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降生,佛現石佛!”
李盛明身邊的鐵桿帶頭喊起口號,教衆如同中了魔法一般,突然精神一振,五千多人和着鼓聲,喊着口號往前走去。
聶洪耳朵被震得嗡嗡響,乘着口號暫歇的時候,對趙宣問道:“石佛是啥東西?”
趙宣低聲道:“兩個意思,一個是聞香祖師王森是灤州石佛口人,聞香教都相信彌勒佛會降生在石佛口,這李盛明就宣稱自己是從石佛口來的。另外還有個意思,我剛來的時候,爲了獲得李盛明相信,出了個主意給他,在腰山最大的樹下面埋了個石頭佛像,是我去寧海州買來的,我自己刻了這八個字上去,又加了一句‘李花開是皇帝’,然後夜間派人放火,做出聖光的樣子,等天明再讓村民去查看,讓他們自己挖出來,從此以後,他們就更相信李盛明瞭。”
聶洪聽得頭大,罵道:“虧你想得出來,你這王八蛋才真是個騙子。”
趙宣不敢還嘴,只是盯着前面的李明盛,聞香教教衆此時士氣如虹,喊聲震天,衣衫破爛的教衆手執農具,堅定的向對面走去,兩軍之間還有一里的距離。
文登營陣線中,陳新看看對方氣勢不錯,對身邊周洪謨恭敬的道:“大人,這些亂匪倒有股氣勢,大人身經百戰,可有何妙計指點小弟。”
周洪謨看着對面叫花子一般的軍隊,撇撇嘴不屑道:“這些聞香教亂民,聚集數千便敢號稱十萬,沒有上陣時以爲彌勒俯身,氣焰沖天,不過真要打,我看只要陳兄弟你的火槍打幾排過去,士氣一滅,他們就得逃命。”
陳新一臉佩服道:“周大人所說有理。如此小弟就不擔心了。先把他們氣勢壓住再說。”
周洪謨滿意的看看陳新,這人雖然把他架空,但好處是分夠他的,而且平日也對他十分尊重,有大事都要請示彙報。這次剿滅聞香教,自己說不得要佔有主要的軍功,誰讓自己是文登營的主官。
陳新轉向朱國斌下令道:“讓兩翼騎兵開始襲擾,你再派兩隊騎兵加強,但不得衝擊敵陣。”
朱國斌領命,指派兩隊騎兵從兩翼繞過,分別加強到兩翼,文登營中軍綠旗揮動,兩翼的三十多名哨騎開始逼近敵陣,這部分人大多是從東江兵中選出,會騎馬和射箭,這些東江兵大多有過和建奴作戰的經歷,在這種敵人面前十分從容,對面的聞香教衆則沒有任何遠程攻擊武器,這些騎兵都在五十步外下馬,每五人留一個馬樁子,其他幾人便從箭插取出大箭,對着外圍的妖民拉開弓。
一陣嘣嘣的弓弦響,二十多支棱形箭頭的大箭破空而去,亂民的破衣爛衫擋不住鋒利的箭頭,兩翼的慘叫聲接連響起,靠邊的亂民喊聲一亂,氣勢減弱不少,騎兵緊接着又射出一輪大箭。又有十多人被射倒,他們沒有盾牌,人羣又極爲密集,基本上只要射出就沒有不中的。
兩翼受到攻擊的教民頓時沒有精力再去叫喊,亂紛紛的往中間擠去,一些兇悍的傳頭見勢不妙,大吼着帶領一羣教民往騎兵衝過去,離着二十三步,騎兵各自收起弓箭,去馬樁子拿了馬,往更遠處散開,那些教民追趕不上,距離拉開後,散開的騎兵又下馬對着追兵射箭。那些追擊的人眼見周圍同伴接連被射中,士氣全無,趕緊又往大陣退回。那些騎兵也不乘勢追殺,只有幾名能在馬上射箭的人,催馬追在後面,用開元弓(騎弓)又射中幾人,其他騎兵很快也湊到近前騷擾,兩翼頓時士氣全無。尤其是幾名使用蹶張弩的士兵,他們射出的弩箭殺傷力遠超弓箭,只要他們的弩弦一響,聞香教亂軍就一片驚叫,亂軍的兩翼已經被完全壓往中間。
