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人來下帖子時,天已入暮。
長亭正迷迷糊糊地窩在軟榻上補眠,廂房裡高臺燭火滅得極小一簇,陳嫗拿琉璃八寶燈罩蓋住後,光亮從菱花形的縫隙裡透出來,柔和得正讓人好眠。
百雀端了盆熱水進屋,隔着珠簾往裡看,悄聲問服侍的小丫鬟青羅,“姑娘還沒起?”
青羅搖搖頭,探身朝裡一瞅,左右爲難又不敢說話,先擺擺手再指了指陳嫗,做了口型,“不...讓...叫...”
折騰一夜,清晨又與老爺郎君關上門說了許久話,出來的時候姑娘臉色都是青的,走路步子都是虛的,一回廂房撐着精神,洗面沐浴後,捂上被子就開始睡,睡到現在也不過才三兩時辰...
姑娘哪裡受過這些苦,她看着都心疼!
百雀也四下爲難起來,頭往外瞧了瞧,石家派了那位石大郎君親自下的帖子,老爺不出面,大郎君也不出面,只由二郎君出面回寰,這也算是給石家顏面了。可爲難就爲難在女眷這頭,庾氏點明瞭想再見一見“故人之女”,縱算是隨性隨意的世家,小姑娘家晝寢入暮,傳出去也有些太不好聽了,符氏遣人來喚過三兩次了,誰曉得姑娘還未起...
陳嫗如門神坐鎮,閒人輕易不敢造次。
同已伺候長亭十來年的陳嫗相較,滿屋子的小丫鬟都覺着自個兒是閒人。
百雀擱下銅盆,隔着珠簾衝陳嫗打手勢,許是有風,珠簾發出????的聲響,陳嫗沒動,反倒是睡榻上的長亭翻了個身,腳踹在壓被角的古銀香球上,香球“軲轆轆”地朝下滾,陳嫗沒來得及接住,銀香球就砸在地上,悶悶地出了聲響。
長亭迷迷瞪瞪半睜開眼,默了默慢慢又闔了眼,眼閉到一半,猛地睜開,半坐起身聲音啞啞地問,“...幾時了?”
陳嫗忙轉了身形,將軟墊靠在長亭腰後,看了更漏,溫聲道,“還早,才入暮。姑娘餓了?用一點小粥可好?”
長亭睡得沉,將醒腦子又暈暈乎乎的,不耐煩說話,只搖搖頭,轉首看向窗外,這一睡睡得天兒都黑了啊...
不過這一路走來,臨近入冬,北邊的天好像就黑得特別早了...
百雀端着銅盆進屋,一壁將銅盆放在小案上,一壁輕聲道,“將才老爺與大郎君都遣人來瞧了您,哦,夫人身邊兒的鄭嫗也來瞧了您許多...”
“夫人要做什麼?”
長亭一下子就抓住了最後一句話,嚥下蜂糖水後緩緩發問。
陳嫗看了眼百雀,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謹慎得不得了,謹慎到怕擔事的地步,庾氏算個什麼東西?石家又算個什麼東西?敢打着“故人之女”的名號來大放厥詞,就得敢坐上別人給的冷板凳。
壞事本就該做僕從的擔了,壞人也應當是奴才做,百雀將事捅到主子面前,她看大的姑娘她曉得,鐵定是不去的,那這不去的名聲不就得由主子擔了?
哪個世家貴女的脾性當真是溫婉如水,不經世事?是人都有脾性,不過是下頭的奴才甘做刁奴,給她們擋了罷了。
這就是當奴才的周到,可百雀這樣就是不周到。
“庾夫人和石大郎君來下帖子,夫人覺着您應當去見個禮。”陳嫗笑一笑,“來請了兩次,您都沒醒,我就讓鄭嫗先走了。”
長亭又喝了口蜂糖水,“哦”了一聲,暈乎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蹙眉問,“前頭是誰出面迎的?”
“是二郎君。”百雀輕聲答。
長亭將杯盞遞給陳嫗,立在牀上想了想,長茂是陸綽次子,雖爲庶子可陸綽統共只有兩個兒子,陸長茂是留守老宅也好,是跟在陸長英身邊也好,前程都不會差。石閔來下帖子,讓陸長茂去迎,不錯了。
就算晨間長談一席話,她還是看不清陸綽想做什麼,她只知道陸綽沒看扁石家,甚至還有幾分高看之意,可她還知道陸綽沒把石家當盟友,可也沒把石家當敵人,態度很有些**不清...
