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華瑛的聰明,想來不至於犯這種錯誤。於是徐璐便問,“表小姐可是摔着了?或是落進池塘裡了?”
那傳話的墨香愣了下,忽然笑出了聲來,“夫人神機妙算,表小姐確實不小心摔着了。可惜了表小姐那一身連理枝的織錦妝花襖子,還有那用六色絲錢繡出來的精美刺繡的六福裙據,以及用孔雀羽毛和東珠編成的五彩鶴氅,全讓那青石板上的青苔給毀了。爺也瞧到了,就走了過去。”
徐璐臉上浮現興奮,問:“然後呢?”
墨香臉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然後爺就去扶表小姐,表小姐可能是真的摔痛了,半天沒能爬起來,我見猶憐那個楚楚動人,還有那個小鳥依人的,含羞帶怯的望着爺,希望爺英雄救美……爺可惜沒能扶穩,反而把表小姐給扶到池子裡去了。”
屋子裡響來一陣陣清脆的嘲笑聲,淡香道:“墨香,你個死妮子,老毛病又犯了。”
沁香恨聲道:“說個事兒總愛吊咱們胃口,當心夫人惱了,仔細你的皮。”
依香也警告道:“少拿你的半吊子墨水說事兒,不是吃那碗飯的,就少丟人現眼了。”
墨香訕訕地笑了下,陪笑說:“沒法子嘛,一時激動,就忍不住了。實在是,當時那情況,真的太那個,那個叫什麼來着……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所以就忍不住想賣弄賣弄。”
墨香並非是凌家的家生子,在進凌府之前,曾是某個官家小姐的貼身丫頭,因爲那個官小姐有些才學,慣會寫些傷春悲秋之類的詩,說話也是文縐縐的,墨香耳濡目染之下,也跟着染上幾分讀書人的氣質,可惜又沒能學到家。於是,一句好好的話,或是一句好好的故事,從她嘴裡說出來,與文藝沾了些邊,卻因爲不擅標準使用成語,就變得不倫不類起來。
不過也正是因爲墨香能把一個平淡不起眼的小故事,卻能用文藝的手法,抑揚頓挫的語氣,而變得生動精彩起來。所以凌家的下人們儘管被她吊得恨不得撞牆,卻也不得不忍受的原因。
徐璐也實在忍俊不禁,放下手頭的雕浮雲的玳瑁梳子,瞪了墨香,催促道:“快說,少賣弄你那半吊子才學。不許再吊我胃口,不然仔細你的皮。爺下池子裡救表小姐了?”
墨香臉上更是顯露出古里古怪的神情,“那倒是沒有,表小姐嬌滴滴的人,可到底是黃花閨女不是?若是手兒或是身子讓人碰了,還要不要活?”
“說重點。”徐璐也忍得快要內傷了。
“表小姐落了水,身子在水裡撲騰着,拼命得喊着讓爺救命。爺也很着急,四處找人來救,可惜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迴應表小姐的,只有呼呼的北風,清冷的空氣……”看到徐璐的神色,墨香趕緊說:“爺實在沒了辦法,就折下一旁的梅花樹枝,伸到水裡,讓表小姐抓着,把表小姐給拖上了岸。表小姐上了岸,身上的鶴氅毀了,衣服頭髮全溼了,就一個落水的雞,臉上的妝容也花了,頭髮混着昏黃的泥水粘在臉上,哪還有先前的國色天香,整個就是落難的叫花雞。”
屋子裡的人笑開了懷,紛紛笑斥“活該”,徐璐也忍俊不禁,笑問:“再然後呢?”