兩翼的混亂很快便波及到中軍,號子也喊不起來了,陳新看這樣子,如果把一百騎兵全部放出,恐怕都能擊潰對方。這些騎兵也是每日訓練,同樣按十二人一隊,目前全部是冷兵器,以鏜鈀、刀棍、快搶、沒有象戚繼光的騎營一樣編制騎馬火槍手,否則這些亂民更受不了,明末的亂民經常是幾萬被幾千官軍追打,除了他們組織度差之外,武器的差距也是重要原因,亂民最缺乏的就是弓箭這樣的遠程武器,往往還沒接戰就被削弱士氣,稍稍一短兵相接就士氣崩潰。
陳新對劉破軍道:“伏兵前出兩翼。”
中軍代表第一和第三千總部的旗幟揮動,千總旗接令後,左右各一局的伏兵開始向對方兩翼運動。
文登營騎兵來來往往,將聞香教兩翼騷擾得混亂一團,五十步外的步弓有一定殺傷力,但要射死人也不易,倒在地上的總共也就百餘人,但所起的作用遠超過殺一百個人。這樣一路追來追去,他們總算來到一百多步外,就要進入火槍射程。
騷擾的騎兵停止騷擾,往外圍推開,聞香教衆剛剛鬆一口氣,便發現兩翼出現了官軍的步兵。亂民的陣列現在幾乎成了一團,五千多人被兩千多的官軍圍住了三面。
趙宣早料到打不過文登營,卻沒想到還沒交戰就已經成了這樣,他雖然也沒有經過大的戰鬥,但看教衆的混亂就知道必輸無疑,周圍越來越擁擠,聶洪連連推搡附近的人,不讓他們過於靠近。
一臉橫肉的董大成在前方大聲指揮,會頭傳頭喝罵連連,總算維持着最基本的秩序。董大成派出幾個得力的頭目,趕往兩翼,帶着教衆往兩邊推進一些。陣型比剛纔稍好。
趙宣身邊也鬆了一點,他眼睛一直盯着李盛明,這人十分狡猾,走着走着已經落到後面。這人可是他和侄子的保命符,趙宣決不能讓他走脫。
聞香教亂軍走入百步,李盛明從椅子上站起來,手中鵝毛扇一指,教衆看到高高站立的李盛明,爆發出一陣瘋狂的吶喊。大鼓一陣急響,聞香教的士氣突然又攀到高峰,董大成的大旗往前一指,他們也不理會兩翼的伏兵了,大小頭目帶領着教衆往正面衝鋒,五千多亂民如潮水般涌過中間的空地。
趙宣也緊跟在董大成和李盛明背後,前方一片晃動的背影,聶洪在他旁邊說着什麼,但周圍嘶聲力竭的叫聲讓他什麼都聽不到。
剛跑了十多步,對面突然一聲長音喇叭,趙宣猛地想起聶洪的提醒,但此時也不敢蹲下,否則必定被後面的人踩死,連忙斜跨一步,躲到一個大個子的背後。
一連串鞭炮般的爆響,前排同時響起許多慘叫聲,接着就是驚叫,後排的人要讓開地上的傷亡者,都繞開幾步,影響了後排的線路,整個衝擊勢頭都受到了影響。
李盛明似乎也被嚇了一跳,從太師椅上竄了下來,趙宣減慢腳步,跟在他的附近,他太過注意李盛明,腳下被什麼東西一掛,摔倒在地上,他趕緊爬起,轉頭看了一眼,是一個胸口中彈的教民,正把頭微微擡起,把手伸向趙宣,口中不斷吐出鮮紅的血沫,似乎希望趙宣救他。
趙宣嚇得有些呆了,手足無措之時,一個鐵鉗般的大手拉起他,聶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想活命就跟緊。”
他一聽活命兩個字,腦袋立即清醒不少,他被聶洪拖着,跟在人流之後,他又重新看到李盛明的身影,卻已經脫去外跑,裡面穿的是一件和普通教衆一樣的破舊衣服。
第二聲長音喇叭響起,又是一樣的重複,前面又倒下許多人,鮮血和慘叫聲對周圍人形成了強烈的影響,一些教衆已經丟下鋤頭,轉身逃走。到了五十步,第三輪齊射到來,前排許多人親眼看到同伴倒地的慘狀,一心要想後退,後面的人還在繼續涌來,兩邊互相堵住,在文登營陣線前方四十步亂成一團,第四輪齊射適時響起,兩百多支合機銃在四十步的距離上齊射,給擁擠的人羣造成巨大的傷亡,持續的打擊使得聞香教士氣徹底消失。
