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大堂周圍房間中紛紛探出頭來,驚訝的看到一個破百戶氣宇不凡的站在大堂中間,昂然對着二堂大罵。崔呈秀辦公的地方就在二堂。
“崔呈秀你枉爲朝廷重臣,既有一弟任總兵,爲何不辭就本兵,我朝兩百餘年從無此例,汝何敢爾。又以士大夫之身,認閹人爲義父,今天下士氣漸降,士節漸卑,自汝而始。”陳新將這幾日收集的信息混雜在一起,也不管對不對了,反正一股腦罵出去。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人均知道崔呈秀隨時可能倒臺,沒人願意爲他出頭,況且這人突然來兵部大堂開罵,也不知有什麼背景,受何人指使,萬一背後是皇上,自己去阻止豈不糟糕。如此一來,周圍圍觀者衆,卻無一人上前制止陳新。在兵部大堂開罵還沒人阻止的,陳新恐怕是第一人。
“以奪情不祥之身監修三殿,已屬不妥,今三殿大工已畢,仍以左都御史銜竊據司馬,實爲以臺臣之權威壓言官,而致近來言官不問奸妄,唯御史楊維垣仗義執言,孰料前腳上疏,後腳遇刺,何人爲之,不言可喻。”陳新對周圍團團一揖:“在下威海衛百戶陳新,昨日在國子監外方家衚衕恰巧碰到楊維垣遇刺,在下出於義憤,擊退兇徒,還被幾名兇徒砍傷多處。”
陳新拉開袖子,露出染血的棉布,周圍一片驚歎聲,幾名平日對崔呈秀不滿的人已經在大罵“奸賊!”“斯文喪盡!”另外一些則對他叫好“原來你便是那救楊維垣的百戶,好漢!”,崔呈秀到兵部任職不過一月多,還來不及安插親信,又接連被彈劾,所以支持率甚低。
這時腳步聲響,門口站崗的幾名兵士趕到大堂,大喊着要去捉拿陳新,但此時陳新已經挑起部分人的情緒,幾名文官攔住那幾名兵士,揮手要讓他們離去。
陳新眼見士兵進來,加快語速:“當是之時,我親耳聽到一名兇徒質問楊維垣大人,問他是受誰指使彈劾本兵崔大人,其後大喊誅殺叛徒,若非我去得及時,楊維垣大人已經斃命當場。如此行事,不止威壓言官,其狠毒已不在當年紀綱之下。”
一個主事模樣的人大聲道:“這位陳百戶,既是如此狠毒,爲何你還敢在此處大罵。”
“虎狼食人,徒手亦當搏之,舉朝不言,而草莽言之,以爲忠臣義士倡,雖死何憾!”陳新把聽來的錢嘉徵的話抄襲一遍,變成了自己的忠誠宣言。
“若在下是個言官,今日便要上疏彈劾,可惜在下一介武人,並無上疏之權,只好在此一述胸中憤怒之情,楊維垣大人受傷頗重,手足皆斷,是何等狠毒之人,才能行此狠毒之事,若讓此等人位居九列,則天下萬民如何?各位上官都是飽讀詩書之輩,豈能眼見豺狼當道。”
不少圍觀的人大聲叫道:“說得好!”
陳新說的差不多了,他甚至不知道崔呈秀在不在二堂,不過那些並不重要,陳新與崔呈秀無怨無仇,取代崔呈秀和魏忠賢的那些人也未必就比閹黨品德高尚,執政能力就更值得商榷。所以陳新實際上對閹黨沒有多大仇視,他只是要在這場逆案中獲取利益而已,現在對他來說,最大的利益,就是獲得個好名聲,能讓崇禎知道,以後的仕途就會更順利一些。
陳新對四面在一作揖,就要退出去,突然想起什麼,對着武選司大門大聲道:“錢主事,告辭了。”
躲在裡面沒出來的錢元愨直拍牆,這破百戶臨走跟自己這麼說一句,別人還以爲是自己叫他來罵的,萬一崔呈秀沒事,以後鐵定是要拿小鞋給自己穿的。可他也不敢出來辯解,如果崔呈秀頂不住,自己此時辯解,就會被認爲是崔呈秀一黨,他氣得臉色忽紅忽白。
陳新把錢元愨拉下水,並非事先想好,只是突發奇想,幹完這事,他便不再停留,昂首從大堂往門口走去,裡面圍着的人都下意識的隨着走出來,門口的兵丁沒得到命令,也不知此人底細,誰聽說過一個百戶敢來兵部罵人的,即便是總兵、副將,到了兵部一個六品主事面前,還是隻有乖乖跪着聽話。這人必定有某位大人在背後指使,有恃無恐,纔敢來兵部罵尚書,各位大人都沒說什麼,自己小兵就更別上了。
就這樣,陳新氣宇軒昂的昂首走出兵部大門,他其實心中懸得緊,眼下的閹黨還掌握了錦衣衛和東廠,要是這些兵士把自己一抓,送進北鎮撫司,還沒等崔呈秀和魏忠賢昇仙,自己就要先升了仙。所以他也安排了朱國斌和代正剛在門口接應。這兩人也不清楚陳新到底在裡面做了什麼,按陳新的安排,兩人都裝作行人在街道兩側。
兩人一見陳新出來,也不上去言語,陳新不敢直接往東走崇文門,徑自往西邊疾走,代正剛背個包隨在他身後約二十步。朱國斌則等了一會,守門的把總叫過一個士兵,嘀咕兩句,那士兵隨即便快步跟着陳新。兩個書辦模樣的人也跟了過去。其餘的兵部人等都在大門站着,也不忙回去,就在那裡討論起來,有些好事的,已經往其他部司過去,準備去八卦一番。
等跟蹤的幾人過去後,朱國斌才起身,跟在那幾人後面。跟到羊毛衚衕的人少處,輕鬆收拾了這幾個尾巴。然後他一路綴着前面代正剛的背影。陳新在松樹衚衕的一個巷子中停下,等代正剛和朱國斌趕上來後,陳新換下百戶官服,從代正剛背的包裡拿出一套直身,戴好方巾,變爲一個書生,再在手上拿把摺扇。悠哉遊哉從宣武門到了外城。
跟那天盧驢子他們一樣,陳新三人到外城後分散行走,到正陽門外的商業區亂轉一番,確認沒有尾巴後,纔回到投宿的客棧。
“正剛,國斌,你們收拾好東西,我們今日要換住處。”陳新一進屋就吩咐二人,他自己則端起一個茶壺猛灌,今日從客棧到棋盤街,再從宣武門繞回來,至少是十多里路。
“是,我這裡就去收拾。”朱國斌啥也不問,轉身就回了自己房間。
代正剛則有點不解:“陳哥,你今日到兵部做啥了?難道有人要抓我們?”
