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文,文素……”沈煥斑駁的髮鬢在祠堂的燭影下更顯滄桑,他深吸一口氣,用袖子將幾人的牌位擦乾淨,放到祭臺上,深深的嘆氣道:“你們泉下有知便安息吧,酒兒長大了,過兩日便要嫁人了。”
說道這裡他雄渾的聲音,添了幾分悲涼蒼老,“酒兒嫁了大燕的英雄……柏文,司行儒那小子你還記得嗎?你還在的時候,那小子才十六歲,第一次跟着你我上戰場便一馬當先,英勇無敵,雖然脾氣臭了點,人也不愛說話,總是冷着一張臉,但卻是千百年不世出的將領,我相信我的眼光,酒兒嫁給他你們就放心吧,你們不再是沈家的罪人了,十年前慕寒犯下的過錯,我也想明白了,不怨你們……我也不怨慕寒了,你們泉下有知的話,多多庇佑酒兒吧,此後她便是大燕除了皇后和太后最尊貴的女人,她要面對的必然也是驚濤駭浪,我老了……不能再教她什麼,也不能看着她了,你們要保佑她長命百歲……平平安安。”
祠堂里老人哽咽的聲音漸聞漸弱,沈凌酒轉身行走的腳步也漸漸沉重。
沈凌酒腦子裡全是沈煥佝僂的背影,在她眼裡他是個寂寞的老頭,唯一愛子不幸身亡,其他兩個兒子各事其主,對他陽奉陰違……
她到這裡十年了,前世也只是個孤兒,但是在這裡沈煥和沈煜書,還有滄九毫不吝嗇的給予了她親情和溫暖,她心底是感激的,卻愛在心口難開。
她突然就想起前世的一句話,對於三十歲以後的人來說,十年八年不過是指縫間的事;而對於年輕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
人老了,便有了看透世俗的從容,裝得下四海風雲,容得下千古恩怨。所以縱然不知道沈慕寒是被冤枉的,但沈煥還是選擇了原諒他。
她大概是能理解沈煥此刻的心情的,人老了,心境大多蒼涼,不用朝九晚五,有無限自由,卻不知該做什麼,又還能做什麼,無限迷茫,寂寞無涯。
晚上,文璽過來祝賀她,發現整個沈府都忙瘋了,就她一個人清閒的坐在房頂喝酒賞月。
夏風裹着飛絮紛紛揚揚,滿目流翠。
文璽剛從操練場回來,渾身的骨頭都在咯吱作響,他拿過沈凌酒的酒,一口灌下去,樹葉的縫隙間漏出明月搖曳的碎光,他閉了閉眼再睜開,舒緩了一下疲勞才偏頭問她:“大婚將近,激動得睡不着?”
文璽挑眉看着她,高挺的鼻樑上,長長的睫毛一半陷在陰影裡,看起來多了幾分陰柔的美。
沈凌酒拄着下巴,難得憂慮,神思轉換間,她突然問道:“表哥,有件事我一直心存顧慮。”
“什麼事兒?”文璽一副小丫頭還學會操心了的表情,有些趣味。
“當初我師傅離開的時候,做了一件讓我匪夷所思的事。”
“你那個愛女裝的師傅,蘇以澤?”
“說正經的。”沈凌酒瞪他一眼,“那時我剛醒,動彈不得,他又很生氣,走近我的時候,他下意識的滅了房間的燈,這讓我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後來我多方次向滄九和我哥打探他的行蹤,都無人知曉,我在想他當時是不是受了極重的傷,爲了不讓我歉疚,所以……藉機離開了?”
場面凝固了一瞬,良久文璽才擡頭道:“怎麼突然想到問他?”
“一日爲師終生爲父,眼看大婚在即,我希望他來喝我的喜酒,可眼下怕是不可能了。”
文璽沉默了一瞬,道:“他爲你採藥時,功力沒有恢復,以至患了一種極寒之症,不過他是毒醫聖手,你大可不必擔心他的身體狀況。”
沈凌酒握緊拳頭,眸中閃過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晦澀,“幸好他是我師傅,否則這天大的恩情,非得以身相許不可。”
文璽敲了敲她的腦袋,“怎麼不見你對我說這句話,本將軍也對你恩情似海啊?”
沈凌酒:“你是我哥,別鬧……”
文璽:“……”
一句你是我哥,便霸氣側漏的奠定了沈凌酒可以長期無限壓榨他的精神,肉體還有錢財了?
“表哥,你說我哥要是知道了我即將嫁給昭王的消息,會是個什麼心態?”
“自家包菜被豬拱了的心態。”
“錯過我的婚禮,我哥一定很遺憾吧?”
“沈煜書沒告訴你,他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嗎?”
“什麼?他回來了?”沈凌酒吃驚的看着文璽,她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他不會是回來阻止她嫁人的吧?
“你看起來不是很希望他回來啊?”
“表哥,適當的眼瞎是人性美德。”
“從皇帝下旨封你爲妃的時候,他就趁機上書回京了,當時皇上考慮到你們關係特殊從小相依爲命便允了,誰知道皇上忙活半天是爲昭王做嫁衣呢?”
“這麼說……他若是快一點,豈不是剛好趕上我大婚?”
“當然,你可以趁機敲他一筆豐厚的嫁妝!”文璽摸着下巴笑得詭異,“據我所知,你哥在外面的錢莊有個小金庫,裡面的寶貝多着呢。”
“所以……這些年我過得這麼拮据,是爲了什麼?”
文璽:“……”
皇宮
黑雲壓城,天空劃過一道驚雷,御書房內亮光一閃而過,隨後才傳來震耳欲聾的雷聲。
雷聲使凝固的空氣重新流動起來,一陣“砰砰”亂響後,御書房沉寂在了巨大的雷聲裡。
“皇上,保重龍體,息怒啊……”
胥公公縮在門口——抖着聲音勸慰。司行傲寒氣十足的臉,讓他覺得比遠處的雷聲明顯更加讓人恐懼!
“司行儒這混蛋!”司行傲氣得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顫抖,“拿着朕的聖旨,你看看他都幹了些什麼好事!追封沈凌酒父母也就算了,封了沈煥的閒職朕也可以不計較,可他竟然喪心病狂的將國庫裡的九色夜明珠賜給她!朕娶皇后都沒有這麼多聘禮,他……他這是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