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韶卿看秦嘲風到來以爲總是有什麼事要說,哪知等了一會,他卻只是安靜坐着,她也就不問什麼,待宮女奉上茶水退下,屋裡就剩下他們二人了。
幾步之遙的窗外便是晴好的天色,初夏的時節,瀰漫在空氣中的春日氣息已經悄悄變換,微風雖涼,卻已然沒有春時的寒意了。
白韶卿靜靜看着窗外隨着微風輕輕搖動地枝芽,思潮有那麼一剎那,似乎遠遠飄散出去。
眼前的景色似曾相似,在楚國相府的內院裡,也有這樣的一扇長門和那透過雕花窗照進屋裡的陽光……早晨,她會在院裡讀書給小弟聽,孃親則坐在屋檐下微笑的看着他倆,她的手上總有一些鏽品或是待縫補的衣裳,稚嫩清脆地朗朗讀書聲充滿了整個庭院,再遠一些的地方,路過院牆的父親那儒雅地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的目光掃過院內那幅溫馨地場景,這才匆匆離開了。
一色一樣的清晨,誰知卻是決別。
而這一切的起因……
她赫然轉頭,將目光投落在秦嘲風的身上,他安靜地端着茶坐在那裡,目光停在茶上,不知在想些什麼。他的額角低垂,頭髮被一絲不亂地束在金冠裡,濃密的雙眉微蹙,眼簾向下,看不到他的神色。而白韶卿久久注目的,卻是他那一身華麗地金龍黑朝袍。
黑朝袍上金絲織就地五爪金龍張牙舞爪,銅鈴般地滾圓眼睛,好似正與她對視。刺目地金絲在黑袍上觸目驚心,白韶卿的雙手不由自地越握越緊,玄慎子的臨別贈言似在耳邊。
野心勃勃的大秦,六戰月國的秦彬,無法容忍又一個小國的變強,將其扼殺的搖籃裡的手段,就是將莫須有的大罪名加在當朝首傅的身上,對秦國而言,只是一種手段,政治需要,可卻因此,毀了她的家人她的一切!
那一場生離死別,烙印在身體最深處的恐怖記憶,極刑、尖叫、痛楚……孃親和剛剛會認爹的弟弟!
她眼中怒火漸漸聚集,雙手緊握,全身崩緊,所有的力量仿似在她體內正迅速地形成一個旋渦,呼嘯着想找一個缺口宣泄出來。那向徵着無上地位,充滿野心的霸道地秦國金龍,漸漸在她面前放大,佔據了她所有的視線,她的眼神迅速變化,呼吸急促。
這只是瞬息間的事,可屋裡的氣場或是某種感覺發生了變化,使得靜坐的秦嘲風立刻發覺出了異樣。
他本來是爲了避開宮外成羣等待的宮女們才匆匆從正陽宮離開,忽然想來看看她在做些什麼,不過因爲在這裡見到了皇后,將他原本的好心情破壞了,心底深處,他恍惚覺得自己有一點不安,不知爲什麼不知爲誰的,就是有一點煩惱和擔心,所以纔會陷入思忖裡。
可是身邊不遠處坐在黑暗中的那個白色身影,在這時忽然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卻立刻引起了他的警覺。她還是那麼安靜地端坐着,可是卻分明有一雙滿含敵意的眼睛透過紗帽停在自己的身上,他驟然一驚的同時,立刻跨步上前:“國師。”
哪知他連叫三聲,竟聽不到對方回答,他頓時心急如焚,立刻握住她的手腕,食指碰到脈上,竟覺她脈動極快,他再不也顧不得別的,伸手就要撫上她的額頭。
眼前卻忽然一晃,她竟然在他舉手的同時離開坐椅向後躍開,身邊極輕地微風拂過,眼前之人已經站在椅子那邊,神色也回覆了自然:“謝陛下,臣沒事了。”
秦嘲風一愣,他還真沒想到這個聖女竟然會武功,不過這個念頭也只在他腦中一閃,此時他惦記的卻不是這個“你剛剛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朕立刻給你叫御醫。”說罷正要提高聲音,不料白韶卿堅持:“臣已然沒事了。”
秦嘲風看她淡漠的樣子,心裡又是一動,說不定那是她們氏族練的什麼內功,倒不好多加追究了,想到這個,只得安慰:“你是在練什麼內功麼?要時刻小心自己,有什麼難關可不能硬闖,若是還有什麼難題,朕也許也能幫到你。”
他的聲音輕柔,爲了安撫她還特意放低了語調,白韶卿看着他,心中微有悔意,畢竟玄慎子所說的只是猜測,一切都還是未知。想到這裡,她也放輕聲音:“臣確實一時走岔了氣,多謝朕下相助,這會兒是真的沒事了。”
這話倒也不是作僞,這些年在向山,玄慎子教會了她很多,而這其中重中之重他一再叮囑她練習的就是一種叫‘伏櫪’地閉氣大法。這內功和武學無關,無法爲招式助力,可卻能在動怒動情憤恨悲喜時護住心脈,調息靜氣之後,便能在極短的時間裡剋制自己。
剛剛她被他的朝服擊起了記憶中的仇恨,險些控制不住自己,可是他叫喚她的第一聲,卻是在一片迷濛中忽然清晰的聲音,使得她立刻從那個幻境般地境地清醒過來,她雖已經聽到他的聲音,卻因要先運功將自己的情緒控制住,所以纔沒有回答,而當他的手握住的她的手時,她所施的大法已經同時完成,恢復正常了。