第四輪齊射之後,對面響起一聲短音喇叭,幾息之後又響了一聲,聶洪知道是擺開隊伍喇叭,殺手隊已經展開,馬上要開始前進,趕緊將趙宣提到面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前面突然如驚雷般接連爆響,前方的教衆如割草般倒下無數,一個大鐵球在右側轟開一條血路,跳動着落到側後幾十步外,聶洪耳膜轟鳴,趕緊張開嘴,他也是第一次正面面對虎蹲炮的打擊,而且比平時訓練的八十步要近很多,即便前面有許多教衆擋着,還是讓他驚心動魄,其他教衆則完全陷入了瘋狂狀態。
聶洪大喘幾口氣,對暈頭轉向的趙宣大聲道:“大軍馬上就要衝擊,給我盯緊李盛明。”
趙宣總算反應過來,趕緊點頭,這時響起一陣有節奏的鼓聲,接着就是整齊的腳步踏地聲響。最前方亂民驚恐的看着面前的敵人,紅色的人牆已經退到後排,替換成了手執冷兵器的官軍,他們身着寒光閃耀的鐵甲,手執各種利刃,沉默的壓過來。
他們很快進入三十步,鼓聲一變,變得急促起來。所有官軍都加快腳步,開始衝擊,剩餘教衆們看着迎面而來的堅甲利器,最後的一點宗教狂熱消失得無影無蹤,如同他們來時一樣,所有人嘶聲大叫逃命,往後面撒腿急奔,許多人被撞到在地踩踏而死。
趙宣和聶洪幾人混在人羣之中,跟着逃跑,趙宣被炮聲震得昏天黑地,但眼睛始終盯緊李盛明,李盛明的身邊還有一些核心教徒,董大成也在一起,後方的文登營陣列傳來中軍大鼓的聲音,殺聲震天,聶洪知道是追擊開始了,他也不敢跑在最前面,四周的遊騎已經在截殺跑在最前面的人。
李盛明已經戴好一個氈帽,董大成和幾個手下攙扶着他,一路往北邊跑,這李盛明果然也是騙人騙慣的,面對這樣的情況也不算太慌亂,始終保持在中間的位置,而且已經換好衣服,若不是趙宣早有準備,肯定已失去蹤跡。此時他看到個空子,呼喝着幾個手下,往一處沒有騎兵的地方快步奔去。
聽着周圍的大喊逃命聲,趙宣舔舔乾燥的嘴脣,“李盛明,你可別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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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文登營陣斬亂民一千三百餘人,其餘教衆全部逃散,陳新幾乎把所有兵種都試了一遍,一日擊潰兩倍的妖民,文登營士兵幾乎人人見血,眼下也是信心十足,但又略微感覺沒有打過癮,特別是殺手隊,畢竟這些人基本已經被火器打垮了,他們基本是從背後殺人。
當日晚上萊陽縉紳紛紛到軍營勞軍。第二日,文登營就開始向招遠進發,哨騎在路上見到了聶洪幾人。很快帶到了陳新面前,陳新尋了一處民房接見幾人,陪同的還有周世發和黃思德。
趙宣高舉着董大成的人頭,對陳新小心道:“大人,昨日賴大人神威,擊破羣妖,小人尋機殺了這妖首,報效大人。”
海狗子上去一把抓起人頭上的頭髮,翻來翻去看了一遍,然後望向陳新,陳新搖搖手,剛纔聶洪已經跟他彙報過,知道是真的匪首。這個趙宣在可留可殺之間,此人這次能打入敵人內部,完成這件事情,能力算是有的,在聞香教安釘子也不算什麼見不得人,不必一定要滅口。
“李盛明和董大成的髒銀都在何處?”
