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番背上小長寧便一個屈膝跑得飛快!
老五蹲下身來,長亭未有猶豫便趴到其後背上——她走在這枯葉雪堆之上一定會有聲響,而在這黑夜的叢林裡聲音就是指向標!老五很有分寸隔着袖子托起長亭,幾個大跨步便朝山林的東南角小跑過去,山林深處的雪堆累得極高,而樹幹下卻有一個大空洞,長亭便蜷身藏匿於空洞之中,老五三下兩下攀到高樹上,他們二人屏氣凝神再無響動!
其他的地方也沒有響動。
而林子外面的火光在停頓片刻之後,終究試探着試探着往裡走來。
腳步聲越發響亮,腳踩碎枯葉發出“嚓嚓”的聲音,衣料摩挲的聲音,松油火把“滋啦滋啦”火油跳動的聲響,長亭腦子裡那根弦繃得極緊,一下接着一下漸漸變得嘈雜且繁重的腳步聲卻慢條斯理地撥動着那根弦。
沉默不可怕,一片昏黃漆黑卻只在耳畔徒有聲響的沉默才讓人接近崩潰邊緣。
長亭很明白,他們一行人不僅僅是爲了避免死成帶殼的刺蝟,他們還是餌料,引誘那二十個官兵退出鏖戰,轉而進山林搜尋獵物的餌料!
這算是聲東擊西嗎?
長亭強迫自己沉下一口氣心頭暗忖,嶽老三反將了那羣官兵一軍!
拿她們與他的兒子做誘餌!
他們離開騾車,既防止了官兵分散嶽老三的人手力道,又反過頭分散了官兵的人馬注意力——少了那二十來個兵士,平地那場生死之搏,嶽老三怕是更如魚得水了。
很冒險,如果他們被抓到了,如果嶽老三沒勝,如果她們撐不住嶽老三打勝的時候...
都摸不準的。
長亭卻不認爲此舉殘忍或不妥,陸綽那番由面化線化點的教導她仍牢記於心。如果沒有一點冒險地勝出自然是首要選擇,可如果將一小撮人置於險境,卻能讓局面得到逆轉性的改變,又何嘗不可!
長亭驚詫於此時此刻。她仍舊保持着清醒的頭腦。
火光漸漸大盛起來,那夥人逾漸走得近了,且正好是向着長亭這處走來。
長亭將頭低低埋下。
那夥人亦是走得如履薄冰,腳步放得很輕,可仍舊沒做到悄無聲息,火把猛地向上一衝,炸出了一隻很小聲的燈花,長亭肩頭不由自主地一蜷,心下一顫,輕輕將頭擡起。側過身去,後背緊緊貼在帶着雪氣兒的樹幹上。
陡然亮堂了起來!
長亭偏過頭透過泥壤的縫隙朝外看,卻見地上有長短不一很多道人的影子!地上的影子越來越短,雜亂無章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夾雜着深褐泥壤的積雪也越來越亮。越來越白!
長亭胸口大滯,仰頭朝上一看,那老五已一手巴在樹幹之上,一手緊握匕首,已是蓄勢待發!
陡然,腳步聲暫停,長亭眼神直勾勾地看向地上。黑影再漸漸拉長...
他們調轉了方向!
長亭雙腿一軟,哆哆嗦嗦地緊緊貼住身後的樹幹石壁,她一擡眸,林子的火光幾欲沖天,平地之上兵戎相見的那場戰爭還沒有完結,他們還要撐住...
長亭將粗氣和害怕悶在胸口。眼眸透過縫隙向別處看去。
那夥人也很害怕,東盼西顧生怕有別的東西從陰暗之中猛然竄出來,明明二十來號男人還蜷在一團,一步一步地朝林子深處挪,若這夥人敢像他們一樣拆分成積幾撥人。兵分幾路走,恐怕至少能找到一處藏人的地方。
可惜,這世上還是慫包比較多。
長亭這個位置正好能透過縫隙清晰地看見那夥人的動向,眼神極爲機敏地朝四周掃了一圈,各處都是樹,樹根下有的空了便堆了一個雪堆,雪堆累得老高,一切都很正常...
長亭瞳仁猛然緊縮。
等等!
藏匿在樹幹之後的那個人是誰!
長亭眯了眼借那夥人的火光仔細看過去,是阿寧,是阿寧和嶽番!他們緊貼在雪堆之後,應當是嶽番的主意,又在身前攏了一堆雪,兩個人便緊貼在兩個雪堆的縫隙之中藏匿!
他們...他們如今便處在那夥人的暗影之下!
長寧被嶽番緊緊摟在懷中,雙眼通紅,淚眼迷茫地轉頭直撞撞地看向長亭所藏匿之處!
長亭心下一悸,手慢慢蜷縮成拳,那夥人走得越發近了!火把險些將他們照亮!還有五步...四步...三步...
“嘎達——”
“人在那邊!”
那羣人腳下步子猛然一停,不約而同地扭轉過身,目光如炬地私下搜尋!
長亭手上還死命地握住了兩塊小石子兒,她現在應當是臉色卡白吧,她甚至沒有勇氣轉過身來透過縫隙朝外看——她眸光泛綠地直勾勾地瞅着斜前方在雪地上翻了幾個滾兒的那顆小石子兒。
她對得起符氏。
長亭胸口猛地大鬆,如同完成了一項巨大的使命。
身後腳步聲再起,腳步聲、林子外的廝殺聲,腳步聲、廝殺聲,腳步聲、廝殺聲!