“表小姐本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深閨女子,這回好不容易撿了條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上了岸,全身力氣也都用光了,軟綿綿就朝爺身上倒去。爺趕緊退開一步,側了個身子,表小姐撲了個空,朝前方跌去,非常不小心跌倒在地,運氣也非常不好,磕到了一處不知打哪來的磚頭,手掌心當場就青了,就哭着指責爺見死不救,根本不把她當成妹子。”
墨香雙眼亮晶晶地望着徐璐,徐璐隨手賞了個拇指大的金錁子給她:“知道你的德性,喏,趕緊講吧。”
墨香笑咪咪地接過,說了聲謝,又繼續眉飛色舞地道:“當時奴婢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好從鐵樹後頭閃出來,要扶表小姐回去換衣服。表小姐冷得全身打顫,一邊由奴婢扶着,一邊哭着說爺見死不救,不配做她的姐夫。爺就說,表妹此言差矣,男女授受不親,我若是下水救了你,或是沾了你的身子,碰了你的手,豈不是連累表妹的名聲?正因拿你當表妹,更要替表妹名聲着想。”
徐璐真要拍案叫絕了,這凌峰,原來還有這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估計華瑛當時臉都綠了吧。
“表小姐就說,姐夫這麼大的官,想不到還這麼紆腐,是我的性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爺非常嚴肅的說,當然是名聲重要。”
徐璐笑得前伏後仰,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有凌峰這個光棍的回答,估計華瑛是撞牆的心思都有了吧。
“夫人先別忙着笑,事兒還沒完。表小姐就哭了起來,說她不要活了,都跌進水裡了,爺這個姐夫還見死不救,存心要害她性命呢。她也不活了,也淹死算了,說着就要跳池塘裡去。有奴婢在場,當然不可能讓表小姐真的去跳水的,更不能讓爺去抓表小姐,壞了表小姐名聲是不?”墨香理直氣壯地誇了自己一下,“於是,奴婢眼明手快抓住表小姐,把她往留香苑裡拖去。表小姐不肯走,非要去跳水,奴婢實在沒了法子,就趕緊拼命大叫,來人呀,表小姐要跳水自盡啦,快來人呀,趕緊來制止表小姐。然後,四面八方就來了好多人,把表小姐給拖回了留香苑。因爲表小姐也帶了丫頭服侍,所以我們把表小姐送到了客房,吩咐底下的人服侍表小姐,所以奴婢就趕過來向夫人稟報這事兒了。”拌隨着墨香抑揚頓坐的故事完美落幕,屋子裡也響來一陣陣鬆氣聲。
徐璐長長鬆口氣,又氣又好笑地瞪了墨香,這死丫頭,也不知是故意氣她,還是性格使然,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從她嘴裡講來,真要把人急瘋。也不知文媽媽從哪裡找來的活寶。講故事倒是有一手,可惜就是因爲太會講了,反而讓聽故事的人挖心摳肺,只想跪地相求,讓她趕緊講完了事。
這種一直被吊半空的感覺,真心不好受。
“阿彌佗佛,這麼冷的天,表妹還掉進了水裡,這可開不得玩笑呢,請了大夫沒?”
墨香先是茫然,然後神色一震,“奴婢立即讓人去請大夫。”
徐璐揮手,“趕緊去,天可憐見的,這麼冷的天,人落到水裡,稍不注意可會出大問題的。趕緊的,再讓人吩咐廚房去,讓人熬碗薑湯去去寒,老天保佑,希望表妹身子骨強壯。真要是我在家中有個好歹,可要我如何向舅舅舅媽交代呀?”徐璐一半是幸災樂禍,一半又是惱怒。這個華瑛,也太不像話了。公然在她的地盤上,勾引她男人不說,勾引不成,還以死相脅。
徐璐惱怒了一會,越想越不爽,又帶着人馬殺到留英苑。
這時候的華瑛正躺在牀上,身上裹着被子,噴涕聲響亮,屋子裡堆了幾個火爐子,華家的丫頭們正忙前忙後地清理屋子裡的水漬。
雖說泉州天氣不算冷,但落到水裡,依然冷得冰寒刺骨,全身發顫,這會子纔剛脫掉衣裳,在被子裡裹了半天,總算得了些溫暖,在心裡咒死了凌峰,那個大棒槌,有眼無珠的混珠,如此千嬌百媚的人在他面前,也不懂憐香惜玉。
徐璐才進入院子,就有人一疊聲地往裡頭通報去了。
“夫人來了。”
“表小姐,夫人來看您了。”
華瑛從被子裡擡頭,她的丫頭巧枝正拿着乾毛巾坐在她身後給她絞着頭髮,聞言趕緊下了牀,向徐璐襝衽施禮。
徐璐一身大紅色滾雪白貂毛邊襖子,披着猩紅色白腋狐狸毛滾邊連帽披氅,威風凜凜地殺到華瑛牀前。
徐璐看也不看旁人,目光直直地盯着華瑛,“剛纔聽丫頭們,表妹不想活了?”
“沒有的事,只是不小心……”
“大過年的,表妹有何想不開的,非要跳水自盡?若真想不開,大可回自己家死去,我纔剛新婚呢,又是大過年的,你這豈不是故意給我晦氣麼?”徐璐不等她把話說話,就氣勢洶洶地打斷了,“按理,表妹來我家中作客,就是我家的嬌客,我這個主人更是以禮相待。我哪裡對不住表妹了,這般尋我晦氣?”
華瑛傻眼了,記憶中的這個表姐,一向是隨和有禮的,就算吃了虧,捱了整,面上依然是和和氣氣。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徐璐轉過身去,對身後的人吩咐道:“立即給表小姐收拾東西,送表小姐回福州。”看也不看華瑛,又瞪着華頊帶來的幾個丫頭及奶媽子,怒斥道:“你們這些侍候的奴才是如何服侍的?一大清早的,就讓表妹一個人去池塘邊尋短見了,當時你們都哪去了?”