陳新放下茶壺,“我去罵了兵部尚書一頓,搞不好錦衣衛要來抓我。否則我那麼小心幹嘛。”
“啊,罵尚書。。。”正巧宋聞賢也來到陳新門口,一聽之下兩人愣住了。
他兩還沒愣完,陳新的房門一聲響,朱國斌已經拿好包袱站在門口,陳新也沒想到他能這麼快,詫異道:“國斌你咋這麼快?”
“我只有一個小包,每日起來都收拾好的。”
陳新讚許的點點頭,對代正剛道:“正剛你也快去收拾好,我們馬上要走,還是分散開走,國斌押尾,快些。”
代正剛離開後,宋聞賢關上門,慌張問道:“陳兄弟,你早上不是說去納級,爲何與尚書大人吵起來了。”
陳新來不及與他解釋,只道:“崔呈秀僱兇殺人,被我破壞了,所以和他吵起來,可能錦衣衛要來抓我。宋兄地否與我一起,暫避一下。”
宋聞賢額頭已經有點出汗,他平日見的巡撫、海防道就已經是大官,但這些大官見到兵部尚書和錦衣衛也是如老鼠見貓,哪知這陳新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和他吵架,宋聞賢后悔不已,要是自己今天陪他一起去,萬萬不至於鬧成這樣。
“你呀,你這陳兄弟,那麼精明一個人,怎地此時糊塗了。”
陳新拿起牀頭收拾好的小包袱,對宋聞賢道:“宋先生,還是先一起暫避一下吧,要是我被抓到北鎮撫司,我看不光是罵尚書大人,其他的事情估計也得一起招了。”
宋聞賢知道他在說海貿的事,他要是真招出來,自己也逃不掉,錦衣衛說不得要拿這個大做文章,多少銀子都喂不飽這幫人的,宋聞賢一想起來北鎮撫司詔獄中的種種傳說,身上打了一個寒戰。
“走,走。”宋聞賢趕緊回屋去,三下兩下收拾好了包袱,陳新讓代正剛兩人先退了房間,然後與宋聞賢在房間中等了半個時辰,以免讓掌櫃留意到他們是一起,半個時辰中,宋聞賢坐立不安,無數次在窗口上偷偷觀察大街,一邊不停埋怨陳新冒失。
“陳兄弟,這京師都是錦衣衛的地盤,咱們不住客棧,又能躲到哪裡去。要不現在咱們就出城。”
陳新心中也沒底,不過臉上裝作淡定得很,學那錢主事的樣子眯着眼睛從容道:“兄弟自有安排,不過出城卻不急,我的納級之事還沒辦完。”
宋聞賢氣得要跳起來:“陳兄弟你存心不是,你把本兵罵了,還想當千戶。。。。。。”
陳新微笑不語,他臨走前專門把錢主事拉下水,就是不讓這錢主事與閹黨一個陣營,這樣自己納級的事還是能辦的。不過這兩天形勢明朗之前,估計錢主事要睡不着覺了。
他在心裡盤算了一下時間,自己走宣武門方向,應該會誤導五成兵馬司,這時代又沒有電話,光是到錦衣衛報信,再到兵部調查,至少也要半天時間,一時半會查不過來,但昨日打人之事還沒算完,錦衣衛和兵馬司如果挨着查客棧,一兩日就會查到這邊,錦衣衛在京師的力量還是很強。詔獄那些炮烙、刷肉等酷刑確實怕人,不過他們也得意不了幾天,只要崔呈秀一倒,閹黨便大勢已去,自己只要躲過這最後幾天,後面就安全了。
大概到了半個時辰,陳新便帶着宋聞賢結了房錢,在茶館叫上朱國斌和代正剛,他們不敢直接去正東坊,而是先往南走了一段後,再向西走衚衕,最後向北繞回正東坊,進入了他們的藏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