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陳大爺還不忘痛心疾首的搖頭嘆氣,聽得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展心儀突然想起那日在監獄裡探視趙明誠,今天來也是爲了解開那天留下來的疑惑。
只是礙於沒有證據,展心儀不方便直說,試探性地問了陳大爺對當年的案子是否有懷疑的對象。
不料卻從陳大爺那裡聽來了自己最最不想聽到的答案。
“當年你們展家的事業正是紅紅火火蒸蒸日上的時候,因爲你父母很能吃苦能堅持,企業越做越大,不誇張的說,當年能和你們展家競爭的,只有現如今的白氏集團。”
“喔,好厲害。”莫離感嘆道。
陳大爺眯着眼睛搖頭晃腦地繼續回憶:“我記得那一年,正好是十多年前了吧,你們展家和白氏都看中了一個項目,算是競爭對手。”
話已經說的這麼明白,傻子都能聽懂陳大爺的意思,他是在懷疑當年展心儀父母的意外和白家有關係,是白家人暗中指使的。
但是和展心儀一樣,陳大爺也只是懷疑,並沒有確鑿的證據。
“我記得那天白天的時候,白振華還來過我們倉庫,因爲那陣子進貨多工作繁重,你爸媽整日這夜的忙晚上就直接住在倉庫,我那時候負責看守倉庫,全程都有看到,白天白振華來找過你父母之後,晚上倉庫就發生了意外……”
說到這兒,好像已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展心儀早已像個雕塑一樣呆愣住,渾身的血液冰涼,一直涼到心底。
“您懷疑是白振華害死心儀姐的父母的嗎?”心直口快地莫離問道。
陳大爺連忙擺手,一副很驚恐的模樣,小聲道:“小夥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我只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訴心儀而已,我可沒說過到底誰纔是兇手。心儀,我說的對吧。”
展心儀麻木地點點頭,此刻她的心臟裡腦袋裡早已被一種複雜難言語的情緒沾滿,沒有精力去想別的。
“我知道了,謝謝您陳大爺,如果我不是來問你,恐怕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
“唉,話也不能這麼說,當年白家和展家勢均力敵,是競爭對手,這是天底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但後來你父母出了意外,白家卻從此一帆風順越做越大直到今天,確實有些蹊蹺……”
展心儀一抹苦笑:“我懂了,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的。”
“我每天晚上吃了飯,都習慣出來走走,這一走就是十來年,已經成一種習慣嘍……”陳大爺一邊說,雙手背在身後,一邊慢悠悠地走向遠處。
展心儀連招呼都未來得及打上一聲,等她緩過神來的功夫,陳大爺那顫顫巍巍的身影就已消失在廢棄的廠房之後。
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他沒有來過,又好像是父母冥冥之中的安排,安排一個人來給她指點迷津,尋找突破口。
如果陳大爺說的都是真的,那這些年來,展心儀一直尋找的真相,展家的仇人就是白家了。
如果真是如此,未免也太可笑,她竟然嫁給了仇人家的兒子做媳婦兒,還生了他的孩子?!
“心儀姐。”莫離今天格外的乖,他不是小孩子,知道陳大爺那番話的輕重利害,而且看展心儀臉色蒼白的樣子,一定是在揣度那番話的真假。“你不會真的以爲是白振華害死你爸媽的吧?”
“我不知道。”沉吟良久,展心儀卻只能痛苦地搖搖頭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當然不願意相信白家是自己的仇人,可事實和證人都擺在眼前,逼迫她不得不相信。
“我覺得白振華不是那樣的人。”說不上原因,雖然見過面的次數很少,可莫離就是對那個傳說中如同神話一樣的男人有着篤定的自信。
“但願如此吧。”展心儀到最後也沒能下定結論,她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第一次這麼害怕面對現實。
他們趕上了最後一班高鐵,回到了原來的城市,一出火車站,莫離便向飛出籠子的鳥兒撲向路邊,大口大口呼吸着熟悉自由的空氣。
他要收回先前的話了,出去走走後才發現,還是熟悉的地方最好。
夜幕光臨,拖着滿身的疲倦,風塵僕僕的回到家裡,一進家門,眼光敏銳的白石遠一眼便看出她的不一樣來。
“你出去了?”白石遠問。
展心儀卻像沒聽到問話一樣,拖着兩條灌了鉛的腿,拖拖拉拉地往樓梯上走。
“手機怎麼關機,我打了一天電話都找不到你?”白石遠幾步跨上樓梯,擋住了她的去路。
透過樓梯間昏黃的燈光,看到她滿面的倦容,白石遠蹙了蹙眉頭:“怎麼了?你臉色很差。”
一想到自己面對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仇人家的兒子,而如今的白氏集團又是白石遠的,他也是自己的仇人之一,展心儀就滿心的蒼涼和痛意。
“讓開。”她聲音冷得好像冰塊。
白石遠向來吃軟不吃硬,何況她臉色差成這樣,更加不會輕易妥協:“你不說你怎麼了,我就不讓開。”
“白石遠?你有意思嗎?拜託你什麼時候可以成熟一點?”