不對,能讓陸綽思考究竟是論敵論友的,全天下本就沒有幾個!
百雀垂首而立,在等長亭後話。
長亭半坐在牀榻上愣了些時候,身上有些發軟,清了清嗓子,眼神卻瞥見百雀還在,想一想才道,“你親去向夫人和庾夫人問個罪,約是昨日吹了風沒睡好,我腦仁有些疼,今日便不去拜見了...”話頭一頓,再道,“不是來下帖子了嗎?等赴宴的時候,我親去向庾郡君問禮。”
長亭還未出嫁,自然沒得加封縣主,可庾氏如今是實打實的郡君,拿名銜來說事,長亭給庾氏問禮天經地義。
百雀語氣含喜地應了一聲,折身向外走。
陳嫗感天感地到老淚縱橫,“哎喲!我的姑娘誒!您總算是開了竅了!往日不喜歡便直嚷嚷地說出來,連塊遮羞布都不給擋!好說歹說,現在總能夠隨手扯個理由了誒!”
陳嫗宮闈出身,情緒一向內斂,很難得有這樣大的情緒外放。
長亭哈哈笑起來。她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如她所言,人活一輩子短短几十年,她何必讓自己不高興,可如今扯來擋布,卻不因爲她不喜歡,而是另有他因。
可她卻不想同陳嫗說。
陸綽都沒給石猛臉色看,沒讓周管事拿官腔打石家的臉,擺明了是要接石家的帖子的,她是陸家的女兒,自然跟着爹走。
可她爲什麼今兒個不樂意去見庾氏呢?
陳嫗有她的以爲,符氏也有她的以爲,可誰也沒問出口,只有小小長寧蹙着眉頭將話問了出來。
“長姐,您是嫌惡石家纔不去見禮的嗎?”陸長寧辭了符氏,便來探病,小姑娘缺了扇門牙,張嘴就漏風,乖乖巧巧地坐在小杌凳,趴在軟枕上,大眼滴溜溜地轉,聲音軟糯,“可您又讓百雀去給庾夫人致了禮,還說等赴宴時親去問安,您不討厭石家。”
後一句不是問句,長寧在陳述。
長亭偏過頭不去看她,手上卻遞給陸長寧一隻雕花鏤空暖手爐,“入了冬,北地涼得很,捂着暖手。”長寧眼睛睜得大大的,歡天喜地接了來,很自然地又往長亭身邊靠了靠,親暱地磨蹭,“長姐...長姐...”
長亭避之不及,被幼妹蹭了個滿懷,躲又躲不開,猛地一起身,長寧小臉便埋在了軟枕裡頭。
長亭哧地笑出聲,順手便將幼妹提溜起來,清清嗓門道,“再未曾想好該怎麼說怎麼做的時候,寧可不說不做,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就像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樣對待石家,待得親暱了自己心裡頭過不去,待得倨傲了又怕誤了事兒,索性不見,給雙方都留個遐想的空間。等父親拿定了主意,再有樣學樣便好——父親總不會錯的。”
長寧小臉從錦緞軟枕裡擡起來,眼神亮極了,看向長亭的目光,像星星看着月亮。
“長姐,您說得好有道理啊!”
長寧由衷感嘆敬佩。
長亭臉上適時紅了一紅,隨即就坦然了,嗯,把父親晨間的教誨背下來,也算是她的聰明!而且偷父親的話,不算偷!
--------------一切只看文不收藏不給推薦票的行爲,都是耍流-氓!阿淵滿地打滾!昨天有親說陸家虎落平陽,木有啊啊啊!!是石家爲了和陸家搭上線捨棄了三百人,也是石家一門心思要把陸家留下來,更是石家率先示好(當然石猛那個個性,是不可能做低俯小的)。順下來看,一切都是石家在做出犧牲,只爲了巴結陸家啊!(雖然石猛不承認,並且心裡妄圖和陸綽平起平坐,但是身體卻很誠實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