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國。雲京。洛水閣。
這是京城最大的花樓,樓宇富麗,裝飾豪華,門前車馬如織,萬人攛動自然更是因爲這裡美女如雲,豔名遠播。
而且,自從十日前的那一場驚豔,此閣更是名聲大噪,正好今日又是十日之期,洛水閣門外,車馬排成了長龍,閣內的馬廄早就不夠用了,整條長街遠遠地延伸出去,兩側店鋪稍有空隙處都停滿了,長街東西兩面還有馬蹄聲不停過來。
洛水閣的老,鴇銀娘已經樂的見眉不見眼,誰曾想過這麼好的事會憑空落到她的頭上,雖說那女子有些古怪,可是有本領有姿色地女人,哪一個是低眉順目的?何況,她的本領非比尋常,她跳舞,舞的卻是,劍。
那一雙利刃在她手上竟然能翻飛出萬般光彩,時而柔美,時而冷冽,真個是光芒萬丈,奪人魂魄。刀劍皆是兇器,尋常人粘到都覺晦氣,卻沒想偏生是此物,令她的洛水閣簡直日進斗金。
再說那個女子,雖然打見到起便是蒙着半張面孔,可光是那雙眼睛,卻引着人一旦粘上,便是扯也扯不開去。銀娘在這行當摸爬滾打出來的,自然看出這女子來歷不凡,也絕非風塵中人,本來當時雖然心動,卻是怕因她受到牽連,有些猶豫不決。
結果她當晚開臺獻藝,那一曲普普通通地凌煙歌,竟讓她舞出萬般姿態,生生地擄的人七魂六魄去了八成。
洛水閣更是因此一夜成名,本城大富皇親皆不用說,便連鄰郡甚至遠隔幾個郡府都有人慕名而來,銀子使的跟流水一般。這裡本來就是富賈留連的銷金窩,如今聲名在外,更是喜的銀娘心花怒放,恨不得把這姑娘供奉起來。
只可惜這姑娘一曲之後,不願再舞,定要每隔十日才重開一場,平日也不見客,只在自己屋裡撫琴,但沒曾想,她不僅劍舞的好,琴音之美亦是聞所未聞。銀娘本來爲了她不舞,急的團團轉,好說歹說也不奏效,幾乎便想以強相逼,卻因爲聽到了這琴聲,靈光一現,俯軟了姿態勸了她半晌,她終於答允銀娘在她的閣樓下設下雅座,只要聽客不喧囂吵嚷,她便每日彈琴三回。
銀娘得到這個應允,自然大顯身手,將這點條件利用到了極致。對這姑娘的奇怪規矩傲慢態度,反而心感認同。到這裡來的男人,越是得不到,便越是撓得他心癢難當,輾轉反側癡纏真心,皆因這“得不到”三字而生。姿態愈高,則愈能提升身價,等到她金盤銀盤裝的滿滿,自然也到了衆人興致消褪之時。
因此她以姑娘的閣樓爲界,在院下設了雅座,轉眼十日過去,雅座的數量與日遞增,已經延伸自中間的花堂,而所求者仍是絡繹不絕。銀娘急中生智,又讓這閣樓周圍的其餘四五個閣樓原來住的姑娘全給搬了出去,佈置一番,成爲了更高價的近水樓臺。雖然閣樓相望,她那邊始終窗幔低垂,拼了半條命也只能隱約見到個影子而已,可光是這一點,已足夠成爲闊綽子弟們爭相搶佔地理由。
銀娘這些天數錢數的眼花繚亂,走起路來都有些不穩,扶着樓梯慢慢上了小樓,在門外輕輕叩了幾下,柔聲招喚:“女兒呀!今日可熱鬧極啦,整條長街都停滿了車馬呢,堂裡更是人山人海的,都仰着脖子等呢!女兒收拾停當了麼?方纔讓小喜兒端來的蔘湯可喝了?”
屋裡靜了片刻,一個嫵媚地聲音柔聲道:“多謝媽媽照應。前面還要招呼,媽媽自去忙吧,女兒這兒就快妥當了,便是讓他們多等一會,回頭彩頭才更大不是嗎?”