徐璐好歹也是做了半年的官夫人,在內宅裡也習慣了發號施令,在外被衆星捧月慣了,居移體養移氣,也養出了幾分威嚴來。如今橫眉豎目一通發火,幾個丫頭嚇得腿都軟了,撲嗵一聲跪倒在地。
“表姨奶奶請息怒,小姐說貴府景緻好,梅花開得也好,就想去園子裡走走。奴婢們也是要跟的,但小姐卻安排了奴婢在屋子裡繡花。表姨奶奶家氣派又大方,守衛也森嚴,就只是在花園裡轉轉圈,想來不至於出事。誰曾想會出這等子事?也都要怪奴婢一時偷懶,沒能照顧好小姐,請表姨奶奶責罰。”
徐璐冷哼一聲,“你們是華家的奴才,可不是我的奴才,我可沒資格責罰。要處罰你們也只能請華家人來處理了。來人呀,把這幾個服侍不力的奴才捆起來,一併扭送回華家,請華家人處置吧。”然後對華瑛冷冷丟下一句“表妹若真的想死就請回華家死去,恕不招待了。”
就那樣氣沖沖地走了。
從外頭衝進一羣婆子媳婦,把華瑛的幾個丫頭和奶媽子一道捆了,並堵了嘴巴拖了出去。顯然是動真格的。
而徐璐帶來的人,二話不說就開始翻箱櫃地幫着收拾東西。
華瑛傻眼了,瞪着這些人,氣急敗壞地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沒有人回答她,丫頭們在香草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收拾着東西,原本被安排過來服侍華瑛的凌家下人也是手足無措。最後想了想,也趕緊道着一道收拾東西去了。
見沒有人理會自己,華瑛只好哭了起來,“不過是不小心掉池塘裡去了,就要趕我走。表姐的待客之首,倒真是特別。”
沒有人理會她,衆人速度非常快,不一會兒就收拾好了,大包小包地往外送去。
接下來,又有幾個婆子媳婦來到牀前,其中一個面無表情地道:“表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
華瑛拿着枕頭怒打着她們,“滾,給我滾,你們凌家欺人太甚,這般對待客人,也不怕讓人笑話?”
香草冷笑着說:“欺人太甚?表小姐?這話倒是奴婢要問您的。您好端端的跳池塘做甚?您千萬別告訴我,您只是熱得想涼快?”
華瑛滯住,她來泉州住進徐璐家,抱着何目的自己再清楚不過了。可她沒能實現自己的目的,反而弄得一身腥。若就這樣被扭送回華家,她的臉也給丟盡了。
她纔來凌家一天呢,就要被送回去,那樣也太丟臉了。
華瑛也不敢再質問了,只好放低姿態,“這位姐姐,剛纔是我不對,不該呈能去池塘邊摘花。倒讓表姐誤會了。我現在就去見表姐,向表姐解釋,請表姐原諒我的魯莽。”然後她抹着眼淚說,“我們好歹也是嫡親的表姐妹,若是讓表姐這般誤會我,我心裡也不好受。也冤死了。”
香草說:“表小姐言重了,我們夫人再是和氣不過了,哪會真生您的氣?夫人只是因爲擔心您,生怕您再有什麼事兒想不開,到時候可真不好向舅老爺交差的。還請表小姐多替我們夫人着想纔是。”香草不由分說,向人呶呶嘴,媳婦婆子們上前,就強行給華瑛換了上衣裳。然後派了一隊護衛親自護送華瑛回華家。
得知華瑛被送走前,還拼命掙扎大哭不止,惹來了一羣圍觀之人。甚至還對圍觀人哭訴凌家人粗魯對待客人。
徐璐不屑地扯了扯雙脣,你現在哭吧,鬧吧,不服氣吧。等會子讓人去華家,把你的目的說出來,看你還有臉哭。
至於外人的想法,徐璐並不在意,凌峰身爲督撫,比一般人強橫些也無妨。反正這陣子來凌家打秋風,或是帶着不可告人目的親戚還真是不少的。華瑛這樣的人,倒可以來點震懾作用。
別有居心的華瑛被送走後,事情還沒有完。徐璐還派了文媽媽親自殺到華家,明着是護送華瑛回華家,實則是去噁心一下華家的。天知道華瑛前往凌家,華家人會不知情?
徐璐心想,就算華家諸人不知道,大舅母王氏肯定是清楚的,說不定就是她授意的呢。要知道,華瑛可是未出閣的姑娘,大老遠的就帶着人去她家做客,本身就說不過去。若是他們表姐妹之間的感情甚好,也還說得過去。
問題是,她與華瑛卻並未有多少交集,比陌生人要稍微好那麼一點兒,華瑛就敢跑到她家來作客,還做出明眼人就再明白不過的下作事兒,不說得了某些人的授意,也是得了某些人的默認。
嫡親的表妹都公然來搶自己的男人了,徐璐當然不會再去客氣了。讓文媽媽殺去華家,非得狠狠打打臉才成。不然這口氣她還真無法嚥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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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日忙暈了,7點多種了,才勉強告一段落,纔想起,還有任務沒完成,趕緊加班幹活。沒想到章節總是無法通過,改了三回,仍然不被通過,時間耽擱到很晚了,家裡又有事兒,老公孩子也催得急,就沒有事先通知大家,實在對不住。今早趕緊讓責編幫忙上傳的。以後我儘量早些時間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