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地交融!
長亭耳朵發雜音,手緊緊撐在泥壤石壁之上,她輕輕闔了眸再猛然張開,眸色堅毅地透過縫隙向外看去,那二十多個大老爺們佝着腰桿,一下一下試探着打着火把向這處走來、
長亭擡起頭來,輕輕地朝老五搖了搖頭,心卻像墜了一個秤砣一樣直直向下墜。
如果沒有她與長寧,嶽老三一行人不會遭受此無妄之災,如果沒有她與長寧,胡玉娘或許早已租上牛車從內城十分安全地往豫州去了,如果沒有她與長寧,便不會死這樣多的人。
沒有人的命比別人的更值錢。
長亭輕輕一仰頭,她無端端地看見了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長袖青衫,笑得風輕雲淡,手執杯盞,語氣一如既往地不經意。“阿嬌,馬前卒一定死,如果它不死,馬就走不出去。一盤棋就活不了...”
是啊,如果損失一個人,就可以拖延時間到大家都保全住,何樂而不爲?
人越走越近,長亭死命一咬牙,手撐在雪上,往上努力一撐,手腳並用地從凹坑爬上了地面,顧不得回頭去看,埋着頭死命向前跑。
在長亭二十米開外。那夥人驚了一驚之後,隨即高聲叫嚷道,“有人向東北角跑過去了!快追!”
“快追!”
火把高舉,照亮前路。
長亭腳像踩在棉花上,她要跑出林子!她要跑出林子!將這夥人帶出林子。然後裡面她的幼妹,阿玉,嶽番,就全都安全了!她只要跑得夠快!跑到嶽老三身邊去!她就不會被抓住!
長亭終其一生也沒有像這一晚一樣,跑得飛快!
風颳在臉上,像利劍一般,雪險些將眼睛迷住。
這些都不重要!
有比活下去更要緊的事情。
讓自己愛着的人活下去!
長亭迎風向前奔去。身後的腳步聲卻越來越近,長亭不能回頭,卻在映在地上的影子上看見追在最前列的那個人伸手來夠她的肩,長亭身子向下一矮,那人指風剛剛從肩膀上掠過!
這一動,追兵便更緊了!
林子的出口就在前方!
長亭努力睜大雙眼去看清楚前方的那道光。
人越來越近。長亭胳膊被後面人一拽再一拖,身子向後一倒,頭便磕在了峭石上,頸脖被人死死扣住,手被人壓在了雪地上。
“媽的!這小娘們跑得還快!”
有男人在耳朵旁邊這樣說道。
長亭死死咬住嘴脣。竭盡渾身力氣使勁向上掙脫,男人向下摁的力道便越大了!
“長姐!”
是長寧的嘶喊聲!
“咻咻!”
有黑影從樹叢之中竄了出來,卻可惜飛針被北風一吹,三根都釘在了樹幹上!
這個傻大妞,出來作甚!
長亭直勾勾地看向林子外頭,廝殺聲好像“轟”地一聲炸了起來,她來不及多想,被人猛地一把從地上拽了起來,男人身上臭氣熏天,長亭頸脖被人拿手肘死死扣住,火光直勾勾地映在了眸色裡。
長亭渾身發抖,眯了眼睛,挑釁地看向扣住她頸脖那人。
那人神容猥瑣,大“嗬”了一聲,一隻手手上力道加大,再伸出另一隻手來輕挑起長亭的下巴,再同身邊的人調笑道,“這小娘們長得好看!頭兒說逮着就就地格殺,反正外頭的仗一時半會打不完,我們還能玩一玩...”
長亭出不了氣,艱難地移開眼神,林子外的火光好像又小了許多!
長亭艱難地別開頭,嗓音嘶啞地放聲尖叫,腳踢手推,死命掙扎。
男人的力道卻越箍越緊!
“還是算了吧...”男人身側之人有些猶豫,回頭看了看,伸手握刀,指腹輕輕推開刀鞘,雙手握刀,站到長亭正前方,將長亭徹底籠罩在暗影之上。
箍她頸脖那人訕然放手。
長亭渾身發僵,脊背挺得筆直,她腿再軟,也不能匍匐於地!
眼前的光亮一點一點被黑暗蠶食,長亭偏過頭去,輕輕闔眸。
男人緩慢地高舉長刀,再重重揮下!
“咻——”
鮮血瞬時噴射一地!
長亭緩慢地不可置信地睜開眼,臉上一片溫熱,眼前舉刀直下的男人動作僵直在了半空之中,長亭喉頭梗了一口血氣兒,再緩慢擡頭,拿男人一點一點地身形向後倒。
長亭渾身發涼地,直勾勾地頸脖發僵地向前方看去。
迷濛火光之下,一個黑衣人高坐於馬上,手執弓矢,目光平靜沉默。
長亭腦後一陣劇痛,隨即一下子癱軟在雪地上。
“蒙拓...”
她囁嚅嘴脣,輕聲喚道。
ps:
第二更,bug明天改,阿淵眼冒金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