“哎喲,真正是我的心肝寶貝呀,這麼知道媽媽的心,惹的人不疼都不行,那你過會兒就出來吧,啊。”銀娘軟聲細語地說完,這才一扭一扭地下樓去了。
屋裡,穿過正堂,是二進的小套間,比別的閣樓房間都大,軟榻折屏,板桌條案,一應俱全,東面這間長長地六折芙蓉屏後,是一張垂着水色帷幔地大牀。大牀一側,透過懸着的水錦織簾,一個女子正端坐在妝臺前。
她面前橢圓地妝鏡,印出她絕色地容貌。她的臉頰上上了淡淡地胭脂,微微地紅潤直到眼尾,細眉長而柔順,濃睫顫若蝶翼,那雙眼,更是水氣蒸藤般,印襯出她的雙瞳如質地最最純正地黑珍珠,只要這眼睛的主人願意,這雙眼便能放出最爲魅誘的目光。只是此時此刻,這眼睛卻透着生冷,微微凝沉地穿過鏡子看着身邊的一個人。
這人一身黑袍,綴暗紅花印,袍身合體,將她的身材襯出玲瓏地曲線,她此時正歪歪地靠在屋門邊上,似笑非笑地道:“何必這麼有仇似的看我,不是已經跳過一場了嗎?”聽這聲音竟是方纔和銀娘對話的人。
鏡前的人冷然道:“已經是第二個十日,你最好記得。”
“我自然記得。”黑袍女伸指摸了摸自己的鬢角“十日前是亮相,所以等十日,爲的就是讓他知道給他準備,今日一定會來。你是信不過你自己還是不信他的話?”
“他?”鏡前人冷冷一哼:“我還不知他是人是鬼呢,如何信得!”說着話,她站了起來,她只穿着一件簡單地白袍,這時便走到屏後,拿起另一件淡水色地四襟長袍披在外面。靠着門的黑袍女一扭一扭地走過去,伸手爲她打理,動作有些不情不願,聲音裡更是透着妒意“怎麼什麼衣服穿在你身上都是一樣死板,你就不能軟一點兒?笑,會不會?”
“不會!”那人轉過頭去,顧自盤發。
黑袍女在她身後看着,嘴角一扯“真是了不起呀,白韶卿,便是到了花樓,依舊要拿你聖女的駕子麼?真那麼堅毅,當初爲何服軟?”
“跟你說了你就能明白?”白韶卿斜了她一眼,看着她指尖再度微微顫抖起來,心裡不免有些痛快。
是呀,她服軟了。離開雪山後便立刻回到了當時月影將馬車停靠之處,果然只等一會,便有人接應,再度醒來時,已經回到那個山谷。見她回來,零秋水甚至根本不過問月重錦和那個所謂寶物的下落,就像當初一切沒有發生,她,只是回到她應該回的地方而已。
接下來白韶卿便在山莊住下來,她可以自由走動,根本無人監視,可也見不到除了零秋水和三五個黑衣人外更多的面孔,更加沒有穆遙的影子。
所以她等,八日之後,零秋水終於帶她離開山谷,這一次的條件卻是來紀國,這行程似乎和她預料的相同,只是來了之後,要她做的事,卻有些匪夷所思,超出了她的想象。
坐館花魁?她做夢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走進這樣的地步,可偏偏事實就是如此,要順結釦的繩子走,就無所選擇。所以,她順其自然,接受這任務。可這並不表示她就甘心情願任人擺佈,何況零秋水天天陪在她身邊。
“唉,不行,這個髮式太古板了,你又不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婦人,我都快看不下去了。”零秋水現在見天的就是和她鬥嘴,她一邊說一邊扭過來,不管不顧地將白韶卿的盤發折開,左繞右繞,又是咬牙,又是歪頭,弄了好一會,才滿意地點頭“嗯。這纔有些樣子。”
白韶卿微微偏開頭,對着鏡子看去,只見一頭青絲被她挽成了一個飛蝶髻,髮尾甩出兩縷有如蝴蝶飄搖的尾翼,這樣的髮式舞劍時轉蕩而飛,倒是和她現在要做的事較爲合拍。
“怎麼樣?”零秋水得意洋洋“不錯吧。”
“嗯。”白韶卿難得認同她地點了點頭,她才一錯愕地要笑,卻聽白韶卿接着道:“將來你若是窮的沒有飯吃,到花樓來做個裡事,倒也適合。”裡事是花樓專門負責姑娘們裝扮的人,身份更低。
零秋水氣的胸膛一跳一跳,咬牙道:“白韶卿!”
她根本不理會,轉身拿了一塊麪紗將眼睛下面矇住,提起桌邊的一把絞絲薄刃劍,款款而出。零秋水氣的哼哼,在原地一跺腳還是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