輪休,每天一個千總部執勤,其他都休息。陳新則召集把總以上軍官開會,隨隊的軍法官和軍需官報告了此次作戰的繳獲。
此次繳獲馬兩千三百匹,其中戰馬六百,騾子一千二百匹,兩輪套車五百架,人力雙輪和獨輪車一千三百架,糧食三千七百石,豆類五百石,各色銀兩約七十萬兩,珠寶類六千件,價值二十萬兩銀子的綢緞棉布等物。
登州鎮死傷合計五百七十餘人,器械損失方面,無刺刀火槍損壞一成,丟失捅條的達到三成,刺刀燧發槍損壞四成,其中三成爲刺刀或套筒折斷。第五營的雖然都是有基礎的預備兵,但還是無法與最精銳的老兵比,進攻後期火力支援不足開初的一半。各類問題都記錄在冊,包括夜襲中遇到的各種情況,這些只能在訓練中改進,徹底避免是不可能的。
陳新宣佈了後面的短期計劃,各部都進入休整,分批護衛流民返回林縣基地,鍾老四的第二總整編爲龍騎兵,五百匹戰馬也運回林縣,由登州陸續補充騎兵預備兵過來,與原來的騎兵整編爲第五營騎兵千總部,加強第五營的戰鬥力,把第五營也變成混合編制的營。
二十九日,呂直從左良玉那裡借到兩個原來王嘉胤的義子,終於確認了紫金樑是真的,給京師寫了詳細的捷報,派人專程送往京師,這裡離北京不遠,北直隸道路也很好,快的話一日,最多兩日就能到。
捷報發出去的時候,陳新正單獨召見王二丫和宋聞賢,王二丫是從滑縣過來的,陳新前段時間被流寇的游擊戰弄得焦頭爛額,開始知道剿匪的困難,現在的作戰地域還只限於豫北這一小塊,真要是流寇突入遼闊的中原地區,登州這種模式的軍隊,很難在不搶劫的情況下追擊流寇。所以陳新還是要求王二丫加強大名府的商業網絡,最近王二丫一直在忙這事,她費盡力氣,在滑縣和浚縣囤積了一批糧食,隨時可以支援遠征軍。
陳新要求王二丫把珠寶大部運走,放到各地的商鋪變賣,這事情王二丫幹過不少,當年登州之亂的繳獲也是如此處理的,另外就是希望王二丫幫忙安置部分女子。王二丫連陳新的話也不是全聽,她只答應儘量安置識字的。
商社有商社的規矩,陳新並不強迫她,那些女子大部分都能種地,只是不能當兵。他說完這事就讓王二丫先去忙活,帳中就剩下宋聞賢一人。
兩人之間隨便得多,陳新給宋聞賢和海狗子發了煙,海狗子給兩人點起火,三人一起吞雲吐霧,邊談着事情。
陳新對宋聞賢問道:“宋先生,最近與馬祥麟和鄧玘的私人關係建立了沒有?”
“都結交了,按大人的意思各送了一些耳朵和銀兩。”宋聞賢回道,“屬下從商社借了一個會蜀地方言的,準備安排他專門負責西南地方,不過此人一向是做生意,顯得過於油滑,屬下也在猶豫。”
陳新笑道:“負責一個大地區的人,還是要穩妥些的,但口音也很重要,宋先生能留意到這些細節,可見花了不少心思。”
宋聞賢無奈道:“沒有辦法,咱們要打交道的地方越來越寬廣,山東、登萊、四川、福建、廣東、南直隸、遼東、朝鮮、京師,屬下一個人萬萬跑不過來,外務司現在很多事情還要依託商社,不培養些自己的人,日後這活就沒法幹了。”
陳新點頭道:“是這個理,本官也時常覺得能用的人不多,宋先生剛來不久,可就又要辛苦先生跑一趟。”
宋聞賢毫不介意道:“大人請說。”
“還是去京師一趟。打仗重要,打完過後的事情也重要,所以需要宋先生去一趟京師,跟兵部工部多要些東西。更重要的是,青州府的伏筆已經發動,無論咱們在外地如何佈局,登萊終究是根本,所以此事比之紫金樑要緊百倍,必須宋先生在京師主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