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只是馮九卿貼身的簪子。
象牙白的捲雲簪子,質地通透只是表象,裡面塞上一角宣紙誰也看不出來。
要不說小太后聰明呢,這明晃晃的作案物件就戴在頭上,裡頭藏針藏毒都可行,可比那不方便攜帶的匕首好使多了。
月牙兒的光芒順着白玉劃過,就像調皮的螢火蟲沿着玉面飛過,點亮了那雙凝注認真和歡喜的眸子。
這東西既然到了他手上,想拿回去可就難了。
這裡面的信息也到了他手上,想要算計他,也難了。
黑白分明的目光驟然深邃,像是不知從哪兒偷取夜霧入了心神,藏着本該有的情緒,他站起身,回過頭,看見了整裝待發的五位將軍,還有那個滿臉無奈的杜榮。
“送佛送到西,”齊璞瑜將姚太妃親自書寫的告密信放在了杜榮手中,微微一笑。
“就勞煩壯士,將此信送至羅華公手上了。”
杜榮被逼上梁山,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接下。
齊璞瑜回頭看看那大片的營帳,嘴角一勾,“傳我軍令,拔營!”
……
捷報頻傳的消息在第二個月一旬過後,有了變化。
攝政王大軍盤踞山坳,意圖做最後一擊,誰料想卻被南澤大軍偷襲,山谷血流成河,事故如山,攝政王齊璞瑜,歿。
消息傳入朝廷,所有人竟然忘了反應,他們攻訐、誹謗、辱罵的東華攝政王齊璞瑜,本以爲就將凱旋,誰料想竟然出乎意料的死了?
小皇帝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他呆坐了一會兒,像是蒙學初識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唸了一遍又一遍,而後渾身一震,跳下了皇位。
“你撒謊!”
報信的士兵驚嚇地低頭,藏住了自己的心虛,但看着別人眼中,卻是另一番意味。
禮部尚書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被左右手忙腳亂的扶起來,又覺得破不真實,耳邊嗡嗡的不知響起的是誰的聲音,怪煩悶的,所以他一把將之推開,抓起那千里報信的小將軍。
“胡說八道!”老尚書的眼睛瞬間紅了。
“你他孃的是不是在胡說八道?攝政王怎麼可能死?他死了,我東華豈不就完了!?”
小將軍被嚇得聲音都忐忑起來,“尚、尚書大人,這是軍報,是真的。”
“不可能!你騙我!齊叔伯不可能死的,你就是在騙朕!”小皇帝大吼一聲,掃開了桌子上的幾本奏摺,就要衝下去。
一道深紅身影從珠簾後躥出,將淚流滿面的小皇帝抱竟懷裡。
“皇上!皇上不要激動,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未曾看到屍體,哀家不信,皇上也不信。”
馮九卿承認,在聽到齊璞瑜身死的消息時,她的確慌了一下,以致於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但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
齊璞瑜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死?她分明已經將消息傳了出去,按時間推算,無論如何也足夠他轉移陣地了啊。
馮九卿將小皇帝死死壓住,小傢伙年紀小,那指甲就跟狼爪子似的在她手臂上刮下好幾條長痕,這細密而尖銳的刺痛着實叫她臉皮抽了好幾下,險些壓不住喉中的呻 吟。
“慌什麼!”馮九卿一聲大吼,“來人,將尚書帶下去,請太醫照顧,將軍報呈上,其餘人等,各自回府,派人出京查勘。”
軍報呈上,馮九卿迅速看了一眼,又啪的一聲合上了軍報,頓了頓,掃了眼姚派人馬,見他們臉上訕訕,有驚有喜,嚥了口唾沫,又道:“南澤軍隊如何?”
傳信的小將軍被那老尚書撓得狼狽不堪,說話的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
“回太后,王爺與南澤軍殊死一搏,南澤暫退,邊關閉鎖,可保一時安寧。”
“那就好,”馮九卿一臉沉痛,“攝政王爲國盡忠,然而南澤之危尚待解決,兵部,哀家限你兩日之內擬出規程,保我東華邊關!”
兵部尚書苦着臉,連他們東華的戰神都倒下了,他們兵部幾個人不是年紀大了就是兵不在手,國庫又空着,這有什麼辦法啊!
但儘管如此,兵部尚書還是隻能道:“臣遵旨。”
朝堂一靜,小皇帝斷斷續續痛哭的聲音成了一道警鐘,不停敲擊在衆人心上。
饒是馮宇,爭權奪利,此刻也有些茫然。
若是國破家亡,爭那權力又有什麼用?還不是要淪爲敵國的階下囚,成爲亡國之臣,受千古唾罵?
馮九卿握緊軍報,將小皇帝抱了起來,直接抱回了紫宸殿。
屏退左右,馮九卿將軍報握得有些汗膩,手心裡都烙了印子,一口氣提在嗓子眼裡,頭一次耐不住性子,覺着小皇帝那哭聲有些煩人,卻又不好大發脾氣。
“別哭了,”馮九卿將小皇帝抱在懷裡,看着那張哭花的小臉,又忍不住一嘆。
“你哭什麼?你那齊叔伯也未必就是真的死了,哀家還是那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而且……”
馮九卿笑了一下,將軍報一下子打開,露出裡面疊好的信紙。
“尚兒看,這是什麼?”
小皇帝哭得上氣不接小氣,乍一眼看到那熟悉至極的信件也沒收住哭聲,抽噎了兩下又叫起來。
“是——唔?”
“噓,”馮九卿額上滲出冷汗,眼疾手快地將人嘴巴按住,壓低聲音。
“今兒戰報纔回來,四方都看着咱們紫宸殿呢,尚兒乖,咱們小點兒聲,母后便讓聰明的尚兒看信好不好?”
小皇帝連連點頭,深怕馮九卿反悔似的,抿着嘴巴連抽噎聲都不肯出了,馮九卿看了眼信件,心裡依舊有些惴惴,卻總比小孩子要鎮定。
那站了汗水的軍報被扔在地上,誰也沒有去管,兩雙瞪大的眼睛都緊張地看着那封芥黃色的信,打開一看,唯一一行大字映入眼簾。
嚇壞了吧?有沒有想本王?
馮九卿:“……”
小皇帝齊尚:“……”
慣常調侃的語氣,兩人眼前似乎都能看見那個錦衣華服面帶笑容的俊美王爺,他還饒有興趣地盯着兩人,語出嘲弄。
“不過是一出將計就計,瞧你們嚇得,呵。”
馮九卿瞬間覺得自己方纔的擔憂都餵了狗,額上青筋一崩。
她看向小皇帝,小皇帝也擡起頭,兩人就在這詭異的沉默中面面相覷。
許久,小皇帝道“母后,我們把奏摺都留給齊叔伯吧,好不好?”
馮九卿點頭,“咱們還得給他辦一場特別的接風洗塵宴。”
老虎不發威,還真當他們是病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