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諸人竟不知該作何感想了。
翻來覆去,顛來倒去,究竟這酒有毒無毒?重大奶奶聶氏最機警,頃刻之間便看懂了這一齣戲,陸長慶備下毒酒,要以一條命拖陸長英下水,誰曾知陸長英兄妹棋高一着,先行一步換下毒酒緊跟着放任陸長慶拿酒逼命,再由長亭扯出陸長興當作擋箭牌迫陸長慶認賬...
如此一來,酒是無毒的,人有毒,這一點是鐵板釘釘無法辯駁的。
所以之後陸長慶會怎麼樣?
會被悄無聲息地杖殺?還是會拽着這一點毫無負擔地連帶着陸長平,將二房剩下的兩個已知事的子嗣一網打盡?還是藉此機會攀扯出更多的人來?
聶氏微不可見地離人羣遠一些,再遠一些。
毒酒裡面的毒,絕非陸長慶一個失了勢的姑娘能輕易拿到的,一定是有人裡應外合纔將毒藥送進去,兩年前,她夫君陸長重便是在那一次的陸家大洗牌中一躍而上的。她不知道陸長慶究竟能活不能活,反正她知道陸家門裡有人活不成了。
陸長慶瞪大雙眼看着陸長英,再慢慢移到陸長亭的臉上,她的面容一點一點地變得極爲猙獰。
陸長英喝了那杯酒...他喝了那杯酒!他喝了之後纔來問她,原來是不是有毒!?是不是有毒!?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陸長慶幾乎是嘶吼出的聲,“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陸長慶看着神容平靜的陸長亭,手上、腳上、渾身上下都在發顫,腦子裡糊得像攙了漿糊似的,一團麻,心裡頭響起喧囂而雜亂的聲音,如果他們一早就知道了,那她剛纔喝的那杯酒算什麼?那她將才說的那些話又算什麼?她做的這一切,她預料中的犧牲與決斷又算什麼?
“你們做局!”
陸長慶掌心被手指甲戳破了,皮肉出血疼得厲害,素指一揚,直指長亭,“是你們做局害我!是你們布的局害我!這酒沒毒!我喝了,陸長英喝了,都沒事!這酒沒毒!”陸長慶一邊呢喃着一邊轉過臉來,好似在同許多人解釋,“這酒是沒有毒的,我喝了沒事,陸長英喝了也沒事...”
瘦小纖弱的姑娘半跪在地上,她太瘦了,衣裳好似都鋪到了毛毯上。
從長亭這個角度望過去,陸長慶整個人跟紙一樣薄,薄弱得像一陣風過來都能將她吹散了。
陸長英眼神一凜,便有幾個粗壯的灑掃丫鬟從廊間出來一左一右架起陸長慶,陸長英挺直脊背環視四周,片刻之後方沉聲言道,“這件事,這齣戲,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弒兄...”陸長英眼眸一眯,口中蹦出這兩字時,語氣十分陰冷,這兩個字是陸長英兄妹三妹一輩子的夢靨。
好笑的是,陸長慶做的事情,和她的父親做得像極了。
“弒兄這出罪可大了呀。”陸長英環顧一圈後,再言,“長慶一個小姑娘家家,如何想得出來這樣歹毒的伎倆?又如何她身後站的人,慫恿她的人,叫她來做馬前卒的人,才當真該死!”
“砰!”
陸長英手臂高高揚起,將酒盞一把擲到地上,“把她帶下去!封了平成,不許人進出!封了胡弄!不許人夾帶私貨倉皇逃竄!”
豫州史上封過三次城,一次是前朝難民往豫州城中涌入,豫州人滿爲患,第二次是陸綽的太公封城搜索逃逸叛將,第三次便是陸長英帶兵歸來時從外入內封鎖外城。
如今再封城,這是意味着要將這件事搞得滿城風雨了。
聶氏並不認爲搞得衆人皆知是件好事情,首先,若鬧得沸沸揚揚,那陸長慶是死還是不死了呢?如果死,縱然光德堂站在道理上,可畢竟沒有人傷亡,叫陸長慶以命相償便有些過。如果不死,這件事又該如何收場?
聶氏偷偷看向自家夫君陸十七,卻見陸十七見怪不驚一般。
陸長慶被人拖了下去,陸長英留下謝之容與長亭一塊兒主持局面,那壺酒還在托盤裡,三個酒杯東倒西歪,兩杯喝光了,一杯被輕擱在桌案上,謝之容頭一埋將倒下的酒盞扶起再一擡頭便笑盈盈地去送幾位叔公家的夫人,長亭跟在她身後,時不時地提醒兩句,老夫人經的事多,哪裡不知,如今告辭只拍了拍謝之容的手,既說不出勸慰的話又說不出慫恿的話,只說,“勸着長英些,莫搞出個魚死網破來,他今後可是要入史冊的人。”
謝之容連聲道謝。
長亭一回頭,不知何時,真定大長公主已經被陳嫗攙着進了裡屋,長亭想了想,帶着滿秀也先行一步。無字齋靜悄悄的,長亭穿過遊廊,只聽書齋中是長英的聲音。
“你說與不說,我心裡都清楚。你說了,陸長平的命保得住。你不說,你與陸長平都得死。”
“你既知道,又如何要問我!”陸長慶似乎在狂笑。
“因爲,我只想要有個名正言順讓陸長平死的藉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