“又抽什麼風。”白石遠開玩笑地痞痞一笑,擡手假裝去試探她額頭的溫度,卻被她無情地一掌推開。
毫無防備的白石遠,就這麼被推出去了半步之遙,愣了愣,自己好心關心她怎麼了,結果被她冷言冷語相待不說,還動手推他,白石遠着實委屈。
他也不是什麼低聲下氣的人,見展心儀這樣冷淡他,他的眉宇間漸起不耐煩的神色,興致寥寥道:“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了。”
展心儀聽了這句話如獲大赦,當即一步兩個臺階飛快地消逝在樓梯上,白石遠甚至來不及看清她的背影,她就已經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關上門,在不開燈的房間裡,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憋得難受,只有大叫,狂笑,流淚才能緩解這種壓抑。
可惜以上種種發泄,她都做不出來。
她能做的,只有面無表情地看着黑暗中鏡子裡的自己,身體一點點的滑落,在黑暗中,抱住自己的身體,汲取着一絲溫暖。
天啊,她在想,自己一定是瘋了,怎麼會和仇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更可怕的是,她還和這個世界上最不應該的人生下了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如果以上種種一切都成立的話,她不知道自己以後該如何面對橙橙。
面對一個,身上流着仇人家血液的女兒。
郊區監獄,荒草叢生,酷烈的太陽照在頭頂,分分鐘曬得人頭昏。
即使家道沒落,靠着吃老本度日,虛榮的婦人出門之前依舊會挑衣櫃裡最華麗的一身衣服,塗最厚的粉底,濃妝豔抹之後才肯出門。
沈美娜給獄警偷偷塞了紅包,這才得以在不是探監日子裡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兒。
當她看到趙明誠戴着笨重的手銬腳鏈,從對面的大鐵門裡被獄警牽出來的時候,眼淚瞬間決堤,在獄警的提醒下才勉強止住了嚎啕哭聲。
“我的兒子啊。”沈美娜淚光閃閃地盯着玻璃窗之後,那個一夜之間彷彿老了十多歲的男人,“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受苦了……”
“我受苦沒關係。”趙明誠握着對講機,回想起在監獄外逍遙自在的日子,眼淚便潸然而下。
一時間裡面的人在哭,外面的人也在哭,安靜的探視間裡只剩下了接連不斷的哭聲。
想到害自己落得如此悽慘下場的人,趙明誠的眼裡閃過一道陰狠,他止住淚,握着話筒的手指關節嗶啵作響:“我受苦不要緊,只要能讓那個賤人獲得她應得的……”
“你交代我的,我有已經照着去辦了。”沈美娜擦乾淨眼淚,想起自己今天來的正事,仇恨又佔據了上風。
“太好了,那她相信了嗎?”
“應該是信了,我聽你的話,買通了那個姓陳的老頭。”沈美娜一想到那個眼光貪婪鄙夷的老東西,眼底便流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那個老不死的,除了錢就是錢,狠狠敲了我一大筆。”
“你確定他靠譜?”趙明誠不放心地問。
“我已經調查過了,他是展家以前的老員工,很受展心儀爹媽的信任,他說的話,展心儀應該都會相信。你就安安心心,好好改造吧。”
趙明誠還想說什麼,但獄警進來提醒說探視時間已到,要帶他離開,不得已談話到了一半中斷。
被帶走之前,趙明誠掙扎了一下,沉默之後,沙啞的聲音問道:“爸他身體還好吧?”
沈美娜好容易止住的眼淚又開始狂流,斷斷續續地說道:“你爸他自從你進來之後身體就沒有好過,現在整天整天躺在牀上,唉,也不知道能熬到什麼時候。”
趙明誠嗓子眼發緊,滿臉苦澀,想了想,終是沒再說什麼,他知道,趙諾凡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原諒他了……
沈美娜見完兒子,臨走前還特意去洗手間補了補妝,再出來的時候,又是一趾高氣昂,氣質高貴的貴婦人。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只見獄警們都穿戴整齊,像接待貴賓一樣,規規矩矩地一字排開,臉上帶着討好諂媚的微笑。
沈美娜還以爲這些人是在恭送她,心想這還差不多,雖說他們趙家已經破產了,但好歹名聲還在,算這些獄警們有眼力見。
正準備上去說幾句客套話犒勞一下,監獄的大鐵門忽然緩緩打開,吱吱呀呀破敗的聲音像毛毛蟲鑽機耳朵裡癢癢的。