“大人,李盛明被聶大人活捉,昨晚我們就問清他髒銀在腰山山頂一個洞裡,董大成的就在他老家劉家莊。也是聶大人逼問出來的,多虧聶大人武藝高強,否則小人也不知能否活捉李盛明。”
陳新一笑,對聶洪問道:“李盛明身邊沒有他的手下了?”
聶洪兩眼兇光收起,低聲回道:“這趙宣是個那啥,隨身都有蒙汗藥,乘着燒水,把一幫人全部弄昏了,不過他膽小不敢動手,都是我和兩個手下殺的,董大成有些武功,小人怕出意外,沒敢留活的。”
陳新聽了點點頭,對趙宣說道:“這事你辦得不錯,一會先帶騎兵去把腰山和劉家莊的髒銀取了,以後便讓你留在文登,只要你不再搞那勞什子邪道,保你安生。”
趙宣連連磕頭:“謝大人恩德,只是小人不會種地,不知如何才能養活一家人,不過小人識字,此次識得大人神威,才知世上有大人這樣天神般的人物,想在大人手下謀個差事。。。”
黃思德突然道:“大人,屬下想讓他來我訓導隊,我那裡人手緊缺,還需要些人,正好此人識字,口才也不錯。”
“訓導隊?”陳新對這個曾經的邪教份子頗有些擔心。
黃思德無奈的道:“大人,劉先生已經聲明絕不派新的先生來,現在這十人也有幾人不安心,現在每人負責兩個局,跟士兵談心、幫他們寫信之類就把時間耗光了,實在差人。”
陳新看看地上這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對黃思德道:“那你得把他看緊點,如被我知道他還在講彌勒佛、無生老母之類,只需要一次,就先砍了他,再把你解職。”
趙宣低着頭聽了,連忙答應道:“大人恩德,小人絕不再講那些邪道東西,小人早對這東西厭惡不堪,所謂經卷、燃燈、佛祖、彌勒、紅陽、白陽,不過是人編出來騙些蠢夫愚婦,小人知之甚深,是以一直擔驚受怕,如今能過尋常人的日子,決不會再說半句此事。”
陳新腦中一動,這人對白蓮體系教義和內幕都十分清楚,完全能拿來做典型,只要用好了,可以徹底根除軍隊中出現邪教的可能,當下一臉和藹的笑了一下,“本官也相信你,不過你暫時還不得單獨做事,等我文登營回營,你挨着做巡講,給士兵說明你們是如何編造經卷,欺騙那些山野村夫,士兵都知道這白蓮教的底細後,才能讓你單獨負責,到時就可拿全餉銀。”
趙宣感激的應了,等他出去後,黃思德對陳新道:“大人,眼下匪首都已抓住,咱們還去不去招遠?”
“當然去。”
黃思德眼睛瞅瞅周世發,陳新笑道:“只管說就是。”
“大人,仗都是咱們打的,但算軍功怕是大半要被周洪謨佔去。咱們何苦爲他做嫁衣,反正登州的命令只是防守文登。”
周世發和聶洪都臉色冷漠的聽着,陳新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好半響才道:“黃訓導官時刻爲我文登營着想,甚好,此事我自有計較,先往招遠前進。”
幾人出去後,文登營便繼續前進,與此同時,一支比文登營龐大十倍的軍隊也在行軍,他們悄悄到達了喜峰口西側邊牆,長城各個關口已經在他們一日路程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