秦嘲風聽她呼吸聲確已平復,也就放下心來,看了她一會,才道:“沒事就好,”隔了片刻,又說:“那你歇息去吧,朕這就走了。”說着轉身走到門邊,身後腳步輕輕,她送了上來,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宮門外,白韶卿正要斂禮送別,卻見眼前的人身形微頓,忽然道:“離後宮遠一些吧。”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的去了。
白韶卿倒爲這話在原地站了一會,思索了片刻,想來他是在叮囑自己身爲國師,不應該和後宮相交太密,這個她倒是認同的,當下不再多想,回宮去了。
這一夜,秦嘲風的心情卻有些煩亂,深藏在記憶裡的東西隱隱有翻騰之勢,今晚,他又留宿在了正陽宮,夜過二更,大殿內外一片寧靜,他卻再也睡不住了,起身朝外走去。
身後只留了一個小太監跟着,他在宮裡四下漫步,走過穿花拂柳的小徑,小路盡頭的一處宮闕冷冷清清,宮門緊鎖,那裡再也不會傳出曾讓自己心靜神定地琴聲了,他黯然站立了片刻,轉身走回。夜風雖吹在身上卻對他煩躁的心緒全無益處,他避開侍衛巡邏的大道,專往僻靜地小路走去,就像在逃避着什麼一般,可路過橫伸出來的枝條卻忽然劃到他的衣襟,嘶地一聲,拉開了一道小口,小太監誠惶誠恐地上前,卻被他伸手攔了,看看衣服,他不由苦笑起來,誰能想到大秦的帝王,竟然也有如此狼狽的一刻。
這個小意外的發生,使得他只得回宮,擡頭看看四周,尋了一條路徑,他走了過去,才走出一會,他忽然停了下來,側耳靜聽,夜風中果然有一絲極淡地琴聲緩緩而動。
是她?秦嘲風加快腳步,不去管自己所想的是多麼荒謬,眼前只有一張含情的面孔,在前方招喚着自己。
他快步走出,果然聽那琴聲漸漸清晰,只是與此同時,他的心,也忽然冷了下來。
這不是她,她的琴聲總是委宛溫柔的,總有說不盡的綿綿情誼,道不完的款款相思,和她的人一樣,似水如雲。而眼前這清晰的琴聲卻透着一股憤恨,一股堅毅,層層相疊的琴聲似要穿透一切般地衝涌而出,有着和什麼作拼死一博的勇氣。
他甚至懷疑,這應該是一個男子手下的琴音,一個不被重視,不得不忍辱偷生卻滿腹才華的男子。可是眼前的宮門上清楚印着的三個大字,打消了他的假想。
小船上煮茶的青衣少女,分明有着靈動地眼神,卻是一張醜陋地面容,奇特地體香。是遇事冷靜,條理清晰不輸男子地向氏聖女,他大秦國師,爲他解決憂患的臣子。秦嘲風在門外站了片刻,示意身後的太監留下,自己輕推宮門走了進去。
跟着琴聲慢慢走去,便見不遠處一個白色身影隱匿在一片樹影之下,若不是那月光偷得半片白衣,幾乎沒人能夠知道,她坐在那裡。秦嘲風遠遠站着,並沒有走近打擾她的意思,況且,這樣的琴聲,他真是第一次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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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的,似乎不是一個女子,琴聲所訴的,似乎,是他的心聲。雖然貴爲一國之君,登基之後,他才知道,自己能做的其實極爲有限。他雖得父親重視,可他永遠也超躍不了他的父親,這個結果,從滿朝文武看他的眼神中得到肯定。
他雖然力排衆議地做了改革,引進了四國的賢能,卻因爲不服、怨懟、看笑話、最不可測的人心,而步履艱難。那麼多的明爭暗鬥,如果沒有秦國一般老臣的慫恿,決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分明知道,可他,無能爲力。
他的心情如這琴聲一般變化,片刻前的因情失意被更重的東西完全覆蓋了,如今的他,再不是傷心痛苦永失愛人的癡心男子,他只是一個徘徊在功臣之間無法自主的君主,他的天下,他卻不能隨心所欲。
心中的鬱結漸漸濃重起來,重到壓的他透不氣來時,那琴聲,忽然停了。
他一驚擡頭,卻看到了此生永遠難忘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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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因爲要趕着出門,所以有點溱字數了,把半節的內容寫的鋪開來變成了一節,我是不能容忍自己的這種行爲的,所以將此章修改了重新發。也請大家監督我,謝謝大家。我會一直努力的。我已經有過三本完本,是決不會做TJ滴,所以請大家放心收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